多爾袞正思想間,下人來報,說是範先生已經到了。多爾袞起身坐直,等范文程進來,示意他在邊上坐下了,命人上茶伺候。
多爾袞這次招范文程前來,一是想和他商議南下出徵之事,看看他對此事有什麼完整的構想和計劃沒有,二是想知道他對另外一件目前自己正準備做還沒有做,但卻至關重要之事的態度。
多爾袞心裡知道,范文程在南下征討大明的事情上,肯定有可以讓自己滿意的計劃和構想,他絕對相信這一點,因此今天的商談,其實是他多爾袞聽,范文程說。但是,他卻不知道範文程怎麼看待自己和其他幾位大清最重要的親王貝勒,今天首先要搞清楚這點,這樣纔可以進一步試探范文程對那件要緊事情的態度。
他看着范文程坐下,稍微停頓了一會纔開口道:“範先生,今天我請你來,是想和你商議南下徵明之事,目前的南邊的局勢大變,形勢晦澀不明,不知道範先生對此有什麼意見。”他和皇太極一樣,在朝堂下一向不稱范文程的官號而稱呼他爲“先生”。
范文程笑了笑道:“王爺可是已經有打算了?”
多爾袞“呵呵”一笑道:“什麼都瞞不過你範先生啊。我確實有些打算,不過卻拿不定主意,所以請範先生來幫我參詳參詳。自早前得知李自成在西安稱王起,我就想南下徵明,不然萬一李自成真的攻下了北京,我們要再想從他幾十萬大軍手上拿到北京,恐怕絕非易事。而派去和他聯盟的遲起龍等人至今還沒有音訊,如果就這麼耗下去,那也不是個辦法。所以我想不管是否能和李自成聯盟,也不管李自成目前進軍的狀況如何,都先行出兵南下,直抵北京,搶在李自成之前一舉攻下北京再說。然後再考慮和李自成商談聯盟以及劃分疆界之事。”
范文程沉思了一會道:“王爺所慮極是。憲鬥也一直在掂量這個事情。李自成轉戰多年,手下多的是能征慣戰的鬥將,部隊也非無能之明軍可比,又人多勢衆。一旦被他拿下北京,真成就了改朝換代的氣候,那時多半不會願意和我們瓜分明朝疆土,只怕到時候只能和他打上一場硬仗了。”
說到這裡,范文程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不過,北京城城厚牆高,三大營兵再無能,人數卻是不少,外加火器充足,也不是那麼好打的。北京西邊還有居庸關、大同等不少重鎮,北面山海關和寧遠的關寧軍,南面山東等地的大量駐軍隨時都可以進京勤王,所以即使李自成能一路殺到北京城下,沒有三兩個月也攻不下北京城。”
多爾袞點了點:“這倒是,我們三次圍北京都無功而返,便是因爲這幾個原因。”
范文程接着道:“另外李自成此人,幾次敗而復振,如今更是勢如破竹連敗明軍,看着似乎着實厲害,不過以憲鬥看來,這並不是他有多英武過人了,不然他也不會被盧象升和洪先生等人打得落花流水,數次三番差點被殲滅。憲鬥以爲,之所以他會有今日的聲勢,決非是李自成之力。”
多爾袞聽了,臉上露出了饒有興趣的表情:“哦?範先生請道其詳。”
范文程笑道:“其實這原因王爺也很清楚,今日的局勢,實在是因爲明朝不少官軍和盜賊無異,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各級官吏又貪污腐敗全不以民生爲念,搞得天怒人怨,外加這兩年各地大旱又造就了無數饑民無法生活,於是便紛紛歸附李自成謀求一條活路,這才造就了他今天橫掃明朝西北的局面。說白了,此即所謂的人心向背。”
范文程說完這段話,又停頓了下來,看着多爾袞。
多爾袞眉頭慢慢緊了起來,他低頭沉思了一會,然後擡起頭來,雙眼緊緊地盯着范文程道:“範先生可有什麼可以教我?”
范文程目光一亮,迎住多爾袞看來的目光道:“王爺,中國自古以來有句話,歷來從者昌逆者亡,概莫能外,這句話,就叫做得人心者得天下。憲鬥以爲軍未動而謀先定,且謀者大得者也大,因此此次南下,宜先定之謀有四:一曰於民秋毫無犯,如此則民順,不復抗我大清;二曰官居舊職,如此則士紳不憂前程,地方自然安穩;三曰錄賢取士,如此則南朝人才爲我所用,各方士人聞風歸順;四曰憫其無助,此爲安撫鄉里孤寡,以免饑民流變。往昔我軍雖然神勇,然俘獵人口既多,又殺戮頗過,所以人心不服,即使得地也不能守,惟略其物資人口歸之而已。現今我們的對手再不是腐朽之明朝,而是能征慣戰的李自成,他固然是洪先生的手下敗將,但現在卻頗得人心,如果我軍依然照以往之策略,那恐怕即使能勝,也會和以前一樣能得不能守,最後還是枉費人力物力。所以憲鬥望王爺能先收人心,如此一旦得了北京便能守之,此後之事便是軍徵之事,我大清只要能擊敗李自成,其他地方自可傳檄而定,未必就定要大軍去征討了。”
多爾袞一面聽,一面眼神越來越緊地和范文程對視着,雙眉揚了起來,待范文程一說完,他便緩緩問道:“範先生,你這不單單是要佔北京吧?”
范文程雙目炯炯:“王爺,你難道就只想佔一個北京麼?”
多爾袞猛地站了起來,仰天“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一個範先生!”
他走到范文程身前,一把抓住范文程的肩膀按了按道:“範先生,此次南征計劃,就全拜託你了!只要你範先生想得到的,我便做得到!如此可否?”
范文程連忙起身,右腿向後一退便欲行禮,卻被多爾袞另一手過來扶住了他的右手肘,把他拉了起來,隨後便拖着他一面向花園中的池塘邊走去一面道:“哎,範先生不要多禮,這又不是在殿堂之上,你我私下聊聊,不須如此。今兒陽光甚好,我們且在這裡走一走,邊走邊說。”
范文程也不堅持,微微一笑,隨多爾袞一起並排走着,只是走幾步之後,他就似乎不經意地略略落後了多爾袞半個肩膀,然後一直保持着這樣的狀態隨多爾袞一路行去。
多爾袞好象心情很好,一邊走一邊四處看着,隨口又道:“範先生,皇上年幼,我們馬上又要南征,朝中這些親王中,你看那幾位既能留下輔佐皇上處理軍國大事,又不會扯我們後腿呢?”
范文程起先並不怎麼在意,但聽到多爾袞最後那句話,頓時心中大震,可他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而且一點沒有遲疑地馬上接口道:“王爺,此事關係重大,但以王爺和鄭親王二位攝政王的明察秋毫,挑選出來的人選,我想定然是不會有錯的。只要兩位攝政王爺拿定主意了,皇上下了詔,大臣們與憲鬥等自然會盡心協力,固我大清江山。”
多爾袞笑笑,像是半開玩笑的說:“範先生,你這可就是把擔子全卸到我和鄭親王的身上了,想自己輕鬆卻要我們倆傷腦筋麼?”
范文程這回卻不再和多爾袞那麼多禮了,他也半開玩笑的笑着答道:“哪裡哪裡,憲鬥哪有那麼大的膽子敢讓兩位王爺傷腦筋,這確實是憲鬥愚魯,只知道行軍打仗招降撫民這些軍務,對舉天下的宗室大計卻是一竅不通。若是王爺非要我替您在這事兒上傷腦筋,那且容憲鬥馬上回家苦讀幾年書,然後自然就可替王爺分憂了。”
多爾袞“哈哈”大笑道:“想不到範先生也是會開玩笑得很哪,我平時卻是不知道。好,今日事情就說到這裡,範先生且和我一起喝上一杯吃了午飯再走。”
說罷,他一邊着人去準備酒菜擺到花園中來,一邊與范文程東拉西扯的閒話,心裡卻在忖道:看樣子今天是問不出范文程對各親王的看法了,話都說到要回家去讀幾年書才能回答這個份上了,再追問下去,以范文程的智計百出,恐怕也是枉然。
不過,仔細想想,他范文程其實還是表了態的,那就是宗室之事,唯皇上和兩位攝政王的馬首是瞻。也就是說,只要是皇上和宗室王公們都認可的事情,那他就會照辦,其他事情也會概不搭理。這等於擺明了他對宗室之爭一類的事情置身事外,什麼事情只要合朝廷的規矩的便可。
多爾袞知道,范文程其實是朝中大多數非宗室大臣以及漢官們的代表,他若是保持這個態度,那麼其他人的態度應該也大致差不多。如果這麼看,這也算是個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