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衛卿不是個矯情的人。
做都做了,懺悔有什麼用?在孤立無援的基礎上更深重的否定自己?連賴以立足的根本都沒了,所以她解釋什麼?
再解釋,既成事實也是事實,她丟了自己的名節不說,也早就丟盡了顧家的臉面。再解釋,母親這個柔弱婦人也毫無辦法,只能絕望嘆息。
再解釋,她也捱過欺凌,捱過來自於這世上唯一親人的鞭撻。
顧衛卿沉默的站起身,沉默的走出顧大太太的房門。她的背影依然纖長、柔弱,有着不易察覺的踉蹌。
外面秋風微涼,空氣中有成熟果實的香氣。
顧衛卿閉上眼,想要伸出手臂擁抱這虛幻的溫馨,可手臂疼得擡不起來,她微彎了脣角,認命的放棄。
路就在腳下,長長短短,起起伏伏,曲曲折折,綿綿延延……能通往的地方很多,岔路也繁雜,路邊的風景也還不錯,可於她來說,都沒什麼意義,不過是同一條路而已。
她一步一步沉着而穩健的邁着步子,緩步前行。
過往的人見是她,停下來恭敬的喚一聲“公子”,低頭等她先過。她只輕聲應了,視他們如無物,這條路,註定了只得她一個人彳亍行前。
顧衛卿一步一步的回到自己的院子,殊無異狀,可他回去躺倒了就沒再起來:病了。
高燒不止,連續惡夢,顧衛卿睡了一夜,第二天太陽升起老高了她也沒能爬起來。
顧尚急得團團轉,拍了半天門,顧衛卿只道:“讓我一個人靜靜。”
等到一天未進水米,顧尚請了郎中,顧衛卿仍然只隔門說了兩個字:“不用。”她好幾天不曾梳洗,只堵死了門窗,想自己一個人靜靜。
蘇朗急得要叫人撞門,顧衛卿軟弱無力卻十分堅決的道:“滾。”這一個字,埋藏着發酵多年的委屈和傷痛,還有她病重之後的疲憊和軟弱,卻又帶着獨屬於她顧衛卿的堅決和執拗。
蘇朗那麼不要臉皮的人,竟然被噎得說不出一個字,並不敢違逆她的意思硬闖。
顧衛卿不願意以現在的狼狽面目示人。
蘇朗顧忌重重,不敢硬闖。誰讓他們身份懸殊呢?
顧衛卿再僞裝得像男子,依然是個女兒身。便是再說他二人是結義兄弟,可顧衛卿劃分得界限分明,蘇朗離得再近,始終只能仰望。
從前不知道她是女子,蘇朗尚可說話葷素不忌,如今知道了,又漸生朦朧情愫,他就再也下不去狠手,強迫她把傷口撕出來給他看。
顧大太太聽說了,也只能無奈嘆氣。
顧衛卿燒得昏昏沉沉,不吃不喝已經三天了。
她不餓,也不痛,就是累,很想一直一直睡下去。這三天她的意識大多都是混亂的,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總之她睡得越多,神智越不清醒。
沒人敢擾她,顧大太太病纔好,又在菩薩前跪了一夜,聽說顧衛卿還是不出門,也不想吃東西,只當她在耍小脾氣,索性沉默着由她。
顧衛卿從未病得這麼嚴重過,闔府的人都知道她是個堅強的性子,再大的打擊也能笑着冷靜對待,不過是一場“小病”而已,早晚會熬過去。
說不定明天一早,她就又沒事人似的站在門口,用那雙黑白分明、澄淨無波的眼神掠過去,吩咐底下人該做什麼事。
第四天來了位不速之客。
顧府的小廝聽見有人叫門,打開一看,先對上衛剛、衛猱幾人兇狠的面孔。當時就嚇得腿一軟,尿了褲子。
媽呀,前些日子才血洗了顧府,這這這,又又又又來了?
衛猱臉上帶笑,彬彬有禮,客客氣氣的道:“煩請通稟一聲,我家公子要見玉公子。”
小廝怎麼也爬不起來,只能期期艾艾的道:“請,請,請進。”還通稟什麼呀?他根本邁不開步子,回覆的稍遲一點兒,小命就又沒了,不管他們要殺誰,願意進自己進吧。
衛猱看向衛剛:“怎麼辦?我都已經儘量說得很柔和了。”
衛剛板着臉道:“別看我。”他壓根不會柔和說話,若他一開口,估計那小廝能直接嚇暈過去。
兩人四目相對,默契的回身朝着賀琮一躬身:“王爺請——”
他們按王爺的吩咐,對顧家人已經儘量客氣了,至於顧家人怎麼反應,那可不關他*二人的事。既然他們不願意通稟,請王爺直接進門,那他們兩個人還多什麼事?
賀琮並不知他們兩個如何交涉的,下了馬,前呼後擁的進了府。一路暢通無阻,到了顧衛卿的院子。
顧尚也是嚇了一跳,和門口小廝的想法差不多,他上回沒親眼看着賀琮的暴行,可顧府裡的血腥味多日不散,那場面,想想就身上發寒,誰願意親眼見證啊?
他真想喊一聲:想要活命的都躲起來吧。
到底不敢,抖着腿上前行禮:“王,王爺?”
顧家人幾時都變成結巴了?
賀琮不悅的問道:“顧衛卿呢?”
顧尚情知這是公子未能如約去王府,賀琮前來興師問罪了。他苦着臉指着門,道:“公,公子病了,卻不肯看郎中,這都三天了,也不肯見人……”他不自禁的就要倒苦水,希望賀琮能看在自家公子已經很可憐的份上就別再折騰自家公子了。
聽說顧衛卿病了,賀琮心裡嗤笑:還真能裝,當着自己不敢耍脾氣,這回來就開始使小性兒,是不是自己今天不來,她也不會應自己五日一傳召的約定啊?
不過來都來了,賀琮很好脾氣的道:“病了啊?怎麼不早回報本王?本王毫不知情,連個太醫都沒帶。”說着就吩咐衛剛:“去請孫太醫。”想了想又道:“算了,備車。”
她要是裝病,且看他怎麼處置她。在顧家終究不便,不如索性把她弄到王府去,看她還耐什麼花招。
顧衛卿的門雖然從裡反鎖,卻擋不住衛剛等人,好在賀琮還有點兒人性,以不宜打擾病人爲宜,沒叫人踹門,而是動用的開門撬鎖的活計,他順利的進了顧衛卿的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