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天氣漸漸變暖。郊外的一個小院子裡,杏花隨風飛舞,青色的草皮上已經落滿白色的花瓣,小瑤一襲青衣,靠在一株杏花樹下睡着了,她的身上,頭上落滿了花瓣,一片花瓣飄飄搖搖的落在她的鼻尖上,小瑤於熟睡中深呼了一口氣,花瓣飄落。
魔君從木屋裡走出來,看到熟睡的小瑤,輕輕走過去,將她抱起。小瑤在他懷裡扭動了幾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覺。
魔君將她放在牀上,撣去身上的花瓣,輕輕地爲她蓋上被子。
自小瑤脫離了幽冥劍控制後,她就嗜睡,有時一天能睡上七八個時辰,不睡覺時,她就呆呆的坐着,有時候對着一朵花能一動不動的坐上半個時辰,坐着坐着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而魔君,當小瑤不睡覺時,他就安靜的看着小瑤發呆,當小瑤睡着時他就把她抱回房間,父女兩人之間幾乎沒有什麼交流。更多的時候他就站在廊下發呆,眼睛看着前方,似乎在等什麼人。
五天又過去了,仙界已經第二次讓魔界交出私闖仙界的人犯了,魔君依然站在廊下,只是摩挲着小瑤蝴蝶頭飾的手指有些急躁。
晚上,月光斜斜的照進小瑤的房間,魔君坐在陰影裡,獨自喝着酒,房間裡只剩下小瑤平靜的呼吸聲以及酒倒進酒杯的咕嚕聲。
皎潔的月光中蕩起一個漣漪,藍雅子一身潔白的長袍,優雅的從月光中走出來,這個神秘優雅的男子安靜的站着,身上還帶着月亮淡淡的光輝,如畫中人一般,乾淨美麗到不食人間一絲煙火。
魔君朝他聚了聚酒杯,“要不要喝一杯?”
藍雅子依舊站在月光中,說:“我不喜飲酒。”
魔君又喝了一杯,說:“你比我想象的來的要晚。”
藍雅子波瀾不驚的問:“如果我不來呢?”
“你會來的。”
“你就那麼自信?”
魔君悠然的自酌自飲,“在地獄巖的密室中,那麼緊張的時刻,你毫無徵兆的出現了,我就知道你一直在關注着小瑤,我不知道你是把小瑤只當做小瑤,還是把她當成了誰,可能是我們的經歷有些相似吧,我感覺到了你的緊張和擔憂,我知道,你在乎她。只要你在乎,你就一定會出現。”
藍雅子並沒有被揭穿的尷尬,他緩緩走到小瑤的牀前,小瑤竟向嬰兒一樣吸允着嘴脣。
魔君自顧自的喝着酒說:“幽冥劍讓小瑤神識全無,脫離了幽冥劍的控制,她就等同於重生,現在的她就像一個新生的嬰孩,所有的事情都要重新學習,所有的記憶都要她重新塑造。”
藍雅子安靜的聽着,並不接話。
魔君不再講話,只是安靜的喝酒,藍雅子似乎在思考什麼,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
一壺酒很快就喝完了,魔君將酒壺與酒杯放到一邊,走到窗前,月光將她的影子拉的長長的。
“帶她走吧,給她一段純粹美好的記憶。”魔君仰頭看着天上的圓月,不知道爲什麼,他突然就覺得那個月亮好孤單,當它殘缺時,還有星星作伴,當它完完全全的做自己時,那些星星卻離它而去。
藍雅子說:“靈界不插手三界中的任何事,也不會接納三界中的任何人。”
魔君笑出了聲,說:“我當初也曾對自己說,思涵或許已經不再了,不要在執着了,好好的做魔君,好好的做一個丈夫,好好的陪着自己的孩子。可是,我終究沒騙過自己的心,我的心告訴我,如果我不做,我終身難安。然後我就做了,我捨棄了魔界,捨棄了我擁有的家,我救了思涵,她是在我的懷裡離開的。我看着她離開,那顆心突然就變得平靜無所求了,我做了我應該做的,我沒讓自己後悔。”
魔君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你是靈界的族長,只要你想,你完全可以給她一個新的身份,讓她重新開始。”
“你們父女剛重逢,你忍心拋下她?她現在重生,你可以將她重新養大,彌補你未盡到的責任。”藍雅子看着魔君的背影說。
魔君的心一沉,低聲說:“我沒資格做她的父親。”
藍雅子明白,思涵的離開對他是一個致命的打擊,魔君愛的太痛太深,被傷的也太深,思涵走了,是帶着他一起走的,他已經不會再愛,即使是自己的子女,即使他知道他虧欠他們,他也已經沒有那個精力去彌補了。
“你準備去哪裡?”藍雅子聽出魔君要離開的意思。
邊界的叫囂藍雅子不是不知道,他自然也就猜出魔君所說的一些事情是什麼事情。
藍雅子勸道:“世間萬物,皆有生命,不論是人還是動物,亦或是植物,每一個有生命的物種都在努力的奮鬥,只爲讓自己有能力去迎接下一個燦爛的日出。所以,靈界的每一個人都敬畏生命。
在紛繁的物種之中,人類的數量並不足以與自然界的動物和植物相比,可他們卻成爲自然界的佼佼者。因爲他們有感情,他們願意爲了自己爲了親人去付出去努力,即使在被冰雪覆蓋的極寒之地和寸土不生的沙漠地帶,只要有人類的存在,就一定會有希望。
小瑤被拋棄了一次,你們父女難得重逢,如果你忍心再拋棄她一次,或許你就再沒有與她相認的機會了。”
魔君自嘲的笑了笑說:“我相信,她更願意不認我這個父親。”
藍雅子說:“你不應該爲她的感情下段論。”
魔君站的筆直,“當我不知道我有個女兒時,我的女兒在我身邊快樂的生活,當我知道我有個女兒時,我卻親手斷送了她的幸福,呵,這是多大的一個諷刺!
你說的沒錯,人與動植物的區別就是人有感情,正因爲有了感情,纔有取捨,纔有束縛。
你不覺得人才是最可悲的嗎?一生被感情牽絆,有多少人因情生恨,又有多少人因愛而入魔。
你敬畏生命的偉大,我卻羨慕它們的安逸,一生無所求,只是安安靜靜的做自己。不必像我們一樣,因爲感情的牽絆,連做自己都那麼困難。”
藍雅子不得不承認,魔君說的很對,人就是因爲太重感情,所以纔有那麼多的放不下。
藍雅子突然有些同情魔君,他有着所有男人羨慕的權利,也有主宰一切的能力,可就是這樣一個男人,一生被情所困,
爲了一個女人,捨棄讓人一生追隨的權利和無尚的榮譽,真的值得嗎?
魔君一生都站在那個讓人景仰的位置,他從出生就被人嫉妒和羨慕,哪裡被人同情過。
感覺到藍雅子異樣的眼光,魔君轉過頭看着藍雅子,粲然一笑,說:“不要用那種同情的眼光看着我。其實我們兩個差不多,都是被情所困,只不過我沒你那麼有勇氣。”
他有勇氣嗎?那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爲什麼還不肯原諒海藍?可當他看到小瑤時,他又忍不住去關心她,去在乎她。
或許,他纔是那個沒有勇氣的人吧。
在藍雅子分神時,魔君拿出裝着小瑤最後記憶的水晶球,遞給藍雅子,說:“這是小瑤最珍貴的記憶,我把它交給你。如果有一天,你想通了,亦或者你不再守候她了,就把這段記憶還給她,讓她去找自己的幸福吧。”
鬼使神差的,藍雅子竟然結接過水晶球,魔君走到小瑤牀邊,俯身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他將蝴蝶頭飾放在她的枕邊。
魔君起身離開,走到藍雅子身邊時,頭未歸的囑託道:“好好照顧她。”說完大步離去。
藍雅子看着水晶球中流竄的五彩熒光,大拇指輕輕撫摸着,月光灑在他的肩上,如水一般傾瀉而下。
思涵去世,仙界對魔界下的禁止解除,魔界終於有了顏色。
當魔君去世的消息傳來時,君後正在觀賞一株盛開的木棉花,碗口大的木棉花擠滿整個枝幹,紅豔豔的一片,比天上的晚霞還要燦爛。
鈺祉匆匆趕到君後身邊,君後少見的穿了一件紫粉色的長裙,同色腰帶勾勒出君後盈盈一握的芊芊細腰,袖口用一根長長的絲帶收口,收起滿頭的珠翠,滿頭黑髮編成兩個長長的辮子垂在胸前。
鈺祉第一次見君後這樣的穿着,他輕輕走到君後身邊,喚了聲“母后。”
君後依然看着那滿樹的火紅,若無其事的說:“我都聽說了,你不用擔心,我很好。”
鈺祉安靜的陪在她身邊,許久,君後問:“他走的好嗎?”
鈺祉難掩心底的悲傷,說:“他是自刎的,聽說走時臉上還帶着笑,仙界的人對他也算尊重,不管生前還是生後,都沒有羞辱與折磨。”
“那就好。”
看着若無其事的君後,鈺祉忍不住問:“母后,您就一點都不生氣?”
君後說:“生氣又能改變什麼?生氣只會暴露我們的軟弱,鈺祉,你要記住,你的身後有無數雙眼睛在盯着,只要你有一點示弱,就會讓那些居心叵測的人有機可乘。”
鈺祉閉着眼深吸了一口氣,說:“兒子記住了。”
君後轉過身看着鈺祉,愧疚的說 :“對不起,鈺祉,母后強加給你太多的東西。”
鈺祉安慰說:“不,母后給了我太多。我知道,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我要獨自一人走完這條帝王之路,自古帝王多孤獨,兒子有母后的教導和陪伴,這條路走的並不辛苦。”
君後笑了,一向犀利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落寞。
“母后,兒子會一直陪着你的。”
君後笑了,正如他所說,他的兒子不僅孝順,也會是一個很好的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