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的人早已查明小瑤的特殊身份,對於花後,他們是恨之不覺。但是也知道幽冥劍的厲害,畢竟花廳一戰,仙界損失慘重,而小瑤更是連續作戰兩天卻毫髮未傷,這樣的戰鬥力,讓人膽寒。
兩界開戰,不管那一方勝出,都將元氣大傷,花後已被囚禁幾百年,也受盡了折磨,仙界的人並不傻,爲了一個囚徒而挑起兩界戰爭,確實不值,可若就此作罷,又臉面無光,於是,幾場小規模的戰役後,仙界放話,讓魔界交出花骨子及私闖仙界的人犯,否則,他們勢必要與魔界決一死戰。但是,他們只說交出人犯,並未說出人犯的名字。
鈺祉自然明白他們的用意,可花後的生命是靠花骨子維繫的,交出花骨子,就是取花後的性命,他的父王怎麼會答應?
於是,兩軍在交界處對峙着。
十日後,穹隆殿內,花後緩緩睜開雙眼,輕紗飄揚,柔柔的光從窗戶照進來,暖暖的。
我又出現幻覺了?花後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她閉上眼睛將頭偏向一側,這一個輕微的舉動,驚醒了守在牀邊的魔君,他猛然驚醒,正好看到花後的動作,他又驚又喜,他怕嚇到她,他挺直脊背,輕輕的叫了聲“思涵。”
是魔君的聲音,這是幻覺嗎,可爲什麼如此真實?又一聲思涵在耳邊響起,她緩緩的轉過頭,卻不敢睜開雙眼,她怕又是一場分離,魔君看到她因緊張而顫抖的睫毛,他輕輕的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的叫着“思涵”。
思涵睜開雙眼,她看到魔君佈滿血絲的雙眼,他那麼真實,她舉起手想摸一摸這個他想了一萬遍的人,魔君握着她的手貼到自己的臉上。
熟悉的眉毛,熟悉的眼睛,熟悉的鼻樑,熟悉的薄脣,熟悉的臉龐,他的鬍子竟然還有些扎手,還有那滑膩膩的眼淚。
“我不是在做夢。”思涵緊張的忘記了流淚。
“你不是在做夢,這一切都是真的,思涵,我來接你了,對不起,讓你等了太久。”
這一切都是真的,都是真的,思涵像如夢初醒的孩子,突然就淚流滿面,她雙手捧着魔君的臉,一遍遍的摩挲着,一遍遍的重複着,“這真的不是夢,你是真的,你是真的。”
門外,小瑤與蜇潺一左一右的守在大門左右,他們聽到了裡面的聲音,蜇潺知道花後,也就是小瑤的母親醒了,他轉頭看向一旁的小瑤,她手握幽冥劍,雙眼無焦的看着前方,她的父母就在裡面,可這重逢的喜悅卻與她無關。
鈺祉帶着御醫還未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面的喜極而泣了,他揮揮手,御醫與跟在身後的侍衛婢女全部退下,他就那樣呆呆的站在原地,既不離開,也不敲門進去,心底五味雜陳,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
許久,他走到門口,他看着向小瑤,那身軟甲已分不清是什麼顏色,自她回來,還未換洗,血跡早已經幹了,衣服很硬還帶着很重的血腥味。
鈺祉走到她身邊,說:“小瑤是最愛乾淨的,這身衣服那麼多天了,穿着身上,多不舒服,走,我帶你去洗漱,讓侍女給你換身乾淨的衣服。”
小瑤依舊面無表情的站着。
蜇潺說:“她什麼都聽不到,也什麼都感受不到。”
鈺祉輕輕的牽起小瑤的手,小瑤真的就那麼跟着他走了,不知道是劍在指使她還是她在主宰劍,侍女在取劍的時候,一路平靜的她差點將侍女殺死,幸虧鈺祉及時阻止,並將劍拿走放在浴盆旁邊,她才恢復平靜。
侍女心驚膽戰的爲她寬衣沐浴,她就那樣睜着眼坐在寬大的浴盆裡,任憑侍女爲她洗去一身的血腥。
有膽大的侍女,走到她身後,輕輕的爲她按摩頭皮放鬆,也許是真的累了,也許是侍女的手法太好了,小瑤慢慢的靠在浴桶上,就那樣睡着了。
鈺祉站在窗外,靜靜的看着她,看着那個平時最喜歡耍無賴跟他鬥嘴的人,看着那個喜歡對他耍橫還理所當然的人,看着那個在被人欺負了之後來找他幫她報仇的人,看着那個奪了他的父親,搶了他母親倖福的人。他本該恨她的,可是他恨不起來,或許是他們認識的太早了,或許是他們給予彼此的太多了,儘管事實擺在眼前,可他還是不能把她當做自己的妹妹,也或許,她給了他太多的陪伴與開心,總之,這個他應該恨的人他恨不起來。
鈺祉的手抓着窗櫺,他的手一會握緊,一會鬆開,“小瑤,我該恨你嗎?該恨他嗎?你那麼好可又那麼殘忍。你的母親醒了,他也在裡面,你們一家三口,終於團聚了。”
是啊,她們一家三口,他父王的心裡也只裝的下她們了吧!
鈺祉自嘲的扯了扯嘴角,轉身,落寞的離開。
晚上,思涵終於接受了她被魔君救出的事實,她好說歹說的讓魔君去洗漱,只讓瑾兒在一旁伺候。
魔君剛離開,思涵就一陣猛烈的咳嗽,瑾兒輕輕的爲她梳理後背,思涵只覺喉嚨一陣腥熱,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雖然有花骨子在維持着她的生命,但實質上思涵已然是油盡燈枯,看到鮮血,瑾兒眼淚當時就流出來了。
思涵臉色蒼白,說:“瑾兒,不要哭,快,把地上的血擦掉,不要讓他看到。”
她的身子就像秋天的落葉,好似一陣風都能把她吹走,瑾兒擔心她一鬆手,思涵就能倒下,她扶着她,哽咽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思涵知道她在擔心她,說:“瑾兒,我是將死之人,在臨死前能再看到他,能在見到你們,已是我不敢奢求的奢望。不要哭,就好好的,好好的陪我走完最後一程吧。”
瑾兒不停的搖頭,她哽咽着說:“不會的,花後不會有事的,你一定會好起來的,魔君他一定能治好你的。”
思涵強忍着心頭的不適,悶聲咳嗽,瑾兒小心的爲她梳理後背,思涵已無力說話,只是瞥着地上的一灘血跡。
瑾兒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她扶思涵躺下,說:“你不要擔心,我這就把血跡擦掉,不會讓他看到的。”
思涵艱難的扯出一個微笑,這一會好像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覺得好累,她好想睡覺,可她怕睡着之後就再也不會醒來,她還有好多事沒做呢。
當瑾兒將血跡擦洗乾淨後,她看思涵閉着雙眼,以爲她睡着了,她安靜的坐在一邊,守着她。
“瑾兒。”思涵輕輕叫了一聲。
瑾兒上前,“花後,瑾兒在呢。”
花後睜開雙眼,說:“不要再叫我花後了,我早已不再是花後,叫我思涵吧。”
“好,瑾兒都聽您的。”
思涵休息了一會,待恢復一絲力氣之後,她掙扎着想要坐起來,瑾兒在她後背墊了兩個軟軟的靠枕,她臉色不健康的紅,有些緊張的問:“瑾兒,我的女兒呢?她,還好嗎?”
瑾兒一愣,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告訴她小瑤就守在門外,意識全無如木偶一般,她會受不了的。
看着瑾兒躲閃的眼神,一絲不安籠罩在思涵心頭,她緊張的抓住瑾兒的手,問:“我的女兒呢?她出事了對不對?她出事了對不對?”
說着就又咳嗽起來,瑾兒一邊爲她輕拍後背,一邊安慰道:“沒有,沒有,她很好,她很好,你不要多想了。”
思涵擡頭看着她,問:“那她現在在哪裡,爲什麼她沒跟你一起來見我?”
瑾兒真不知如何回答,突聽門外響起一個聲音,“她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等你好了,我們就去接他。”
魔君一邊說一邊向她走來,他擔心思涵,所以並未洗漱,只是換了一件乾淨的長袍就急急的趕過來了。
聽魔君這話,他已經知道小瑤的存在了,思涵有些侷促,她愧疚的說:“你都知道了?對不起。”
魔君坐在她身邊,寬慰道:“你是該說對不起,這麼大的事,怎麼能瞞着我呢。好在,現在你回來了,我們一家三口終於要團聚了。”
講到女兒,思涵有些開心,她問:“她過的好嗎?現在在什麼地方?我想見見她?”她又問瑾兒,“她叫什麼名字?她離開時,都還未起名字。”
瑾兒說:“她叫小瑤。”
“小瑤,小瑤。”思涵重複着,將這個名字刻在心裡。
魔君嘴角含笑,很溫柔的對思涵說:“她一直都過的很好,現在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等你身體好些了,我們就去接她。”
魔君眼角的餘光瞥到瑾兒,瑾兒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思涵知道自己身體的情況,她怕她沒有機會,她有些着急的說:“我現在就想見她,這麼多年,我沒有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她會不會不認我這個母親。祁旰,把我們的女兒接回來,把她接回來吧,我想見她,我想聽她喊我一聲娘。”
由於太激動,思涵又咳嗽起來,原本就微紅的臉,現在更是通紅一片。
魔君一邊輕拍着她的背,一邊安慰說:“好好好,你別激動,我這就接她回來,她也一直盼着她孃親回來。”
思涵咳嗽着問:“她真的,咳咳,真的,也在盼着我,咳咳,盼着我回來?”她問着魔君,眼睛卻看向瑾兒。
瑾兒實在說不出她很好的話,只能點了點頭。
思涵笑了,她握着魔君的手,催促道:“你快去安排,快派人把小瑤接回來,要快啊。”
魔君被思涵催促着只能起身,走時,他向瑾兒使了一個眼色。
瑾兒服侍思涵躺下後,就悄悄的出了門。
來到偏廳,魔君正在等她。
“有沒有其他辦法能醫好她?”瑾兒剛進門,魔君就問。
思涵無奈的搖了搖頭,“在花廳時,花醫就看過了,這三百多年,每一天每一刻她都活在與你們的分離中,哀莫大於心思,她的生命早已耗盡,若不是有花骨子強撐着,她只怕早已香消玉殞了。”
魔君的手指被握的咯吱咯吱響,瑾兒繼續說:“花後也已經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所以她才那麼着急的想見小瑤,我想,我想她是怕她撐不到。。。。。”
砰的一聲,桌子被魔君一掌劈開,瑾兒嚇了一跳,終不敢再開口說話。
許久的沉默,瑾兒突然說:“花骨子!花後體內只有一顆花骨子,如果聚齊兩顆的話,說不定能延長花後的壽命。”
魔君焦急的問:“另外一顆在哪裡?”
瑾兒說:“半顆在小瑤身上,另外半顆被我給了薛宇凡的母親。”
“都不難找。”說罷,魔君就吩咐人去凡間找薛宇凡的母親拿花骨子。
“花後要見小瑤,你準備怎麼安排?”瑾兒問。
魔君說:“見就見吧,他們母女總歸是要見面的。”
“可小瑤這個樣子。。。”瑾兒不忍再說下去。
魔君看着窗外,天色漸漸暗了,牆角的琉璃燈一盞盞的亮了,把原本沉寂的穹隆宮照的流光溢彩,可他的眼睛就如同他的心,漸漸變得模糊。
很快,另一個花骨子就湊齊了,當花後將另外一顆花骨子吸收後,精神明顯見好,至少,她能被攙扶着下牀了。
當她再次提出要見小瑤時,魔君沒再推脫。
第二天,魔君特意讓人爲小瑤梳妝打扮,烏黑的長髮被侍女一挽一擰,用一個鑲滿淡粉色花瓣的花環一箍,那對蝴蝶左右帶在發間,銀色的鏈子籠着那瀑布一般的黑髮,柳葉彎眉,忽閃的睫毛,高挺的鼻樑,粉嫩的嘴脣,臉頰一抹淡粉色的腮紅。侍女找來一套粉白漸變色的紗裙,白色的紗裙,芊芊一握的細腰,只在裙底和寬大的袖口出漸漸變成了粉色,就像一滴油彩滴到水中,慢慢暈染開來,細看,裙底和袖口的輕紗上,用粉色的絲線繡着一朵朵盛開的合歡花,隨着她緩緩的走動,就彷彿有無數的合歡花在她身邊飛舞。
魔君是第一次認真的看小瑤,小瑤的額頭、鼻子、嘴巴幾乎跟思涵是一模一樣,可他之前怎麼就沒發現呢?
眼前的妙齡少女是她的女兒,她長大了,和她的母親一樣楚楚動人。
小瑤瘦了,那雙原本就大的眼睛顯得更大了,只是那雙含笑的眼睛此時卻沒有任何光彩,就如同一灘死水,沒有任何生機。
魔君的心一緊,他不知道她的存在時,她在他身邊開心快樂的生活,當他知道了他的存在時,他卻親手將她推進了地獄巖。
魔君的手有些顫抖,他不忍再看小瑤,轉身,快速朝思涵的房間走去。
小瑤由瑾兒攙着,如同木偶一般隨着她走。
當小瑤出現在思涵房門口時,思涵緊張的手心都出了汗,她就要見到自己的女兒了,可她的女兒還會認她這個失職的母親嗎?
小瑤很聽話,瑾兒讓她跪她就跪,瑾兒讓她磕頭她就磕頭,瑾兒讓她起來,她就安安靜靜的站着。
思涵走到她跟前,想抱她又不敢抱他,他緊張的只知道流眼淚,雙手都不知道該放在什麼地方了。
她就那麼淚眼婆娑的盯着小瑤看,許久,她終於發現不對勁了,無論她做什麼,無論她說什麼,小瑤彷彿沒聽到一樣,她就那樣安安靜靜的低眉順手的站着,一動不動,如同木偶一般。
思涵不動聲色的走到小瑤面前,她微微側頭,看到了小瑤的眼睛,那雙眼睛那麼好看,那麼大,可是卻那麼空洞。
思涵輕輕的抱着小瑤,她強忍着心底的難過,從她醒來後,她已經不止一次聽說,那個掌控幽冥劍的小女孩有多麼的厲害了,她聽到了他們對她的景仰,聽到了他們言語之間的興奮。
幽冥劍,她聽說過,需要特殊體質的人才能掌控,這樣的人百年難遇,千年難求,可好巧不巧,她的女兒就是這樣特殊的人,她擔心過,害怕過,幾次想問,卻都開不了口,她害怕她的擔心是真的,所以她決口不問,魔君是如何救出她的。
可是,她的擔心是真的,當她看到小瑤空洞的眼神時,他就知道魔君是怎樣救出她了,他用自己的女兒救出了自己,她是該開心還是該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