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衛卿以爲這事已經完了,哪成想怕什麼來什麼。
顏若回家沒兩天,胡小三兒出重金請媒人登門求聘,直言他既已和顏家小姐行了夫妻敦倫之禮,斷沒有始亂終棄的道理,他情願拿出畢生積蓄,鄭重求親。
顏素看在他誠心的份上——據顧尚猜測,應該是看在重金的份上,那可是二百兩銀子,還不算首飾、布匹,像顏若這樣的家世,娶十個也夠了——顏素毫不猶豫的同意了這門親事。
顧衛卿聽說後氣了個倒仰。
有這樣當爹的嗎?看在銀子的份上,就不管女兒的終生幸福了?顏若有多害怕,哭得有多厲害,顏素不是不知道,他怎麼就能同意把顏若嫁給胡小三兒?
是不是若早知道胡小三兒有這麼豐厚的家財,當初他就不會鬧着要把顏若接回來了?
顧衛卿好言好語的勸顏素:“總得問問表妹的意見吧?她生性嬌弱,可這胡小三兒性情粗魯,表妹她……”
顏素一揮手,板着臉訓斥顧衛卿:“女孩子家家,她懂得什麼?你怎麼這麼糊塗,聽她說風就是雨?哪個女人出嫁時不得經歷這些,等到日子長了,有了一兒半女,就什麼事都不是事兒了。你別管,回頭我叫你舅母好好教教她,什麼大不了的,忍忍就過去了,爲這也好值得喧嚷?沒的丟人現眼,以後她只會慶幸。”
顧衛卿一口氣憋在心口,上上不來,下下不去,她冷嘲一聲道:“也罷,既然舅舅心有成算,就當玉卿多事。”
這是顏家家務事,她不管了。
顧衛卿臨走前去看顏若。
顏若還是神情寂寥,看上去頗爲惆悵。
顧衛卿無言加以安撫。
顏若揪着樹上的葉子,怏怏的道:“表哥不必介懷,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
顧衛卿苦笑:“……等我再勸勸舅舅。”
顏若堵氣道:“不用勸了,是我自己命苦。”
顧衛卿道:“你若當真不願,我去求王爺,請他替你做主。”
顏若只是搖頭,用腳尖輕蹭着腳下的小草,道:“不用了,表哥爲了我的事,已經三番兩次的爲難,若兒不是不懂事的人,我是寧可自己受盡委屈,也不願意表哥爲了我的事,屢屢受人折辱。”
這話說得顧衛卿面色都十分難看,她自嘲的道:“你別這麼說。”
都是至親骨肉,她多爲難一點兒又算得了什麼?
顏若只揉搓着自己的衣袖,小聲道:“我娘說,說……嫁了人,都那樣,我,我已經,已經這樣了,還能有什麼指望?不是他,還有別人,爹說了,肯定要嫁的,嫁個不知根知底的陌生人,還不如,還不如……”
顧衛卿豎起耳朵,半天才聽明白。
她倒是沒什麼波動,覺得顏若雖然還是性子猶疑、軟弱,可話糙理不糙。她不放心的問:“那個胡小三兒,到底對你……”
如何啊?
顏若臉漲成了大紅布,連耳朵都是紅的,她扭了身子,半背對着顧衛卿,如蚊鳴般的道:“也,也就那樣吧。”
顧衛卿道:“婚姻大事,可關係着你一輩子的幸福,好便是好,壞便是壞,豈是這樣那樣就能湊合的?你放心,如果你真的不願意,我一定幫你擺脫他就是。”
顏若急道:“不,不用了,表哥……”
磨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只苦口婆心的勸顧衛卿:“表哥你就不必管了,一切都聽我爹的吧。”
又是一回裡外不是人。
顧衛卿也真是服了,怎麼一到親戚之間的情份上,事事都這麼粘手,沒個痛快勁呢?不管了不管了,愛怎麼樣怎麼樣。
可顧衛卿萬沒想到,自己很快就說嘴打嘴。從來情之一字,都能揣測,比如愛慕之情,又比如骨肉親情。就算不想管,可血濃於水,多年相處,哪是一句氣話就能交割開的。
原以爲顏若嫁得胡小三兒也不算錯配,畢竟這人還算忠厚老實,且有大筆聘禮,又守時重諾,說一不二,還知道博得顏素歡心,既是舅舅同意,倒也算是皆大歡喜,兩相便宜的事。
可誰想胡小三兒隔兩日又來,期期艾艾的道:“王爺叫小的前去,溫言安撫,只說前日虧待了小的,另行選了個年貌相當的女子爲妻……”
顏素大怒:“你這是什麼話?停妻再娶,該當何罪?”
胡小三兒爲難的道:“小的冤枉啊,當初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小的一概不知,只當是王爺做媒,賞了如花美眷,故此一時心急,成就好事,可到底既無媒聘,又無婚書,且老爹瞧不上小的,把顏姑娘接回家中……這可算不上妻,更算不上停妻再娶。”
這是不想認帳了。
顏素吹鬍子瞪眼,叫了顏家兩個兒子出來,按住胡小三兒要揍,沒奈何他嚷嚷道:“王爺說了,做人當守信,斷沒有來回反覆無常的理,前日我已經和顏姑娘做了夫妻,可老爹說悔就悔,今日雖然應了親事,難保將來又後悔。若要成就這段婚事,老爹自去王爺跟前下個保證。”
顏素爲了那二百兩銀子,也捨得下這張老臉,第二天就穿戴整齊,去賀王府。
守門的小廝見他來了就笑,互相逗趣道:“看,自稱王爺老丈人的又來了。這可真是活得久了,什麼事都能見着。上回被塞了一嘴馬糞,所說吐得膽汁都出來了,也不知長沒長教訓,這回又是誰的老丈人?”
顏素面色通紅,卻不敢爭執,只打拱作揖,請他們代爲通稟,要見賀琮。
那小廝抱着臂,眼睛望着天,踮着腳,不屑的道:“你可真會說笑,青天白日,敢是做夢沒醒不成?你睜大眼睛好好瞅瞅那牌匾上寫的什麼?若是你不認字,去街上請個識文斷字的先生,你當這是牛、馬市呢?什麼人都能來得?”
好一頓夾槍夾棒,直說得顏素顏面盡失,一張臉漲得和紫茄子似的,到底存身不住,灰溜溜走了。
顏素髮愁,唉聲嘆了一夜,頭髮都快白了。嫁不嫁顏若倒不打緊,可那些聘禮就這麼輕易的還回去,他只覺得挖肝挖肺的疼。
到最後一拍大腿:還是求自己妹妹吧。
妹妹是個婦道人家,且仰仗自己這個兄長的時候多,說兩句好話,掉幾滴淚,再說說若兒的苦處,她心一軟,就要攬下這棘手的事。
只要她開口,玉卿定然不能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