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馮小憐。”馮小憐低聲答道，語氣裡有些許的失落。雖然一開始就知道結果會是這樣，但馮小憐此刻還是有些難過。“馮小憐？”宣十度仔細打量了一下馮小憐，眼神犀利地盯着她的眼睛道，“這般打扮應是宮妃，你是高湛的妃子？朕怎麼沒有印象？”
馮小憐心裡咯噔了一聲，臉色有些尷尬，低聲道：“奴婢不是太上皇的妃子，奴婢是……是……”“是什麼？”宣十度有些不耐煩馮小憐這般吞吞吐吐。馮小憐咬咬牙道：“奴婢是陛下封的妃。”
宣十度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這纔想起來自己是曾經封了穆雪琳的一個侍女爲妃。“原來朕竟有這些妃子了，如此讓絮做柳妃，還真是委屈她了。”宣十度呢喃一聲，眼神空洞着看着馮小憐，“你來這裡做什麼？這是絮的地方，朕說過了，任何人不能擅闖。”
這句話雖說的重，但語氣平平淡淡的，顯示着說話的人也沒有很在意這件事一樣。馮小憐低頭答道：“奴婢四處亂走，碰巧走過這裡，看到陛下躺在地上，怕陛下着涼了，準備送陛下去因風苑的。奴婢沒有擅闖因風苑的意思，還請陛下明鑑！”
宣十度回過神來，淡淡一笑，道：“你倒是老實得很，既已封妃，就不必自稱奴婢了。你住哪裡？今晚朕在你那裡借宿一宿吧！”馮小憐又驚又喜地擡頭，宣十度已起身向竹林外走去。月光溶溶，似是在宣十度身上鍍了銀邊，有一種不可褻瀆的感覺。馮小憐一時間看愣了神，傻傻跪坐在原地，宣十度忽地回頭，皺眉道：“還不帶路？朕不知你住哪座宮。”
馮小憐領着宣十度進了金泉宮，金泉宮竟比小竹林還要安靜。宣十度粗略地掃視了一眼，寢殿空蕩蕩的，一個服侍的下人都沒有，連擺設都比一般的宮殿要少了很多。“皇后是虧待你了嗎，怎麼這裡看上去這麼蕭條？”宣十度走到牀邊坐下，眉頭微微皺起，伸手按壓了一下牀板，硬邦邦的。
馮小憐聞言，心裡有些慌亂，說道：“沒有，皇后娘娘待我很好的！小憐不過是一個下人，有這樣的地方住就已經很好了。陛下是不是睡不慣這張牀，小憐去給陛下找兩牀被子來！”宣十度隨性地躺下，淡淡說道：“不用了。”
馮小憐見狀，臉頰微微發紅，手指握着手帕直繞圈，猶猶豫豫不知道該不該說話。她等了一會兒，宣十度沒有再發話，馮小憐漲紅了臉，小聲問道：“不如，奴婢幫陛下……幫陛下寬衣吧。”馮小憐死死地低垂着頭顱，心口撲通撲通地撞擊着。
一、二、三……馮小憐一下一下地數着，一直數到五十，宣十度都沒有回答她。難道是自己的聲音太小了，馮小憐在心裡默默鼓了一把氣，擡頭看向宣十度，竟是已睡着了！馮小憐有點失望，原來真的只是借宿而已，僅此而已。馮小憐默默地給宣十度蓋上了被子，吹滅了燭火，自己走到外間的榻上歇息去了。
一紙八百里加急的戰報從洛陽一路揚塵送至宣十度的手中，金龍案被重重地拍了一聲，宣十度怒道：“阮文邕舉兵六萬，渡黃河取武濟和金墉二城，衆愛卿以爲該如何應戰？”文昌殿裡一片沉寂，安靜到每個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宣十度大怒地拍案而起，訓斥道：“都啞巴了嗎！國難當前，你們平日裡吵架的本事去哪裡了！”羣臣惶恐地後退半步，唯有左相慕容德海站出來，說道：“回稟陛下，既是國難當前，何不召來右相大人共商國是呢？右相大人戎馬半生，對應戰北周一事，向來得心應手。陛下問我們，不若直接問右相大人。”
宣十度的臉色難看極了，冷冷地掃了慕容德海一眼，道：“難道我北齊僅有斛律光能對抗周師嗎？左相大人、大元帥還有驃騎將軍都是吃閒飯的嗎！”驃騎將軍榮錫華、大元帥鄂東笙聞言，立刻站出來，同慕容德海一起跪倒在地上，齊呼：“微臣惶恐！”
“傳朕旨意，着晉陽總督高阿那肱取道河陽，增援洛口。洛州刺史獨孤永業，速集結兵馬兩萬，前往金墉抗擊阮文邕！”宣十度略一思索，下了初步的作戰計劃。然朝堂上竟無人應聲，宣十度大怒：“你們都反了嗎！”
“臣等不敢！”慕容德海領頭說道，“然，我北齊兵馬不過三大部，分別由段韶將軍、斛律光大人和蘭陵王帶領。多年來，此三人在軍中威望甚高。晉陽軍原是段韶部，後交接給蘭陵王。現如今高阿那肱才上任不久，恐難服衆。微臣斗膽，請陛下派出斛律光大人，同高阿那肱一同前往河陽，由右相大人主持大局。”
“哦？這麼說，沒了斛律光，這一仗就必敗了？”宣十度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目光冷冷地掃過榮錫華和鄂東昇。熟料這兩個人卻是不怕死的硬骨頭，竟齊聲回答道：“左相大人所言甚是，請陛下早做定奪！”
宣十度拂袖起身，在原地踱步來回了幾次，然後又不甘心地坐回龍椅上，對內侍總管景禮冷冷地吩咐道：“去右相府，傳斛律光覲見！”慕容德海聞言長噓一口氣，仍是保持跪拜的姿勢，紋絲未動。宣十度氣得握緊拳頭，關節咯吱咯吱直響：狗奴才，敢逼迫朕放斛律光出來！
“微臣斛律光見過陛下！”不過半個時辰，斛律光洪亮的聲音在殿內響起。宣十度臉色陰沉着，冷冷地說道：“右相大人請起吧！”斛律光站起身，君臣四目相對，宣十度的眼中漸有殺氣，斛律光卻一絲畏懼都沒有。
朝堂上又是一片沉寂，一種壓抑的感覺漸漸散佈開來。慕容德海見狀，連忙站出來將邊疆的形式跟斛律光詳細描述了一番。斛律光聽完，心裡一番計較之後，目光讚許地對宣十度說道：“陛下此番部署甚是妥當！”
“那就請右相大人速去晉陽跟高阿那肱會合吧！”宣十度面色不悅地從斛律光面上掃過，用眼神示意了內侍景禮一下，景禮會意，連忙提筆書寫聖旨。“陛下且慢！”斛律光卻制止了，往前一步單膝跪地，說道，“微臣願爲陛下出戰，但微臣出戰之前，要爲小女正名聲。”
“乓”地一聲，龍案上的茶杯被重重地磕了一下，除了左右兩相，其餘官員都慌忙跪在地上。“右相此言何意，朕不明白！”宣十度隱忍着怒火，聲音被刻意刻意地壓制着。斛律光頂着宣十度的怒火，平靜地說道：“小女柳絮，早已在蘭陵王墓前殉情而死。如今宮中的柳妃，並不是小女柳絮。微臣擔心陛下受到矇騙，是以無論如何，今日微臣也要當着百官的面，同陛下一起弄清楚這件事！”
“右相的意思是，朕被矇騙了？”宣十度的嘴角抽搐了幾下，“看來右相比朕要英明地多啊！”斛律光聲音沉穩地說道：“微臣不敢，只是事情究竟如何，陛下傳喚柳妃前來，大家一看便知。”
“朕的皇妃，豈是你們相見就能見的！”“陛下何必動怒，不過是父親見女兒罷了，臣等到時候低頭便是。”慕容德海出聲幫腔。宣十度抿緊嘴脣，金龍椅的扶手被握得有些變形了，景禮跪地，靜靜地等待着宣十度大發雷霆。
過了一會兒，景禮聽見頭頂上宣十度發出的細微聲響，微微一擡頭，便聽到宣十度冷冷地吩咐道：“去因風苑，請柳妃過來。”景禮應聲出去，宣十度坐回龍椅上，嘴角露出一絲陰冷的微笑。柳妃，朕說是就是，還輪得到你說不嗎？
過了一會兒，景禮領着一個蒙面的華服女子進了文昌殿。宣十度粗略地掃了一眼，露出不悅的表情。這件冰絲做的廣袖流仙裙，是宣十度特意請繡工爲阮朱琪打造的，這個丫鬟竟敢擅自穿這件！華服女子走到殿中央，對着宣十度款款行禮，聲音嬌柔地說道：“臣妾見過陛下。”
宣十度聞聲，身體猛地一震，從龍椅上快步走到華服女子身邊，顫顫巍巍地伸手輕輕摟過她，低聲問道：“真的是朕的絮嗎？”阮朱琪茫然擡眼，反問道：“陛下喚我來的，怎地又這般問我呢？”
“陛下，此人不是柳絮！”斛律光斬釘截鐵地說道，眼睛看都沒有看阮朱琪一眼。慕容德海等人一直低着頭，不敢看向阮朱琪，嘴裡卻附和着斛律光說道：“想來陛下是認錯人了，右相大人總不至於認錯自己的女兒吧！還請陛下懲處此冒名頂替之人，將真正的柳小姐好好安置了。”
宣十度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靜靜地看着斛律光。斛律光接着義正言辭地說道：“陛下，小女柳絮已死。臣斗膽，請陛下允許將柳絮葬於蘭陵王陵。”斛律光說着正欲下跪，阮朱琪卻伸手扶住了他，斛律光心裡咯噔一聲，一種不好的感覺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