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修遠出了四樓的房間,對錦華公主的喧賓奪主莫可奈何。他答應過宣澤俊不會讓宣詩凝太過難堪,只是沒料到宣詩凝竟然會追到這邊遠狹小的宿邊城來。
想到這兒,他的神色更冷,幽深的眸子中冷意越見濃郁,周身上下就像是圍繞着無邊冰霜。先生消失之後,他的世界也崩塌了,三年了,他也不知道師傅靈山上人的那句真言是否只是一句安慰,是否只是一句讓他揹負靈山一脈數百人生計的推脫之詞?他決定了,明日就啓程回宣慶城,什麼“以血爲媒,以玉爲介,魂之安在,見林不是林!”
本想再問清楚一點,可靈山上人卻說一句泄露天機太多,再多恐怕還會爲兩人帶來永久的分離,岑修遠便不敢再問,只是報了一個再遇的念頭在心裡,卻屢屢不得,這種煎熬讓他再也沒辦法做出溫文的假象。或許,他骨子裡天生就冷漠無情,只是往日爲了迎合先生說的一句話:“要想立足商場,僞裝最重要,最好的僞裝就是微笑!”
現在的他,沒有先生在身旁,僞裝也成了奢侈。
薄脣勾起,鳳眼微眯,腳步往樓梯行去,他將書局開到了宿邊城,也要去看看這個小城有沒有一心向學的學子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做到先生說的“人人有書念,平民也識字”的宏願!當然,這些也是在順便幫着宣澤俊積累民心,先生也說過“得民心者得天下”嗎?宣澤俊不是對這句話拍案叫絕嗎?
三樓的靜寂讓岑修遠心裡有些惋惜,漫步走在書架之間,偶爾看到一個兩個拿着話本興致勃勃的顧客,腳步再轉,岑修遠邁向今年新增的《術算》、《啓蒙》、《四時農學》這三本實用書籍的區域,他希望這三本耗時一年整理出來的實用書籍能夠發揮極大的作用,除了幫助宣澤俊積累人心之外也能夠稍微彌補下當年先生做鬼之時某些時候的慨嘆。
一個坐在地上手裡抱着一本《啓蒙》看得津津有味的小小人兒引起他的注意,眼前只看得到發漩的女孩似乎帶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她的樣子不過十四五歲,一身湖藍色襦裙下一雙直着薄薄白襪的天足交疊而放;線裝的《蒙學》就攤在她的膝上,手指潔白細長,沿着書上豎排的文字逐字劃下,她看書極快,幾個呼吸間好幾頁《三字經篇》已經被她劃了個遍。
楚楚只覺着身前有人靠近,頭也不擡說道:“小桃,我要喝水。”
岑修遠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這麼“聽話”,只知道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從櫃檯邊拿過來了兩杯涼茶,腳步再次停在了女孩的身邊,竹筒遞到了她的手邊。
“謝謝。”楚楚隨手接過竹筒,指尖不經意觸到一處微溫的柔軟,擡眼!
那一霎那,眼神交匯,楚楚的心不由自主的狂跳起來,黑白分明的杏眸裡只剩下眼前風光霽月的清俊臉龐。他長大了、成熟了、滄桑了,幽深的眼底沒有了那激越的溫度,只剩下禮貌的疏離!
這疏離讓楚楚慢慢恢復了神智,接過水杯緩緩放到嘴邊,輕輕抿上一口,想平靜自己即將蹦到嘴邊的那顆心,無奈意志力終究有限,顫抖的雙手止不住的顫抖,水珠從晃動的水杯沿溢出,沾染了膝上的書頁;那雙凝視岑修遠的杏眼被淚水侵染……
岑修遠蹙起了好看的劍眉,薄脣抿得死緊:這女孩是誰?平凡至極的面孔怎麼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爲什麼看到她泫然欲泣的表情有心疼的感覺?
眼神轉開,看見了她傾倒出茶水的竹筒,潔淨雪白的宣紙書頁被染溼了大半;一向愛書如命的岑修遠再看到楚楚此時的裝扮不由生出一絲不快:“姑娘請莊重,另外,你手裡的書已經被損毀,請到櫃檯結賬。”
冷冷的語調,冰冷的公式化對白,如一道重雷擊在楚楚的身上,擡眼遇上他明顯帶着厭惡輕視的眼神,楚楚明悟:他!已經不是那個言聽計從,會溫柔如春的學生了!
岑修遠不見眼前女孩驚慌失措整理衣着,反而呆愣愣直視着自己,心裡那股輕視更甚:哪裡來的野丫頭,簡直不知廉恥!
“記着到櫃檯買下這本書!”岑修遠再次強調。
“啊……”楚楚下意識回道:“我沒錢。”
“沒錢?”岑修遠很想罵人,他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對這個莫名的女孩空前的有耐心;換做任何人,他不過是轉身就走,這個女孩他先是因爲莫名的熟悉給她拿了水,接着還對她莫名的生氣,最後還不依不饒的要她賠償。雖說這一切他都歸結於是爲了鋪子的生意!
“小姐!”忠心的小桃這時候才飛奔到了楚楚身邊,“小姐,你怎麼坐地上了?是不是剛纔扭到的地方疼得慌?都怪我,扶你上樓的時候東張西望的看稀奇,不然也不會讓你扭到腳,咱們還是回府吧,不然公子知道了會罵死我的。”說着,小桃吐了吐舌頭,將手裡瓶子揭開,一股濃濃的跌打藥酒味兒飄了出來,“怎麼辦?難道在這兒幫你搽藥酒嗎?可現在不搽的話,等會兒腫起來之後就麻煩了。”
東張西望之時總算看見了杵在一邊的岑修遠,“呃……,這位公子,實在不好意思,我家小姐是不是擋着你看書了,我這就扶她到一邊去。”
小桃抱歉的笑笑,彎腰用力試圖將楚楚從地上扶起來,可惜兩人都屬於嬌小型,扶起來相當的的吃力;反而因爲過度的用力,楚楚的腳踝反倒受到了二次傷害,不由“嘶”的痛呼出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