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爲什麼會是這樣的?
呼嘯的北風擦肩而過,漫天的飄雪一點一點打落在阮朱琪的衣服上。漸漸的,雪花被體溫融化,阮朱琪的肢體一點一點在雪水中麻木。
爲什麼寒冷不能麻木人心?爲什麼心還是那麼疼?阮朱琪覺得好累好累,甚至都哭不出來了。身體的知覺從麻木變得毫無感覺,最後阮朱琪脫力地往旁邊一偏,倒在了雪地裡。
眼皮好重好重,重到再也沒有力氣睜開了。阮朱琪似乎聽見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那曾經熟悉的呼喚:“絮!絮!”
“宣十度?是你嗎?爲什麼我感受不到你懷裡的溫暖?”最後一個念頭在阮朱琪心裡劃過,她真的累了,累到什麼也不能想了。
“絮!絮!”宣十度焦急地呼喚着懷裡冰冷的人兒,此刻的阮朱琪眼睛緊閉,再無方纔的生氣,“別睡!快醒醒!我是宣十度,我是宣十度啊!”話裡的悔恨痛斷肝腸,可阮朱琪卻是喚不醒。
當宣十度抱着昏睡不醒的阮朱琪闖進宮來的時候,阮文邕心疼到難以呼吸。可是接下來太醫的話,卻讓阮文邕的心沉到了谷底。
“稟陛下,長公主殿下有血癌。此次受寒引發了血癌,情況甚是兇險。是以能不能醒過來,微臣不敢保證。”太醫顫顫巍巍地說出這句話,立刻被宣十度一把拎了起來:“你胡說!她的血癌明明在六年前就已經治好了!這一次不過是普通的受寒而已!”
“微臣不敢!長公主確實有受過治療的跡象,但很明顯,上一次的診治是治標不治本!這一次長公主心力交瘁,又加上受寒,血癌之證重新引發。微臣斗膽說,長公主的脈象沒有求生的慾望,是以微臣不能保證可以救回長公主!”
宣十度的手無力地鬆開,茫然地和阮文邕對視一眼,都是苦笑一下。沒有人能救回一心求死的人!這一切是他和阮文邕共同造成的!
“你滿意了?”阮文邕緊緊地抱住阮朱琪,企圖溫暖她,“你費盡心思要絮兒跟朕反目爲仇,爲的就是看到絮兒死嗎?你贏了,她死了,朕也隨她去,這江山,還你!”
阮文邕的話重重地敲在了宣十度心頭,她要死了?她怎麼可以死?他做這麼多,爲的就是讓她離開阮文邕、好好地生活下去!“絮,你不能離開!你不能拋下我,不能拋下恆兒!”宣十度握住阮朱琪的手,“醒過來,求你,醒過來!恆兒需要你!我……宣十度也需要你!”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阮朱琪只覺得自己從極冷的冬天過回了酷熱的夏天。耳邊似乎總是有宣十度的聲音,阮朱琪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睛,卻是疲憊不堪,什麼也沒看見。
“宣十度……宣十度……”身邊明顯感覺到一個人的身體震了一下,阮朱琪掙扎地撐開眼睛,卻是第一眼就看見了最不想見的那位……阮文邕。
欣喜的神情從阮文邕的臉上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痛苦之色。阮朱琪木然地看着天花板,任憑几個老態龍鍾的太醫在自己身上搗鼓了幾下。太醫含糊其辭的話,阮朱琪也聽明白了個大概。左不過是自己命不久矣,但這樣也未免不是好事。
人病了就是容易疲乏,還沒等阮文邕醞釀好情緒,阮朱琪已再次睡了過去。
“陛下,陛下守了長公主兩個日夜了,去歇一會吧!”柳瑛奉了叱奴氏的旨意來看阮文邕時,被阮文邕眼睛裡的血絲嚇了一跳。兩個日夜不曾閤眼,如今的阮文邕哪裡還有那個帝王的殺伐果決?
“你知道朕這輩子最開心的事是什麼嗎?”阮文邕掖了掖阮朱琪的被子,理了理阮朱琪散亂的頭髮,他也不知爲何會在這種時候說出這樣的話,“那年阮文覺帶着我們玩成親的遊戲,絮兒跟朕分在一對。她天真地睜大了眼睛,聲音甜甜地問朕:‘阿邕,可是要娶我?’”
柳瑛心裡有些不忍,阮文邕對阮朱琪的感情,她其實早已看出端倪,只是不曾想過這份情竟是埋藏地這般深刻!阮文邕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她喚了朕一下午的‘阿邕’,朕覺得朕這輩子從未像那天一樣高興過。”
不過是一場小孩子的遊戲,他竟將自己玩了進去!柳瑛喉頭梗了一下,道:“陛下不要想太多,長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必會逢凶化吉的。陛下與公主之間的情分,也定不是輕易可以抹去的。”
情誼?她和阮文邕的情誼?阮朱琪忽然睜開了眼睛,回想了過去種種。一切的回憶就像是黃粱一夢一般,充滿的戲劇性。爲何不能安安靜靜地過完一生呢?父皇、三叔還有宣十度……阮朱琪淡淡地看向阮文邕,這個男人也不過是被命運戲耍了而已。
罷了,既是命不久矣,何必爲自己再增煩憂?阮文邕說的對,一直以來都是他在保護着她。不!是守護!
“阿邕……”阮朱琪乾啞的喉嚨裡,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
阮文邕聞言身子猛地一震,連忙上前扶起阮朱琪,雙脣顫抖着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方纔叫我什麼?”
阮朱琪閉了一下眼睛,微微嘆息一聲,最後艱難地開口:“阿邕。”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阮文邕心裡明白,這不過是阮朱琪在可憐他而已,但依舊激動不已。他緊緊地將阮朱琪抱住,喃喃道:“我在,我在!”
良久,阮朱琪說道:“我想見見他,阿邕把他叫來好不好?”
他?宣十度!阮文邕心裡悽然一片,原來在她心裡最割捨不下的還是宣十度!儘管心裡有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但阮文邕也不輕易拒絕阮朱琪:“好,我這就叫何泉去把他叫來。不管他願不願意,我都一定把他弄來。”
何泉到達安樂候府的時候,同阮文邕一樣熬紅了雙眼的宣十度,讓何泉準備好的諷刺的話硬生生吞回了肚子裡。“安樂候,陛下有請,請安樂候隨奴才走一趟吧!”
宣十度看了一眼桌上的花燈,從阮朱琪的房間裡取來的,將最後一頁的詩句擺放在最上面。“心悅君兮君不知……”宣十度仰着頭,空洞地看向天。原以爲阮文邕對阮朱琪的感情,會是對阮朱琪最大的傷害;原以爲自己這般果決地斷了他們的情誼,可以對阮朱琪是最大的保護;可到頭來,卻將她害成這樣!
宣十度也說不清楚,自己一心想要了斷阮文邕和阮朱琪之間所有的可能,究竟只是因爲想要保護阮朱琪,還是有別的原因。
腳步沉重地跟着何泉到了未央宮,一道巨大的屏風將宣十度和屋內之人隔開了。宣十度欲繞開屏風,卻被何泉攔住,何泉道:“安樂候在此回話就好!”
宣十度正要開口,裡面就已傳來了阮文邕的聲音:“何泉,給安樂候看座!”
寬大的靠背藤椅搬了上來,還墊了坐墊,這是宣十度在阮文邕這裡從未有過的待遇。異樣的感覺從宣十度心底流過,帶着不安,宣十度強作鎮定地坐了下來,靜待裡面人的後話。
“咳咳……”何泉假意咳嗽的聲音,沒有讓宣十度意識到自己還未曾向阮文邕行禮。阮朱琪微弱的聲音卻傳來,道:“何泉,你出去候着,本宮有話跟安樂候單獨講。”
單獨講?走了一個何泉,殿內還有阮文邕!宣十度不明所以地坐着,等着阮朱琪的下一句話。
“安樂候,本宮糾纏安樂候這麼久,安樂候總算是可以擺脫本宮了。”微弱的聲音裡,透露出阮朱琪的無奈。即便隔了大大的屏風,宣十度依舊能感覺到阮朱琪欲哭無淚的表情。
拳頭攢地緊緊的,宣十度說不出話來回答她。他從未想過她會爲了自己回到長安,在聽到自己失憶的消息之後想方設法接近自己、討好自己。他知道阮朱琪不是一個輕易會放棄的人,但也不曾發現她竟可以堅韌至此。
“安樂候曾同本宮一起慶祝過一個人的生辰,那個人對本宮來說很重要。本宮相信,安樂候看見他的時候,會明白這個人對安樂候的意味。本宮命不久矣,如今放心不下的便只有這個人了。安樂候,本宮想求你一件事。”阮朱琪說道這裡,不由得喘息了一下。
“長公主請講,只要是高緯力所能及,定不負長公主所託。”宣十度忍着心裡的痛楚說出這句話。
“如此,”阮朱琪平緩了一下,“本宮先謝過安樂候了。本宮手下的四個護衛,曾是對安樂候忠心耿耿之人。他們會帶安樂候去見本宮所說的那個人。本宮想求安樂候的事情,便是請安樂候代替本宮,好好照顧那個人。”
阮朱琪說道這裡,鼻子酸了一下,高恆,她的恆兒,恐怕再也看不到了!“他很乖,很懂事,不會給人添麻煩。他只是一個需要父母關愛的孩子,可惜本宮什麼也給不了他了。拜託安樂候了!”
宣十度倏地一下站了起來,這算什麼?是在交代後事嗎?“微臣乃是亡國降帝,豈能隨便離開長安?公主所託之事,恐怕微臣是做不到了。公主既說他需要的是父母的關愛,又豈是微臣一個人能照顧地了的!”
“阿邕會放你走的,從今後不再有北齊廢帝一說,你是自由的。”阮朱琪說了這麼多話,已是疲憊不已,腦袋枕在阮文邕的腿上閉上了眼睛。
“絮兒說了要放你走,朕不會不答應的。安樂候放心吧!”阮文邕將阮朱琪身上的被子又裹緊了些,將自己的臉貼在阮朱琪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