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爾哈郎全身一陣抽筋,只覺得額頭和背心一瞬間沁出一層汗來,扎煞着手,啞着嗓子喝道:“快向前,一定要擋住他們!”
想到此時上城阻敵,卻沒有勇將使用,鰲拜若是不死,用他正是其時,心頭一陣刺痛,卻知道此時斷不能軟弱猶豫,因見身邊的八旗兵都是遲疑不前,便喝罵道:“滿人之勇寧是乎?祖宗的英名,難道要敗在你們這些孬種的身上?”
說罷抽出腰刀,向空中一揮,帶着身邊的親衛向前奔去。他身爲宗室貝勒,尚且如此悍不畏死,原本那些面露畏怯之色的八旗兵丁們臉上掠過一絲羞色,各人將牙一咬,跟隨着濟爾哈郎的腳步向城牆缺口處奔去。
他們原本所立的地方正是炮火延伸轟炸之所,此時一衝,到有不少人逃得了性命,待濟爾哈郎帶着稀稀拉拉的兵士趕到城牆缺口處,在十個都尉率領下,以五百人爲一方陣的滑膛槍兵大陣已然逼近了城牆,濟爾哈郎一看,便急聲令道:“快,把其餘各門的守衛全數調來,此處若是守不住,萬事皆休。”
又急忙令道:“快命人驅使城下百姓前來,堵住城牆缺口!”
那李永芳雖是吃敗仗,城中武將不多,他仍被濟爾哈郎叫在身邊,隨時候調,此時聽那濟爾哈郎命百姓上前,忍不住囁嚅說道:“貝勒,現下敵兵衝城,調百姓上來做什麼?”
濟爾哈郎卻不答話,只將眼神一掃,李永芳眼見他眼中盡是死灰之色,雖是看向自已,卻彷彿毫無生氣,當下嚇了一跳,不敢再問,兩人身後漸漸聚集了不少八旗兵丁,盡皆躲在城牆角下躲避炮擊,因見敵兵已漸漸進至一箭之遠,濟爾哈郎向身邊衆佐領、參領令道:“帶人上城頭,射箭擋住他們!”
他嘴角露出一絲獰笑,低着嗓子,也不知向誰說道:“沒有盾牌,沒有鐵甲,讓你們瞧瞧咱女真人的射術。”
炮火漸歇,城牆已被轟開,奪取城頭仍需堅苦的步兵衝擊,在火炮精度不高的當時,繼續炮擊只能給攻城部隊帶來困難。前後三撥突進的一萬五千名三衛軍士已然分批次逼近城牆,當此衝城之際,各部士兵已將身上裝着火藥鐵丸的鐵罐卸下,一切影響行動的裝備亦已拿下,加之漢軍士兵又只是穿着布衣軍服,全無防護,只是手持上好刺刀的火槍向前,在保障了速度的同時,也失去了冷兵器做戰的最基本的防護。
此時太陽已是高高升起,衝擊瀋陽西門的漢軍正好迎着刺眼的陽光,如林的刺刀豎起,五千兵漢軍龍驤衛的士兵在賀人龍的指揮下,發一聲喊,開始拼命向前衝刺奔跑,漢軍雖是全然的熱兵器裝備,除了經過刺刀搏鬥訓練之外,再無任何冷兵器做戰的訓練,好在張偉素來重視士兵體能,種種現代的訓練方式層出不窮,是以漢軍雖都是南人,比起遼東人來身材矮小,論起體能勁頭來,卻是半點不差。
那賀人龍邊跑邊叫,督促士兵,他本是遼人,生性粗魯悍勇,各兵均是跑的耳邊呼呼生風,還聽得他滿嘴的**亂喊,雖是身處戰場,難免緊張,到是令人聽的發笑。
“射!”
慢慢攀上城頭的八旗兵士們雖然訝異於敵軍的奔跑速度,不過眼睜睜看到只穿着布衣的敵軍進入射程,這些從小摸着弓箭長大的人又豈能放過機會?
一支支箭矢破空而出,使用強弓大箭一向是滿人的傳統,所謂的“牛錄”,也就是漢語大箭手的意思,無論是距離還是敵人的防護,在城頭射手的眼裡,奔襲而來的漢軍都是最好的獵物。
“噗……”
一聲聲鈍響在賀人龍的耳邊迴盪,不需要扭頭去看,便知道左右的屬下不斷的被迎而飛來的箭矢射中,那城牆雖是近在咫尺,以漢軍的奔行速度轉瞬便可衝到,只是這麼小小的一段距離,他的屬下手足卻不斷的被飛蝗般的箭雨射倒,拋下一路上痛苦呻吟的傷者,賀人龍兩眼赤紅,不住的催促部下快行,又不顧自身安危,停聲大吼道:“都給我快跑,到了城下,用刺刀給死傷的兄弟們報仇!”
他只不過頓了一頓,立時有一支箭矢射中肩頭,咬牙擰眉將箭桿折斷,也不管箭頭尚留在體內,便又轉身向前奔去。
“伊立,伊立!”
城外敵兵即將衝到,破損的城牆之上雖是立了一些滿兵,單薄的防線卻顯然無法阻擋敵兵的攻入,那些居住在城牆附近破敗民居內漢民雖然已被召集而至,只是適才的炮擊亦擊了這些漢人,嚇破了膽的百姓即是痛哭適才死去的親人,又生怕前去修堵城牆時遭遇池魚之殃,於是不論身邊的滿兵如何恐嚇毆打,這些百姓只是或趴或坐,只是賴在地上不肯起來,那負責驅趕百姓的滿兵參領眼見敵兵越衝越近,頭上沁出汗珠,大急之下用滿語連聲喝斥,這些百姓連鞭打亦是不怕,卻又哪裡肯理會他?
那參領眼見不是事,因情況緊急,當下也顧不得請示,撥出腰刀,向坐的最近的漢人男子當頭劈了下去,幾刀下去,那人先是慘叫連連,參領又狠劈了幾刀,直待那男子全身鮮血,再也動彈不得,惡狠狠道:“再坐地不動的,城破之前先將你們盡數劈死!”
那前途未知的城牆缺口與眼前的刀子相比起來,所有的人自然知道還是乖乖選擇前去堵住缺口爲妙,於是手擡肩扛着木料、石塊的漢人百姓們,在身邊滿人士兵的催促下,向那斷磚碎石遍佈的城牆破口處擁去。
得到調動命令的各城佈防八旗已紛紛向西城門處奔來,雖然大部分持刀挎弓箭的士兵們在數日前尚且是散步城鄉的普通旗民,除了原本的駐防兵,大部都是些抽丁時淘汰下來的老弱,雖則八旗全民皆兵,這些人卻要麼是臂力不足的少年,要麼就是筋力衰疲的老人,濟爾哈郎徵如他們原也是病急亂投醫,縱然是射術精良,沒有臂力支持的箭術,威力自然是打了不小的折扣,只是面對漢軍這樣的全無防護的軍隊,這些老弱的八旗兵射出的箭矢卻能輕鬆的穿透漢軍士兵的身體,這卻是濟爾哈郎沒有想到的。
頂着慘重的傷亡,賀人龍的部下終於衝到城牆之下,頂着頭頂箭雨,紅了的眼的士兵們持槍直衝,向着呈斜坡狀的缺口衝去。
肉搏戰終於開始,佈防在缺口處的八旗兵扔掉弓箭,持長槍、腰刀,向着對面衝來的漢軍猛衝過去。站立在完好城牆之上的八旗兵們仍然繼續拼命的射出箭矢,敵方人數優勢太大,若是現下放棄長程打擊,跑到缺口那裡幫忙,只怕後面緊隨而來的一萬漢軍輕鬆衝到城角,那麼大的缺口,決無可能通過肉搏戰來擋住漢軍。
忍住肩頭的刺痛,賀人龍揮刀將斜面刺來的長槍槍頭斬斷,順勢而下,將那刺他的滿人整條胳膊斬斷,聽到骨頭斷裂的沉悶聲響,賀人龍不再管他,長吐口氣,振臂大呼:“孃的,滿人也不比咱們多兩條胳膊,兄弟們,頂住了往上衝啊!”
數千人在三百米長的城牆缺口處戰成一團,缺口上的滿兵雖是人少,卻是站在高坡之上,那缺口處又是遍地的碎石,不及平地上便於站立,漢軍雖是人多,吃了地勢和手中武器不如人的虧,一時之間竟然無法突破敵兵防線。城頭上的滿兵人數漸多,密集的箭雨不住射向隨後趕來,卻一時衝不上前去的漢軍士兵,“嗡嗡”的一聲弓弦聲響起,便有一句漢軍士兵應聲中箭,殷紅的鮮紅不住的拋灑在瀋陽城下,後陣的漢軍士兵亦是不斷的向城頭開槍射擊,不少在城頭射箭的滿人中槍後從城頭跌下,栽倒在城角,那一時沒死的,靜靜的躺在城牆角下,兩眼無神看着碧藍的天空,發出一陣陣低沉的呻吟聲。
隨着後續部隊的到來,漢軍火力和人數上的優勢漸漸凸現出來,雖然缺口處的混戰仍在進行,城牆上的八旗射手們對漢軍的威脅卻越來越小,整整一萬人的漢軍在城下列陣,依次上城頭開槍,密集的火槍射擊將城頭的八旗兵打的漸漸擡不起頭來,不住的有中槍的旗兵從城牆上墜落,隨着城頭死傷漸重,又有不少旗兵後退躲避,城上射擊的箭矢越來越少,而肉搏的漢軍藉着身後大隊的支援,越戰越勇,守衛缺口的旗兵越戰越少,已是需要一人同時面對三四支長槍刺刀的攻擊,捉襟見肘的旗兵很快一個個被刺刀捅穿,一個個漢軍士兵蜂擁而上,將缺口處的八旗防線一步步向後方推去。
正當所有的漢軍軍官以爲大局已定,城防必將被突破之際,缺口前方所餘不多的
八旗兵卻突然全數後退,拼命爬過緩坡,向城內逃去,正在與之肉搏的漢軍士兵先是一愣,卻又都突然醒悟道:“敵軍敗退,敵軍敗退啦!”
興奮之極的漢軍士兵立刻持槍追擊,那跑的慢的,自然立時被刺刀拗倒在地,只不過追了十幾步,衝在最前的漢軍士兵便已登上了殘破城牆的斜坡頂上,身後的士兵眼前戰友已衝了上去,均是大喜,振槍大呼道:“城破了,大傢伙快上啊!”
他們緊隨着衝上斜坡的士兵往上攀去,正待一鼓作氣,全數衝入城去,先行消滅
城下的敵軍,然後裡應外合,與城外的漢軍一起,將城頭上的敵軍盡數射殺,誰料剛向前衝了幾步,那第一批衝上去的漢軍卻停下了腳步,後面的漢軍擁擠不動,只是擠在一起,他們排的如此密集,城頭上殘餘的旗兵卻如何肯放過機會,那箭矢不住的向缺口處的漢軍射將過來,只不過一瞬間功夫,便又有數百名漢軍傷亡。
“孃的,怎麼跑了一氣卻又不動?”
賀人龍原本衝在最前,親手砍死了好幾個敵兵,只是他身入箭創,揮刀舞了一氣之後,力氣便漸漸接不上來,一不小心身上又被敵兵捅了一槍,幸虧他見機的早,將身子一斜,那槍只是偏着身子劃了過去,傷勢到是不重。饒是如此,他身後趕到的親兵也是嚇破了膽,以漢軍軍律,主將戰死,親兵罪責甚重,魂飛魄散之下,不顧賀人龍的反抗,硬是把他從陣前拖將下來,又不知道從哪裡尋了幾塊破木板,擋在他的頭頂,就這麼着讓他這位龍驤衛的右將軍頂着箭雨在陣前指揮。
此時眼前前方的士兵不但不往前衝,反到在敵人的反擊下敗退回來,賀人龍又急又怒,睜圓了眼怒道:“快,上前去尋一個適才衝上斜坡的人過來,問問是怎麼回事!”
他納悶之極,恨不得自已親自衝上前去,看了明白。身邊有幾個親兵得了命令,應了一聲,便待向前,剛行了幾步,卻又頓住了腳步,向賀人龍一看,卻見自已的這位主官也是目瞪口呆,顯是被前面的事情嚇的呆了。
只見有數千名百姓模樣的人堵在城牆缺口之處,一個個呆若木雞的站在那缺口之上,將幾百米的缺口堵的嚴嚴實實,適才有八旗兵在前面交戰,漢軍沒有看到這些百姓,待八旗兵往後一退,這些原本在後面用木料石塊堵塞缺口的百姓自然就露了出來。衝上去的漢軍官兵,便是被這些百姓擋住了前路,一時不能往前。
賀人龍呆了片刻,醒悟過來這些百姓必定是被滿人捉來修城的漢人,急道:“傳令上去,讓那些漢人快往城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