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衛卿的寢室極爲簡單,不要說比得上女子的閨房了,竟是連尋常富家公子的房間都不如,可以說四壁空空,和雪洞似的。
與榻上孤單的人相映襯,透出十二分的淒涼和孤寂來。
賀琮微微蹙眉。
待他大步走近牀榻,見顧衛卿卷着薄被,睡意正濃。她長髮汗溼,臉色是不正常的潮紅,即使睡夢中仍秀眉微蹙,神情痛楚似在夢裡掙扎。
賀琮臉色立時就更難看了:他以爲顧衛卿是裝病呢,不成想竟是真的。
怎麼顧家人這麼涼薄,她都病得要死不活的了,怎麼一個服侍的人都沒有?是不是他不來,她就要悄無聲息的死在這兒了啊?
越走越近,賀琮聞到了濃重的異香。
什麼香?
他四下環顧,這屋裡倒是有個素得不能再素的香爐,卻沒薰着香,就是窗几上一隻花瓶裡供奉着的花也早蔫成一把枯草了。
離得近了,才察覺這香是顧衛卿身上的。
這屋裡空氣不好,顯見得多日不曾通風,顧衛卿也不像是定時梳洗的模樣,可偏偏她出的汗越多,她的身上馨香越濃。
有點奶腥氣。
賀琮大步上前,惱怒的喚了一聲“顧衛卿”,可顧衛卿無知無覺,只眉皺得越緊,那瘦得只剩尖下巴的小臉上閃過恐懼和駭然。
賀琮心頭似乎有什麼東西碎裂了一般,是絲絲縷縷的疼。他從不知道自己的心是透明水晶做的,這麼容易就能碎。
他來不及顧慮這到底是什麼感受,沒什麼耐心的一掀被子,徑直將顧衛卿的人抱在了懷裡。
顧衛卿雖在病中,卻仍不喜人碰觸,賀琮的胸膛又硬又結實,且體溫又高,她很不喜歡,十分不耐的想要將他推開。
賀琮幾次用力,將不安份的她困在懷裡。奈何顧衛卿病中越發執拗,雖不曾用力,她卻始終堅持,像是拍着討厭的蒼蠅,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因此賀琮這一路走得十分艱難,要不是一向習武,頗有一把子力氣,怕是真要把顧衛卿摔下去了。
賀琮臉黑得不行,不知道在心底咒罵了多少回。好不容易上了馬車,他才把顧衛卿放好,她便迫不及待的滾到一邊蜷得像只蠶繭,離他遠遠的。
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賀琮輕罵:“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他是爲了她,她居然不領情。
越是不領情,他還非得往前湊。
賀琮坐在顧衛卿身邊,抓住了她的手,細細摩挲。
有她在他懷裡,這幾天的忐忑和沒着沒落竟有了實質。他並不是非得要怎麼樣她,就是想找個藉口見她一面。她不來,他比她來還高興:終於又有藉口做文章了。
她的病在他意料之外,縱然心裡不悅,可這會兒拿着她的手,他也覺得滿足了。
也不知道碰到了哪兒,顧衛卿痛得輕哼一聲,反手就將他的手拍開,口齒不清,卻聲色俱厲的道:“滾。”
車外頭的方源縮了縮脖子,自動自發的離得遠了些。衛剛、衛猱看他這退避三舍的模樣,也警覺的離得更遠,如果能,恨不得把兩耳塞上棉花,免得聽見不該聽到的,回頭王爺惱羞成怒,又拿他們作筏。
這位顧……公子,還真是膽大包天,換成誰敢這麼打王爺臉,早死八回了。
賀琮也是十分生氣,還摸不得了?他還就非摸了,她能怎麼着?
顧衛卿還真不能怎麼着。
要是他清醒着,是絕對不敢捋賀琮虎鬚的,可她病得七葷八素,便是想做什麼也有心無力。
她只覺得這人十分糾纏讓人厭煩。
他攥着她的手不放,怕她抽回去,還用了幾分力氣,和一把鎖似的把她的小手圈在裡頭,密不透風,一會就沁出了潮乎乎的汗漬。
他還嫌不夠,一會摸她的臉,一會親她的眉眼,一會兒又撫摸她汗溼的頭髮。他的脣是軟的、暖的、甜的、香的,這讓顧衛卿很想吃糯米糉子,再配上幾顆大棗,一口咬下去,半是香半是甜。
可她咬不着,十分的氣悶。被擾得煩了,顧衛卿很想坐起來給這討人嫌的登徒子一頓教訓,可她迷迷糊糊的,總覺得做夢的嫌疑更大,甩了兩回手臂,又蹬了兩回腿,也不見有什麼效用,她便喃喃的道:怎麼這麼討厭呢。
夢裡的感覺都這麼真實,好累。
孫太醫騎着快馬,終於在半路上碰到了賀琮的馬車。他都快累癱了,這一路,侍衛不停的催促他快快快,街上都是人呢,他怎麼好意思馬踏飛燕,把無辜百姓都踩成肉餅?就算王爺位高權重,可以肆意草菅人命,可他不行啊。
他充其量就是個小小太醫,真鬧出人命來,他這輩子算是到頭了。
這一路他就一直出冷汗,好不容易看到賀琮身邊的人,知道終於遇對了,連滾帶爬的下得馬來,這氣纔算喘勻了。
賀琮叫人把車停好,掀簾子讓他上來。一看是顧衛卿,孫太醫就一嘬牙花子:“又是顧公子?”
他心道,以王爺您這折騰的性子,這人早晚得讓您折騰死,與其早死晚死都是死,您何苦這麼爲難小人,非得讓小人替他診脈看病呢?
賀琮見他面露難色,不由的擔心道:“怎麼?”這還病重不治了是怎麼的?
孫太醫見他誤會了,忙道:“不是,是小人覺得這位顧公子,實在是……命,呃,不,是病體孱弱。”
實在是命不怎麼的,命不好,身子能不弱嗎?上回服了回毒,雖說清了個七七八八,但就像她這麼不好好調養,呵,橫也是死,豎也是死。
賀琮也是一蹙眉。早前也沒聽說顧衛卿三天兩頭生病的,怎麼最近就這樣脆弱了?莫不是上回她服的毒,藥性太大,現在也沒除清?
從來不知道“後悔”二字爲何物的賀琮心裡跟油煎火烤一般。
他說不上來是什麼心情,既恨顧衛卿不知道自己珍惜自己,又惱她不識好歹,竟然真做得出無視性命的事來。
可她也不是頭一回了,也只有在這一刻,賀琮才意識到,她,她的命,其實有多脆弱,而這份脆弱,是他再多的強悍都彌補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