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因見何楷等人仍舊是一臉的憤然,因知此事幹系重大,簡直是把兩千年來中國的教育習慣盡數推翻,是以何楷等人決然不會贊同。
“孔聖當年教導七十二賢人,因材施教,各弟子團團圍坐。夫子坐而論道,也同樣教出了那麼多英才,現下官學中有這麼多老師教導,還有教室桌椅筆墨紙硯,不知比當時強過多少,難不成這樣還不行?”
“正是,好讀書,不求甚解。書籍經義的奧妙都在於悟,你悟到了就是悟道了,悟不到就是悟不道。講的再詳細,遇着蠢纔不是一樣?”
“嗯嗯,此語是極!聰明的學子一點就透,比如尊素老先生的長子宗羲,十四歲就中了秀才!”
“還有十二歲就中的!有的愚夫蠢材,終其一生還是個童生,同學少年便要進學,他死也考不上,這能怪教而不得其法麼?”
這些官學教授大半是何楷自內地請來的積年老儒,與教授醫、工、算術等雜學的教師不同,他們是正經的秀才,甚至有舉人在其內,教授的乃是最正宗的國學儒術。張偉原就知道他們是最死硬的反改革阻力,是以除了何斌之外,又將這些自詡甚高,在官學內也頗受尋常教授尊敬的儒士請將過來。
千多年的習俗沉積下來,所有人的思維方式已成定式。張偉請來西醫,那些醫官員儘管也是嘀咕,到也是大方,皆言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多些借鑑比較也是好事一樁。”
其餘雜學教師,自然也是同一態度。他們自視甚低,縱然是官面上的待遇與儒學教師相同,卻甘心自降一級,張偉也是無法。他能做的已是做了,各人頭腦裡的積弊,他卻無論如何也抹消不掉了。
現下這些人咶躁不休,攪的張偉一陣陣心煩,因冷笑道:“諸位老先生,爲教師的口口聲聲罵學生笨,那我請問,諸位都是什麼年紀進的學,又是何年中的進士?”
這一羣人大半都是所謂過了知天命之年的積年老儒,至多中過舉人,甚至有不少考了幾十場方中過秀才的,張偉這話一出,除了何楷之外,人人皆是年紅過耳。
何楷甚是不悅,向張偉道:“大人說這話,很是無禮。各教授都是千辛萬苦自內地渡海而來,不是一心爲了教書育人,培養英材,又是何苦?”
張偉在肚裡嘀咕一句:“我給的銀子是內地十倍,不然你道這些人能跟你一樣,
滿懷高尚的理想麼。”
卻也只得微微一笑,向何楷歉然道:“是我失言,諸先生莫怪。”
他雖是想把這一夥子腐儒盡數一腳踢開,卻也知道此舉必定大失人心。當下只得勉強又勉慰一番,好說歹說,答應編定簡明語文教材時,由何楷領着這些人把關,必務不能讓異端邪說影響少年學子。得到張偉保證之後,何楷等人方勉強應了。
自此之後,張偉坐鎮臺灣,將舉凡種種事先想定的改革方略一股腦拋將出來。官學聘請了大量西方教師,將整個臺灣官學分爲初級與高級兩級。初級只教授簡化過的漢字所編成的語文及數學、歷史三門課程。縱是官學教師抗議,道是課程太少,又太過簡單,學生早早學完了無事可做,在那學校操場上亂蹦亂跳,不成體統。張偉也只是不理。這初級學校裡不過是些七歲至十二歲的學童,只需學習簡單的知識即可,玩耍和鍛鍊身體,纔是他們該當做的。
高極官學的課程則複雜的多,上述三門課程中取消了語文一課,改由儒生教授儒家經典。與以往不同,張偉不要求這些學子針精力拿來鑽研這些典籍,而只是寄望他們學過之後,在精神與人文修養上能秉承中國儒學中博愛仁義忠孝友悌的內在罷了。除此之外,又多加了物理、化學、幾何、生物等西式學科。與以往臺北官學泛泛教授不同,此時都是專程請來西方教師教導,學生的成績又與將來是否能入仕臺灣密切相關。如此這般,庶已可以保障這些新學課程不受重視。
初、高官學之外,又設立太學,只有在高級官學之中表現優異者可以選拔進入。一入太學,不但不需交納學費,衣食住行皆由官府一力承擔,除此之外,還可領取一定數額的入學補帖。太學中除了原有的各學科或加深,或取消外,內分各種專門學科自設的不同學院。研究各種西方科學的科學院,結合中西醫學說的醫學院、精研中西哲學的人文學院。
除了初、高官學的教師不成問題,而且只是在原臺北臺南官學的基礎上稍加改建就可敷用。太學因張偉欲鄣其顯,又故意重新選址,在臺北鎮外顯要的位置上,以最高敞軒亮的唐式建築,仿唐朝官學規制建築可容萬餘學子的臺灣太學。
這一日張偉聚集在臺的文人儒士,至選定的太學工地行奠基禮。縱是這些飽學大儒對張偉的教授方案或有不滿,或是牴觸,甚是是極其反感;到底這件事是明朝兩百多年來首一次倡明學問的大事,儒家向來以學問之事爲大,張偉又一力邀請前來,各人哪有不來的道理?
由吳應箕寫就的奠基祝文駢四驪六,古奧難懂,張偉雖然這幾天一直讀書不綴,古文知識已與當年不可同日而語,到底也是聽的頭暈眼花,不知其所以然。暈頭暈腦之餘,也只得勉強挺立,還不時要做讚賞狀,當真是苦惱之極。
別人也就罷了,陳永華卻盡知其底細,他自臺南趕來參加這一難得的盛舉,立身於張偉之後,見張偉雖是一臉笑容,那雙眼卻是呆滯無神,三魂七魄都不知飄向何處去也。待那祝文唸完,各人四處隨意活動,陳永華因見張偉醒過神來,便向他笑道:“志華,你給錢給人就得了,何必來受罪。”
“復甫說的是。國之大事,在戎與祀。太學的事雖是重要,也不值當如此吧?”
張偉回頭一看,見是何斌、吳遂仲等臺北官員,一個個身衣官服立於他身後,卻是何斌在向他抱怨:“你自已要來也罷了,所有的文官也教你帶了來,這可得耽擱多少公事!”
他又向一旁努嘴笑道:“你看看,那羣漢軍將軍們,一個個呵欠連天,人家是帶兵打仗的人,這文事請些文士儒生過來,也就罷了。何苦把咱們都拖來受罪。這些人規矩多,麻煩大,一個個臭架子十足!我看復甫學問不比他們差,可做人做事就比他們強太多啦。”
“廷斌兄,爲政之道,首在得人!我這裡不需要那些科舉考試出來的書呆子。那麼,我的人才去哪裡找?只能靠自已慢慢培養。是以這太學一事,關係甚大。讓大家都來,也是凸顯此事重要,令臺灣上下軍民人等,不得輕忽。”
“好是好,只是有用麼?南洋附近能請來教書的洋人你大多見過,也沒有幾個可以在太學教書的。他們的學問,也只能教教官學中的學子罷了。”
“我已命人赴歐洲重金禮聘請教師,那些洋人中的名人我請不來,尋常的教師也該當能請來一些。再有,我命人購買和翻譯西洋典籍,以敷太學學生使用。現下臺灣學子大多還年少,還得過兩年纔有大批學子入太學學習,時間是儘夠了。”
張偉目視四周,因見身邊止有何斌陳永華等親信之人,便壓低嗓門,向他們道:“唐太宗開科舉,引得天下賢才紛紛投效,所謂天下英雄入吾轂中矣。我現今開辦官學、太學,親手造就一批批英俊之才,這可比太宗皇帝強了許多吧?”
何斌聽他口出如此狂妄無禮之言,忙橫他一眼,道:“志華,你也太輕狂了,需提防隔牆有耳。”
陳永華亦道:“這種比喻,還是少用的好。臺灣這兩年頗讓皇帝忌憚,若不是內亂亂紛紛不成模樣,能讓你這麼消停麼?還是少生些事端,咱們埋頭把此處治理興旺,到也不失爲治世之楷模,你張偉的令名,到也確實會光耀千古了。”
他兩人只順着自已的心思來說,雖都是勸張偉不要驕狂,內裡到有些小小不同。張偉雖是聽出兩人的話意不同,卻也只一笑而罷。
“成,我聽兩位的勸就是!”
因又回頭問吳遂仲道:“今日來此的官員佐吏,可有先前臺北官學中畢業的子弟在內?”
“回大人,有的。軍機處新進的幾個書記官員,就是先前臺北官學中畢業的,當真是年青才俊。”
“甚好,傳他們過來。”
吳遂仲聽得張偉吩咐,立時回頭向跟在身後的書辦吩咐幾句,那書辦迅即跑向張偉身後隨同而來的臺北官吏隊伍之中,將幾個身着青色官服,腳蹬黑布白底官靴,頭戴對摺烏紗帽的年青人喚將出來,往張偉立身之處行來。
張偉見那幾人皆是二十不到年紀,雖是行爲舉止鬱郁然有文氣,到底年齒尚小,那面孔上稚氣未消。因向諸人問道:“爾等都是去年年底從官學畢業的麼?”
“是,大人。下官是去年自臺北官學畢業,年前便補爲軍機中書官,負責文秘抄
寫。”
因見張偉目光掃視,那幾個軍機中書將身一躬,齊聲道:“下官亦是如此。”
他們都是吳遂仲精心挑選的文才人品均無挑剔的上佳人選,自至軍機辦事以來,諸事都很用心去做,爲人又勤謹老實,吳遂仲因此對他們很是滿意。此時見張偉無可不可看着各人,把那幾個剛從官學出來,辦事不過數月的毛孩子們嚇的手足無措。忙上前笑道:“大人,您威勢過人,這幾個孩子哪曾見過什麼場面,沒的把他們嚇壞了。再過一兩年,那時候再看,定是比此時長進許多。”
卻聽張偉問道:“去年年底,一共有四百多名學子年過十八,出官學入仕。你軍機處用了幾個,還有那麼許多,都用在何處?查清楚了,具名匯冊,報給我知道。”
吳遂仲雖不親手經管,到底臺灣所有的政署衙門都得與他打交道,這些事情到是清楚。因向張偉笑道:“這事情到不必查,手尾我都知道。這四百多學子,除了二十多學醫的去了官辦的醫醫供職,還有一百多人學商算術的,有的回自家商號,也有的在財務署、廉政等署供職;還有五十多人,入了臺灣講武堂深造學習,準備從軍;下餘的除了學業不精,回家自謀生路的三十餘人,都各自入臺灣各衙門辦事去了。”
張偉聽他娓娓道來,說的清楚明白,因笑道:“你到肯上心。只怕何楷也未必有你清楚呢。”
因又將目光轉向陳永華,陳永華自是知他意思,灑然笑道:“我那邊初時學童不多,年紀太大,我只是教他們識些字便罷了。那些人,當不得大用。”
沉吟一下,又道:“臺南官學改制之後,約摸着再過五年,就有大批的人才可用。自然,想來也會有不少入太學繼續學習,這也是好事一樁。”
張偉又轉頭見那幾個軍機中書官唯唯諾諾模樣,心中一嘆,知道這些孩子雖然學的一身好本事,比之原本私塾教育出來的書蟲不知道強上多少。光說身體素質,這些天天跑步健身的臺北官學子弟,就比那些手不提四兩的舊式書生強上許多。因又泛泛涉獵了一些西式學問,再加上明史、算、射、御等傳統科目都曾學習,故而不但舊式文章寫得,那公文、算術、商貿、火槍、駕駛馬車,都不在話下,確實算的上是文武全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