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見徐長風面露激動之色,不由的問:“老爺,這是什麼?”
很明顯這是藥。
但總不至於是毒藥吧?自家老爺爲王爺奔波遊走兩月有餘,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總不至於……再說若是王爺對他不滿意,也不會公然厚賞他了。
徐長風微微一笑,道:“哦,沒什麼。”
外頭的事,他不願意和妻子多說,她就是個尋常的女子,溫婉、柔順,辛苦持家,以身教子,當得起賢妻良母,正因此,他才更不欲外頭的風雨灌進這個已經安穩多時的家。
他將描金漆匣蓋好,道:“替我收好。”
李氏應聲,正這時外間有隨從稟報:“王爺派人傳召老爺。”
徐長風豁然而起。
整晚他都一直心神不定,揣測不出來賀琮到底是什麼意思,此時聽說他召自己入府,一顆忐忑的心纔算安穩落地。
李氏雖然意外,但並不慌張,忙叫丫鬟進來服侍徐長風換衣裳。
徐長風囑咐她:“我若回來得晚了,就是在王府裡暫且住下了,你只管歇你的,不必爲我牽腸掛肚。”
李氏溫順應下,叫丫鬟點了燈,親自送徐長風出門。徐長風回身,忍不住替妻子拂了拂外衣,道:“若不然,過些日子,你帶着嘉鈞兄弟先回老家吧。”
這不是問詢,而是吩咐。
李氏一怔:“老爺?”
徐長風低聲道:“怕是要變天了。”
他只能暗示到此,多的便不能說。
李氏不由得有些慌張:“老爺,妾身雖不能替老爺分憂,但一家人總要在一處。”她擔心的和徐長風擔的心完全不一樣,外頭的事,她不懂,也不想懂,對於她來說,離開徐長風,便是天塌地陷的大事,哪怕要迎接巨大災難,她情願一家人死也死在一起。
徐長風見她害怕,不由暗悔自己失言,忙笑道:“我也就是隨口一說,畢竟已經許久不曾回鄉,從前的事怕是也沒人計較了,回鄉之後有族親照拂,總好過我們一家在這裡孤單零丁,再說嘉鈞過幾年就要下場了,成與不成,總得試試。”
其實他更想說,她們都回了鄉,總好過在這裡都陪着他膽戰心驚的。
越說他反倒越發堅定了這個念頭。
十幾年的夫妻,李氏對他是頗爲了解的,見他心意已決,知道自己毫無勸阻的餘地,當下眼裡含着張惶,卻不肯違拗他的意思,縱然百般不願,仍然說道:“若是老爺心意已決,妾身自當聽從,就是嘉鈞、嘉金器銘兄弟兩個捨不得,妾身也會勸他們以老爺的話爲重。”
徐長風點點頭:“這事你知我知,等我回來再做商議,嘉鈞和嘉銘那,還是先瞞着吧。”
李氏點頭:“妾身知曉。”
徐長風這才灑然大步而去。
不提李氏如何擔心、憂心,如何夜不能寐,單說徐長風暢通無阻的直接進到賀琮的外書房。
早過了初更,書房裡燈火通明,他進門時朝上行禮:“卑職參見王爺。”
賀琮擡手:“起來吧,知道你辛苦,還特意這個時候叫你過來,你別在心裡苛責本王不體恤你就好。”
徐長風笑道:“卑職不敢。”
賀琮擡手叫他坐,他便坐在賀琮下首,道:“卑職幸不辱命。”
此次進京,過程算不得多順利,但好在結果差強人意,徐長風無意邀功,但終究爲自己的努力能有個不錯的結果而欣喜。
賀琮點頭:“本王果然沒信錯人。”
徐長風道:“是王爺慧眼識人。”
兩人相視大笑,此時倒是惺惺相惜。
賀琮也不跟他玩虛的,徑直開門見山道:“本王還有一件爲難的事,想跟你討個主意。”
徐長風正色道:“請教不敢,但王爺若有疑惑,在卑職範圍內,定然知無不言。”
賀琮對他的態度頗爲滿意。
徐長風是個聰明人,跟聰明人說話十分默契,凡事不必挑得特別透,話也不必說得特別清楚,並且他沒有朱掌櫃的忌諱,很敢說真話,這是讓賀琮最爲滿意的。
他道:“你去京城這些日子,本王將府中諸事交給了顧衛卿……”
徐長風摒息凝神,認真傾聽。賀琮說得夠直白,但相較來說還是比較委婉,他只提到顧衛卿身份“特殊”,不宜昭然於世,徐長風便多少猜透了他的心思。
徐長風問道:“王爺現下可是十分爲難麼?”
賀琮不置可否。
可不是爲難麼?可他最爲難的不是要如何待她,而是這爲難之中大多都摻雜着他對顧衛卿的感情。偏偏這種感情,便是對着自己最親近的人也無以言說。
就算世人都知道了顧衛卿是女子,怕是也沒人會支持甚至看好他和她之間的結果。
徐長風道:“王爺想要用顧公子,卻又怕她將來難以收手,替她招來禍害。可王爺有沒有想過,若是現在就架空顧公子權力,有過河拆橋、卸磨殺驢之嫌,不只顧公子會憤而生怨,就是府中諸人也會有脣亡齒寒、兔死狐悲之感,得不償失啊。”
這話可是說到了賀琮的心坎上,他問徐長風:“先生有何高見?”
徐長風略微思忖了一瞬,道:“卑職的意思,權力還是要慢慢卸掉的,但關鍵是,王爺手段要溫和,且事後諸多彌補,總之要讓顧公子明白,王爺是爲了她好。”
賀琮不說話了。
要是顧衛卿是個男人就什麼都好說了。
不是說他鄙視女人,但女人有時候就是比男人敏感、多疑,且心縫小得誇張,他的無心之舉在她那裡就成了十惡不赦。更別說因爲他和她身份、地位不對等,他對她傾注感情越多,越不肯把自己心底最脆弱的卑微和小心翼翼拿出來展露給任何人,尤其不願意展露給她看。
他不怕世人笑他風流多情,他怕在她那裡看到自己的自作多情。哪怕她只是無意識的一個嘲笑,就會讓他深恨自己曾經有多卑微的向她表白過他的熱烈。
偏偏這是最有可能發生的事。
所以徐長風說得再有道理,再有邏輯,於賀琮來說都是隔靴掻癢,無濟於事,根本撓不到他的痛處。就算他坦承顧衛卿是女子,怕是徐長風也只會驚訝過後說一句“大丈夫當以大業爲重,不該拘泥於兒女情長”。
說得容易,大業與美人,孰輕孰重,一眼即看分明,可於此時此刻的他來說,他寧可不要大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