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是他們主僕之間的對話,卻不料斜刺裡響起一個帶了笑意的溫潤聲音,“說的極是……豐羽,豐翼,你二人可聽着了?”
冰雲微愣,心道此人真是有意思,拿旁人的話教訓他自己的人,算什麼事。
她本不想多事,可這聲音聽來有如春風拂面,讓她煩躁莫名的心境倍感舒爽,到底還是忍不住,轉目看過去。
好……一個俊俏的少年郎!
看年紀不會超過二十歲,一身白衣纖塵不染,左手負於後,右手執一把摺扇,姿態清雅之至。臉如古玉,目若朗星,嘴角邊一抹極溫和自然的笑意,有如赤子。
見她看住了自己,少年淺淺一笑,“少容失禮,姑娘莫怪。”
他身後兩名侍衛打扮之人正低眉受教,兩個一般高,面容也極是相像。
雙生子嗎?
想到他兩人的名字也極像,冰雲只顧揣摩這一點,未曾答少年的話。
“大膽!”左邊那人立刻冷叱,“侯爺面前……”
“豐羽,”少年手一擡,做了個阻止的動作,“不得無禮。”
“是,侯爺。”
又是哪門子的侯爺,如此年輕俊俏,震得住場面嗎?
冰雲上下看他一眼,“你……”
“靖衣侯,梅少容。”沐臨風以幾不可聞的聲音相告,“京城無人不知。”
是嗎?果然有氣度。
冰雲頷首,“冰雲失禮,侯爺莫怪。”
梅少容笑容略一凝滯,眼裡有淡淡的驚訝,“安陵侯府三小姐?”
“是,”冰雲坦然迎視着他的眸子,“難道冰雲也如此有名,人盡皆知?”
這話倒是不錯,在月宛國京城之中,她確實很有名。
不過,她的有名是因爲,她是整個京城的笑柄,是安陵侯府的恥辱,如此而已。
梅少容緩緩斂了笑容,目光晶瑩剔透,要看穿橫在兩人之間的、冰雲臉上的面紗一樣,“三小姐莫怪,少容不知三小姐身份,本無意唐突……”
“侯爺言重了,”冰雲抱拳施禮,“大街之上如此攀談,多有不便,侯爺容冰雲先行告退,請。”
說罷她轉身就走,走得極快。走出很遠,仍舊覺得梅少容的目光尤自在背,針刺一樣,極不舒服。
“靖衣侯此人,爲人如何?”腦中閃電般掠過沐臨風手札上記載,冰雲很知此人底細:
世襲靖衣侯爵位,自老侯爺過世,他便獨擋一面,較老侯爺有過之而無不及。
以二十一歲之齡得以位列朝堂,已屬難得,何況此人看似溫潤,實則睿智果敢,幾次領兵出征,皆大勝而歸,名揚京城。
“寬容仁德,忠心爲國。”
沐臨風言簡意賅,八個即折射出靖衣侯之品格,令人敬佩。
冰雲頷首,想起在靖衣侯面前,她竟會對自己的容貌生出嫌隙之心,不願與之深交。
是不想在他眼中,看到他對她的輕視和嘲諷嗎?
想到這裡,就不期然想起東丹寒嘯對她的冷漠和排斥,冰雲嘆了口氣,“沐臨風,我到底中了什麼毒,你知道嗎?”
什麼毒如此厲害,竟把她的臉毀成這樣,還使得
她癡傻十幾年,也太霸道了吧?
沐臨風沉默了一下,搖頭,“不知道,我對用毒之道知之甚少,這些年煙貴妃倒是派御醫來替公主看過,但他們都解不得。”
“原也指望不上他們,”冰雲冷笑,心中已約略有數,“侯府上有藥房嗎?”
“有,”沐臨風很快答,“藥材方面倒是不缺。”
那就好。在現實世界,她雖然年紀輕,但卻對對歧黃之術很感興趣,跟樓下一個老中醫混得很熟,從他那裡學了很多東西,用心鑽研過幾年,有這本事在,看能不能解掉臉上的毒再說。
回到侯府,安陵軒鶴簡單問過幾句,大概是怕冰雲失了風儀,惹皇上不悅吧,不過冰雲這般平靜地回來,料想應該沒什麼事,也不再多問。
冰雲既轉個彎,直接去了藥房,一名五十餘歲的老者正在看賬本,很認真的樣子。
“徐伯,公主要取些藥。”沐臨風對老人叫了一聲,態度很恭敬。
老者擡頭,呵呵一笑,“是三小姐啊,身體不舒服,要不要老夫給你看看?”
他倒不嘲諷冰雲之醜,更不問她爲什麼已經清醒,還會自己取藥,不知是聰明人,還是糊塗人。
“不必,我自己可以。”
冰雲大致看了看,基本都是藥店常有的藥材,想來比較珍貴些的,不會放在這裡吧。
她翻看了一會,拿了幾味藥,回了自己的小院。
“公主先休息一會。”看出她有倦意,沐臨風即體貼地退出去,在門外把守。
看到他的影子投在地面,巍然不動,冰雲放緩了聲音,“我沒事,你也回去休息。”
“我沒事,”沐臨風語氣堅定,“我在這裡保護公主。”
“你終究是人,不是鐵打的,”冰雲語聲一沉,“在這侯府之中,也沒人會真的傷我,你去休息。”
安陵冰玉姐妹頂多就是捉弄一下她,看她的笑話,要說傷她性命,倒還不至於。
像那天安陵冰玉對她用刀,估計也是氣狠了,沒想真要她的命。不過,這筆賬她還記着呢,如果安陵冰玉還是不識好歹,那就一起算。
沐臨風沉默了一下,雖然不大放心,還是應了一聲,回自己房中。
冰雲解下面紗,擦一下額頭的汗,慢慢躺到牀上去,閉上眼睛放鬆身體,進入冥想狀態。
本來不願想起東丹寒嘯,可什麼他清冷的臉,還是清晰地浮現眼前?
當他說出“退婚”之時,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那時候,他雖然就在她眼前,彷彿觸手可及,可他的冷漠卻瞬間將她推開,兩人之間相隔的,何止萬水千山!
東丹寒嘯,你對我當真就沒有一絲念想嗎?
容貌在你眼中,就真的如此重要?你甚至不問一問我,這些年是如何被欺凌,在清醒之後看到你的第一眼,又是如何怦然心動!
她閉着眼睛,微微顫抖着,心中又氣又傷心,卻未曾察覺,兩行淚順着可怖的臉滑落,一直淹沒在帎頭裡。
冰雲去宮中飲宴歸來,一切風平浪靜,這讓盼着她惹出事的安陵冰玉姐妹大爲不滿,更感到了某種危機:
莫非冰雲這一清醒,就越
發得到皇上和煙貴妃認可,要她做寰王妃?
“可惡!”安陵冰玉恨恨跺腳,“那醜女怎會有如此好運,早不醒,晚不醒,偏要在這時候醒來!”
安陵冰雪笑笑,“莫非冰雲傻着也會計算時候,在這時候清醒,好嫁給寰王?”
“她就是個白癡,會算什麼!”安陵冰玉不屑一顧,“不過,她也不用得意,縱使清醒了又如何!她終究是個醜八怪,還那般弱不禁風,寰王對她絕看不上眼!”
“那大姐就不用急了嘛,早晚還不是大姐如了心願。”安陵冰雪對此無意,也就不覺得怎樣。
只不過這麼多年,家中有個癡傻的妹妹可供她玩樂,她也將冰雲當成戲耍的對象,不時捉弄冰雲一二,已成了習慣。
冰雲冷不丁清醒,她還真是不習慣呢。
“不行!”安陵冰玉咬脣,“不能任由冰雲鬧下去!夜長夢多,還是得要她主動退婚才行!走,去看看!”
“大姐……”安陵冰雪一下沒拉住,她已經跑了沒影,“有那個沐臨風在,你動不了冰雲的!”
她無奈搖頭,想了想還是去叫大娘和娘過來看着點兒,別出亂子纔好。
這個安陵冰玉,才安生了幾天,又閒不住了。
冰雲正拿針刺破手指,捏出一滴血,再加入些藥粉,仔細觀察反應。
過了一會兒,她皺起眉來,百思不得其解:她已經用了不下五種方法來檢驗,卻還沒有驗出身體裡的毒到底是什麼成份,不禁咂舌:好厲害的毒!
四歲時的事她根本就記不得許多,正想叫沐臨風進來問個明白,腳步聲一進耳中,她就不厭其煩地皺眉:
安陵冰玉,安陵冰雪,你們就不能讓我安生一會,是不是?
“通”一下,半開的房門被人一腳踢開,安陵冰玉一步踏了進來,看到滿桌的藥材,不禁一愣,“你……做什麼?”
醜八怪懂醫理?什麼時候的事?
冰雲頭都不擡,“什麼事?”
前兩天故意對她好,也不知道懷着什麼目的,現在沒看到期望的結果,就又露出本來面目了,是不是?
而且,她們要是知道,面前的安陵冰雲早已靈魂全非,還不知道要嚇成什麼樣子!
經她一說,安陵冰玉纔想起此行目的,傲然道,“我問你,寰王可對你提起退婚一事?”
冰雲冷冷道,“關你什麼事?”
“……”安陵冰玉喉嚨一窒,受冰雲蔑視,她惱羞成怒,“你……”
“我不退婚,我一定要嫁給寰王,你是要聽這個嗎?”趕在她發狂之前,冰雲先把她的路堵死,看她說什麼。
沐臨風早已站在門口,嚴陣以待,安陵冰玉如果出手,一定不會有好下場。
“哈!”安陵冰玉怪笑,瞥了沐臨風一樣,“安陵冰雲,你就是靠着這個狗奴才的庇護,纔有恃無恐,是不是?”
沐臨風的武功修爲不在其父安陵軒鶴之下,除此之外,侯府上下沒人是他的對手。
冰雲手上動作一停,霍然擡眸,“你再說一遍?”
敢出言在辱罵沐臨風,看來不好好教訓教訓她,她真當自己還跟過去一樣,任人欺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