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四川用兵的消息雖然上層極欲保密,然而這種大規模的調兵做戰卻是瞞不了人。初時不過是中下層的軍官們猜了出來,待到後來各種戰略物資源源不住的涌向荊襄之地,便是連稍有些體面,在官府內有些耳報神的商人百姓們,也是知道漢王殿下即將對四川的反賊張獻忠用兵了。
此時的中國階層分野到也簡單,不過士農工商四字罷了。用兵一事,自然不勞農人操心,除了家中有親人在漢軍中當兵吃餉的還稍加掛心之外,其餘的農人也不過是勞作之餘,閒聊幾句罷了。賦稅低,天時好,不趁着這好時節多出些力,把官府由海外進來的什麼玉米、土豆多種上一些,以備荒年之用,卻去操那個閒心做甚?只要明軍不打過來,又重收三餉,天下事,農夫們是全然不管的。那工匠百工每日忙的屁滾尿流,此時江南四處需用百工,到處興修水利橋樑道路,稍懂些技術的匠人們恨不得被劈開來使喚,哪有閒情管什麼打仗的事?
到是隻有商人與士子,纔對此次興軍很是在意,多般猜度議論。這兩年多來漢王提升商人地位,鼓勵工商,與明朝壓制打擊的態度絕然不同。江南原本就是明朝工商興旺之地,雖然神宗派出礦監、稅監敗壞,到底元氣未失,兩年多來的大舉扶持,與南洋各處的貿易,對日本的產品傾銷,多半都是有暴利可得的上好生意。光是蘇州各地依着臺灣布廠而興建的工廠作坊所使用的產業工人,便已達四五十萬人。前次漢軍擴軍,便在四處採買軍服物資,江南各處的商人便是小發了一筆。此時興軍,又是所費甚多,各種物資源源不斷運往襄陽的同時,卻也是江南戶部的金銀流向各個商家之時。
商人得利,自然對戰事甚是支持。大大小小的商人由江南各處奔往前方,就近與漢軍司馬府洽談商量,凡一切需要自民意採買選購的物資,都由這些商人提供。至於儒生,雖然不能在表面上心向明朝,但對漢軍討伐流賊,卻也各各拍手稱快,各各讚頌不已。若是北上伐明,只怕什麼窮兵黷武、殘害生民的怪話,到是免不了要說上幾句了。
待南京參軍部的命令一道,漢軍的前期準備早已完備,一接命令,便即刻從施州衛沿水陸兩處沿江而上,直攻入川。
張獻忠的主力全數都在川陝邊境與明軍對抗,此時突然有八萬漢軍從後路殺來,縱然是蜀道難行,進軍不快,卻也是很快攻下幾個險要大城,直逼瀘州,兵鋒直指重慶。
“哈,你們看看,快看看,張獻忠給我送的什麼信來!”
自對四川用兵之後,張偉便將庶務政事放在一邊,每日召集在南京的參軍部各參軍將軍,漢軍神策、神威、飛騎、萬騎等各位的大將軍商議前方軍情。
周全斌數月前便已從呂宋受調而回,此時南洋局勢對中國大是有利,那葡萄牙人自鬧騰着要脫離西班牙人的掌控,完全獨立,兩國正自鬧的不可開交,竟沒有什麼精力來管海外殖民之事。荷蘭與英國的戰事已打了三年,初時荷蘭依着商船數量衆多,迅速改裝成武裝炮船,在南洋及北美四處邀擊英軍艦船,因其有數量優勢,英軍此時的戰術也並未比荷蘭強上許多,是以戰爭之初,英軍被荷蘭壓制,竟致無還手之力。待打到第二年,英軍改海上決戰爲四處攻擊荷蘭的商船。那荷人當時壟斷了西歐至北歐的各種貿易,商船在地中海內來往不絕。英軍主力艦船齊集本土,在海上到處擊沉或俘獲荷蘭商船。待荷人醒悟過來,軍艦回師救援,卻是無力迴護全數的商船,每日來回奔波,英國艦隊卻總是不與之決戰。如此耗了兩年,荷蘭原氣大傷,貿易收入幾乎爲零,國力已是難以支撐。
兩邊這麼打生打死,硬拼了幾年,實力都是大減,此時不但不敢爲難張偉,到是拼了命的討好於他。生恐此時張偉在某一方投注,在其背後插上一刀,那可便是萬事皆休了。兩國開初便都在臺灣設了聯絡官,待張偉打下江南,實力大漲,便更是拼命巴結。那些使臣隔三岔五的求見邀好,生恐有一朝伺候不到,讓張偉惱了,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因這種情形,張偉又慮及與滿人決戰之期可能不遠。周全斌大將之才,此時再留在呂宋甚是浪費其才。故此幾月之前便調了他回來。此時在這武英殿中議事,就坐於張偉下首,張偉順手一遞,便將那張獻忠派人自瀘州城內射出的書信遞將於他。
周全斌略一欠身,接過那書子,展開一讀,亦是忍不住啞然失笑,只見上面寫道:“漢王殿下,你姓張,小子我也姓張,咱倆個原是同宗,何苦來攻打。不如聯了宗,一共對付大明,豈不更好?”
因回話道:“這人粗鄙之極,也不知道怎麼佔了全川,手下還有那麼多的精兵強將爲他賣命。”
又將手中書信遞於江文瑨等人傳閱,各人看了,自然不免湊趣,一起笑上幾聲。各人均道:“這樣的一個人,也能成事。當真是天下無人了,讓他這種妖孽也出來獻世!”
張偉卻想起張獻忠祭祀張飛廟時的祭文,那張獻忠寫道:“你老子姓張,咱老子也姓張,咱們就聯了宗吧!”
那種粗豪不羈的勁頭,到也是個漢子。此時情勢危急,這人便自稱小子,哀告求情,到當真是令張偉哭笑不得。
見各人都是鄙視於他,張偉到斂了笑容,正色道:“到也不能小瞧他,這個人能屈能伸,情勢不利裝孫子,一有機會便是蛟龍入海,再難制他。況且他手下有幾個猛將,都是敢殺敢拼的大將之才,決然不能小覷了他。我已命劉國軒並孔有德稍住,攻下瀘州後就止步不前。”
他噗嗤一笑,向諸人道:“也算是賣他這封信的面子,失了近半土地人口,下一步如何走法。”
別人尚未領會他的意思,江文瑨便開口道:“漢王想來是要看看明軍的動靜如何麼?”
“正是,長峰你猜的對。牽一髮而動全身,江南剛穩定兩年,這一次攻川也是迫不得已。此時若是與明朝大幹起來,引得滿人入關,實非我所願意的情形。”
江南情形各人自是深知,雖大力發展貿易工商,又收取田賦商稅,到底是時間尚短,整個民間也不過是剛剛溫飽,好比小樹剛剛抽芽,若是大力搖晃,動了根基,卻也是其禍非淺。
因軍務完結,見各人都要辭出,張偉卻起身笑道:“政務繁蕪,咱們且去城內駐軍大營散心去!那邊有各處駐軍的馬球比賽,這幾日忙,我卻沒空過去,今日到得抽出空來,去看上一看!”
他自歸來之後,這些年來甚少有什麼娛樂開心之事。到是爲了鍛鍊漢軍各部騎兵的馬術,想起唐朝時中國人武勇,皇室都有馬球之戲,其風甚熾,一直流傳到朝鮮、日本等國。到得宋朝時,失了養馬之處,也只得在地上踢來跑去。明太祖爲禁絕百戲,連傳了千年的蹴鞠之戲亦是禁絕。中國人在先秦兩漢時,文武分野不明,士人亦需學騎射劍擊,是以各種鍛鍊武勇的遊戲流傳於世。到了明朝,整個民間頹廢喪氣,除了淫糜於春藥,浪費體力於牀弟之間,皇帝都死於服用春藥不當,近億的漢人竟然沒有一項能增強體力,需着武勇之氣的遊戲。
思來想去,也只得借復古名義,命士大夫佩劍,習駕、射、之餘,亦習劍術。科舉之士,不但要能文,亦要習武。在此之外,在漢軍全軍推廣仿足球的馬球之戲,一來勤習馬術,二來寓武於戲之中,比簡單的命令有效的多。還在臺灣之時,馬球、龍舟、武術、技擊等遊戲就由漢軍流至民間,上行下效,整個臺灣民風亦慢慢變的彪悍勇武。待到了江南之後,不過兩年時間,因知漢王喜歡,各地的官府駐軍又經常以重彩吸引馬術精良之徒參於其中,這些個類似於現代體育竟技的遊戲已是深植民間,於潛移默化中改變着當時人的生活習慣與思維方式。
此次全軍的馬球比賽,便是出征的龍驤及龍武二軍亦是派了球隊參加。在南京城內赫赫揚揚打了幾十場下來,今日到是決賽之時。漢王要去觀戰,這殿內諸將一來要湊趣,二來也實是大半喜歡,是以盡數跟在張偉身後,出午門,過天街,直奔城西的漢軍大營而去。
待到了營內校場,因這比賽要有意培養士風,漢軍大營開放,百姓士民還不需花錢購票,便可入內觀看。因此全南京喜歡球賽的士民皆是往這營內校場而來。依現代足球場規制建造,是以這可容數萬人的球場之內,當真是摩肩擦肘,人山人海。張偉所坐,自然是場內單獨闢出一塊看臺,以宮內的禁衛們護守四周,隔開羣衆。張偉一至,便可坐下觀看。
“咦,廷斌兄,復甫兄,你們到是捷足先登。”
張偉一屁股坐將下去,卻見四周都是些來自臺灣的高官鉅商,圍坐左右。見他到來,一個個站起身來,陪笑不迭。到是南京的那些文官大臣們,對這種蠻子的遊戲仍是牴觸,來者不多。
見因何斌與陳永華等人早已就坐,張偉向他們略一招呼,便亦落座觀看場中比賽。
此時場中早已亂成一片,青草鋪就的場地已是被踩踏的凌亂不堪,那奔馬不住帶起大塊的草皮,有時馬上騎士掌控不住,就連同草皮一同飛將出去,引的場內數萬人一齊驚喝不已。馬上騎士都是手持制式相同的球棒,爭搶在地上滾動的皮球,不住的傳停帶射,往對方球門處擊打。若是中的,則場中支持某方的漢軍軍士及百姓們歡呼不止,若是偏出,則嗟嘆者有之,歡呼與責罵聲響徹雲宵。
這種對抗激烈的比賽,只需看上一會,所有的儀表風度都是消失無蹤,再加上不少人都買了賭注,干係到身家性命,吆喝起來更是賣命。不少原本以儒雅自持的書生文官,都是臉暴青筋,拼命呼喝加油。
“嘿,當真是斯文掃地!”
“可不是,率獸而食人,不過如此哉?”
張偉正看的興起,卻聽得身後有人嘀咕議論,說的話卻是尖酸刻薄之極。因扭頭一看,卻正是幾個南京文官,扭着頭呆着臉看着場中,滿臉的不奈。因招手叫人過來一問,方知道是南京知府衙門中被迫前來觀戰的幾個文吏,原本就是不喜,此時見了場中激烈衝撞,便越發無禮的議論起來。
心中一動,卻是先不加理會。待場中分了勝負,張偉便向何斌等人笑道:“你們既然來了,到不如下場,和我一隊,與勝隊打上一場,如何?”
不顧他們推讓,因知道平素裡爲身體起見,何斌等人早就學了張偉,沒事便跑步騎馬,已不是當年那身體孱弱之人。拉了他們下場,便在衆目睽睽之下翻身上馬,與那得勝的漢軍球隊交手。
他們不過是下場隨喜,又都是身份極貴重的人物,那勝隊如何當真與他們打。每當張偉騎馬衝來,那球隊到不搶球,反道個個爭先,個個恐後,將那皮球送到張偉棒下,不過一刻功夫,這個適才還悍勇之極的勝隊便已被連灌數球。
張偉揚棒大笑,向他們道:“一個個都是滑頭!”
說罷,將手中球棒一扔,搖頭笑道:“勝負無足觀。只待明日傳出漢王親自下場擊球,便不負我一番苦心。”
因又問那勝隊中打的最好的領隊,向他道:“你球打的甚好,你是漢軍哪個衛軍,哪裡人,叫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