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衛卿打算去看望顏若。
她探詢的問衛剛:“我想去看望一下舍妹,可否通融?”
衛剛窘迫的道:“顧公子去哪兒都是您的自由,王爺並不曾……”不管顧衛卿去哪兒,賀琮都沒有說“不許”,總之他寸步不離就對了。
顧衛卿點頭:“多謝。”
衛剛更窘了。
他是什麼身份?顧衛卿,呃,雖然也不是什麼有身份的人,可她這事事向自己請示,也着實太客氣了。偏她態度爽朗,不像是故意諷刺、找碴的模樣,衛剛有些消受不起。
王爺並沒別的特別的交待,自己再渾也不會處處管制顧公子。
再見顏若,她似乎清瘦了些,倒是不再一味的哭,反倒還難得的露出一點兒笑影:“表哥,你怎麼來了?”
是啊,她怎麼來了?
顧衛卿如今是一個字都不想多說。
這世上哪那麼多爲什麼?可偏偏人們總愛問“爲什麼”?問了又如何?也許確實可以尋出十條八條理由來,但這些理由只是說給旁人聽的,她自己不信。或者她自己相信,別人卻不信。
就好比現在,如果不是賀琮召她,大概她也沒辦法來時常見顏若。
顧衛卿沉默的坐在小杌子上。
屋子一如上次來時潔淨,甚至因爲胡渠這回是正兒八經的娶顏若進門,屋子進行了好一番裝飾,如今喜色未褪,格外多了幾分熱鬧和充盈。
桌邊上搭着繡棚,一旁堆放着一撂花樣子,和一沓碎布,箱籠纔打開過,雖然略加收整,卻並不是特別整齊,一看就是顏若的手筆。
她全然不知顧衛卿的打量。
她也沒在意顧衛卿的態度,聽着她坐下了,甚至還摸索着把茶壺遞過去,頗爲羞澀的道:“沒什麼好茶,表哥好歹將就些。”
明明是好意、善意,卻帶着過多的客氣,顧衛卿打從心底的煩躁。顏家的茶,都是顧衛卿供的,是她自己喝慣了的茉莉香片,顏素未必肯白供顏若——說來說去將來也要落到自己頭上——顏若確實沒什麼好茶,自己不將就又能如何?
這種客套話,是說給外人聽的,顏若這是認同了自己是胡渠的妻子身份,她既出嫁,便是胡家人,而自己,不過是她孃家表哥而已。
顧衛卿並不曾喝茶,顏若已然開口:“這熱水是我自己燒的。”
語氣裡帶着顯而易見的驕傲。
顧衛卿開口道:“他待你如何?”
顏若迅即低頭,輕聲揉着自己的手指,道:“還,還好。”
竟從她嘴裡聽到“好”字,顧衛卿也算不虛此行,她怔了半晌,才道:“那就好。”硬着心腸道:“我一直想告訴你,日子是自己過的,好也罷,壞也罷,外邊的壞,怎麼壞都不算壞,只要你自己好好的。”
她不確定顏若能不能聽懂,因此用最簡短最敷衍的一句話結束了她的忠告:“以後,你自己多保重。”
顏若微笑着點頭:“我知道。”
她似乎很寂寞,大抵顏大太太一次也不曾來過,她有一肚子話不知何處說,好不容易見了顧衛卿這個親人,話就多了起來:“以前我是挺怕他的,可其實他人,還挺細緻的。他對我挺好,還教我基本的日常起居,現在我自己能夠自如的在屋裡走動了,他也說我若悶了,可以出門曬曬太陽……”
顧衛卿茫然的看着顏若那略帶欣喜的一張小臉。
顏若羞赧的道:“他是個急脾氣,有時候也會生氣,可其實我知道他是爲我好。這人可真是奇怪,對你好的,不一定是真好,對你壞,卻也不一定是真壞。以前爹孃寵我,路都不叫我多走,門也不叫我出,以至我除了眼盲,人也和個廢物差不多。可這些日子,我竟然意外的發現,原來我只是眼睛看不見,可我還有手、有腳,我可以做很多事……”
她伸出手來,炫耀似的給顧衛卿看:“喏,我自己摸索着縫了條帕子,他說很好看,可我摸着,紋路都是歪的,一定很醜,但是他不嫌棄。我想過了,以後我還要學着做衣裳、做鞋襪,等將來有了孩子,還要給孩子們做衣裳,我總不能永遠都讓人服侍,他也說,他不是什麼高門大戶,頂多是找個年紀小點兒的燒火丫頭替我打下手,剩下的事還得我自己操持。我也覺得是這個理兒,凡事都親力親爲,雖然累,可其實挺有意思的,這才叫真正的生活吧。”
對於她想要的生活,顧衛卿並不期待,對於顏若所正享受的生活,顧衛卿也不熱衷,但這樣充滿生機的顏若,總好過牽着她的衣角,只會哀哀痛哭的小姑娘。
有時候認命是貶義詞,可誰又能說認命之後不會打開新的大門呢?
只是各人際遇不同,所得到的也不一樣罷了。
顧衛卿想,顏若認命之後,她反倒能重新體會胡渠待她的好,可自己呢,認命是屈服,屈服之下毫無生機,她除掉顧衛卿這個名頭,她只是賀琮曾經褻玩過的芸芸女子中的一個,或者是困頓而死於顧家,或者是困頓而死於王府,除了無奈、無助、無望,便再剩不下其它。
同樣是一道嶄新的被開啓的門,和她所受到的教導不同,和她所經歷過的不同,甚至和她曾經幻想過的世界,都大不相同。
她不想如顏若這樣,困在內宅裡,一年到頭,只爲生活瑣事而勞作和憂心。
有銀子,她會想着多置辦些東西,沒銀子,她會想着該如何算計,好讓日子過得仍然安穩、平定。千年如一日,她津津樂道,很享受這樣的瑣碎和幸福。
這不是顧衛卿想要的。
賀琮處心積慮,打壓的就是顧衛卿的氣勢,只有真正把她壓服了,他纔會放心、安心。換成誰,對着顏若這樣的女子,也要讚一聲“賢妻良母”,而男人們終生所望,也不過是把他們看中的所有女人都關起來,只供他一人欣賞、愉悅罷了。
沒人配拿她當花來欣賞,顧衛卿也不稀罕他們的欣賞,她情願長在不爲人知的角落,肆意、縱情、率性的做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