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內閣中書並雜吏佐使聽了吳遂仲命令,立時如穿花蝴蝶一般在那赴宴人羣中游走奔忙。將各張填好的內閣任命狀遞交至各人手中。還有各人的印信,新制官服,佩劍,都依着臺灣的官員配置,一體下發。
因張偉早有規制,道是明朝官員常服上繡花鳥魚蟲,率獸食人,不成體統。是以恢復唐制,官員常服止以顏色區別品級。待到了此時,定製三品以上服朱紫、五品以上服綠,九品以上服青。又使官員並吏員皆佩劍,並按時考較劍術,略以恢復文人的武勇之氣。
待這些官服等雜物發放完畢,整個宮門廣場上已是鴉雀之聲可聞。上千人默然不響,各人面面相覷,無有一人起身謝恩以表示接受任命。張偉原欲令鄭瑄起身,卻見他微微搖頭,以示不可。轉念一想,此時誰若站起身來,接受任命。便是率領大家投降的第一人,別人也罷了,這個出頭鳥必然是名聲大壞,將來難以容身士林。
張偉微微苦笑,心知此事無法勉強鄭瑄,若是將他名聲弄的壞了,於已無益。這中國人當真奇怪,明明大家都想投降,卻極是討厭在此場合做第一人。待將來大家明明都降了,一提起某人,便道他是利慾薰心,第一個跳將出來屈膝,當真無恥。鄭瑄此前雖然已爲張偉辦事,不過是以唯持南京士民百姓的名義,此刻他來出頭,卻是極爲不妥。
正在難堪之際,卻見有中年男子笑咪咪站起身來,竟當衆將原本着於身上的綾羅長袍脫去,換上放於身邊的綠色官服,將那烏紗官帽輕輕拂試一翻,戴於頭上。又將佩劍、魚符佩帶穩妥,然後站到一邊的通路之上,就在那方磚上跪下,向着張偉舞蹈而拜,山呼:“大將軍萬歲!”
張偉大喜,急步上前,將那人扶起,向他微笑道:“公當真是良人!”攜着他手,將他帶到自已座位之前,問道:“敢問先生姓名,曾居何職?”
那人洋洋得意,一張臉笑的皺將起來,那一隻罕見的鷹勾鼻子卻越發的挺直。正在顧盼自雄,完全不顧場中各人向他怒目而視。待聽到張偉問他姓名,忙躬身答道:“下官馬士英,天啓元年進士及第。崇禎三年任南京戶部主事,去年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宣府巡撫。偶因小過,便遭戍罰,現寓居南京,並無官職。”
張偉臉上頓時霍然變色,冷眼向那馬士英渾身上下一陣打量,心中暗想:“果然生的好一副奸臣樣!就是這傢伙,勾結阮大鋮敗壞朝政,排擠史可法出朝。與左良玉大打內戰,完全不顧長江防務。到最後弄的天下紛亂,清兵迅即過江,覆滅南明。此人,當真是明末奸臣之首,可惡之極!”
那馬士英被他一瞪,已覺一股殺氣將自已籠罩,見張偉目露兇光,上下打量自已。臉色已是越來越陰沉可怖,眼見嘴角一努,便要將自已拖下去處斬。他只覺害怕之極,卻又覺得渾身癱軟,就是想呼救亦是發不出聲來。他心中只是納悶,自已與這位大將軍只是初會,卻不知道好好的爲什麼就觸怒於他,惹來這殺身之禍。
此時在張偉身邊的吳遂仲亦是發覺情形不對,他腦中略轉,卻是想不起來這馬士英爲何事得罪過張偉。只是當此之時,無論什麼深仇大恨,卻沒有這大業來的更加重要。將心一橫,幾步奔到張偉身邊,向他長身一躬,笑道:“恭喜大將軍,今日收得這些良臣輔佐,將來大業可成矣!”
他原本就是醫官,最懂得保養之道,是以四十餘歲年紀,雖忙的臉容憔悴,到是中氣十足,又特意加大了聲音在張偉耳邊大吼,一時間張偉耳朵之內嗡嗡做響。頓時驚醒過來,惡狠狠瞪了吳遂仲一眼,卻將眼中殺氣一收,展顏一笑,向着馬士英道:“適才想起一事,竟失態了。”
那馬士英兩腳一軟,一陣涼風吹來,已覺前心後背都已溼透。張偉心中卻又有了決斷,因問道:“馬老先生,適才是以何官職委你?”
“回大將軍,委臣下以戶部主事一職。”
張偉吃了一驚,心道:“讓你做戶部主事,你不出半年準得被咔嚓掉!”
向他微微一笑,那馬士英又打了一個寒戰,不知道張偉又是何意。卻聽得張偉言道:“你原本已是做到巡撫,戶部主事太過委屈。理藩部還缺一侍郎,你便到理藩院做侍郎去。”
在他肩頭上略拍一拍,笑道:“好生去做,將來能做到內閣大臣,也未可知。”
見那馬士英大喜過望,骨頭都輕了三兩。張偉微微一笑,心知以這種奸滑之人做外交大臣,將來那些洋鬼子和倭人都有得頭痛,到也是人盡其材。
這馬士英第一個跳將出來,其餘一些被剝職閒住,或是原本位卑職微的小官兒們也紛紛當場易袍換服,佩劍魚符,將漢官的全套官服穿將起來。這些人一動,那些還顧忌面子,或是心有不甘的大儒顯官,一個個雖是無奈,卻也只好將官服印信收起,雖是不換,卻也算是接受了官職。張偉心中滿意之極,這種場合原本便是危險的很,一夫倡命,萬人響應。若真是有人不顧死活,跳將出來反對,然後一頭碰起,以示抗議。那麼其餘的那些清正大臣,則必然會抗命不受。
待那些各級小臣散去,便由內閣總理大臣吳遂仲召集,至宮城內左掖門召開內閣會議。由吳遂仲任總理大臣,何斌任戶部尚書協理大臣、鄭瑄任禮部尚書、袁雲峰爲工部尚書、張慎言爲刑部尚書、黃尊素爲兵部尚書。此六部尚書皆領內閣協理大臣銜,其餘理藩、稅務、靖安各部皆是新部,爲了怕這些原明大臣有所牴觸,是以新部尚書並不掛銜協理,加入內閣。
此番張偉設定官制,原本是要大改,又或是依足臺灣規矩而行。卻被陳永華勸住。此時人心未定,大改官制極易引人反感。是以除了添加幾個部院,又將負責督察官吏的都察院地位撥高,使之不受任合人的節制,與內閣並列,已經是現階段最轟動的改革。這些儒生原本興頭的很,以爲都察院仍是言官組織,或是地方巡按掛名御史,行巡查之實。卻又發現張偉乾脆取消都察院的建言職權,改爲專門督察官員行止,是否貪墨,是否瀆職;至於原本的勸諫之權,卻歸於各科的給事中。其實在明朝之前,一向是監察與建言分開,明太明使臺諫合一,表面是增大了言官的職權,卻使是監察百官的職權流於虛設,言官們風聞奏事,地方上由掛名的巡按巡行,又因職權合一,無人督察。再有受制內閣,都察院形同虛設,言官們只是朝中大員攻訐政敵的工具罷了。
“諸位宰相請坐!”
因見各人詫異,吳遂仲先在左掖門城上的閣中坐下,他身爲首輔,自然是坐於正中,便是張偉雖然與會,亦只是坐於吳遂仲對面,並不能與他並肩而坐。以明制而言,各大學士雖然有丞相之權,卻不可有丞相之名。明太祖有命,後世子孫不得復設丞相,凡有敢進言設相者,族誅。是以明朝內閣發展到巔峰之際,內閣首輔手操百官任免之權,有票擬封駁權。尊重大學士的皇帝口稱先生而不呼其名,其地位尊崇顯要,卻也是不能稱相。此時吳遂仲公然稱其餘內閣大臣爲相,卻也難怪他們詫異。
“大將軍有命,凡內閣大臣皆視同宰相,許臣下以宰相之名相稱,亦應以國家重臣,助君上協理陰陽,都管百官,不可以畫諾食碌,凡事秉承上意的伴食大學士自詡。國家設相,其意在於匡扶君主,協理天下,而不是天子家奴。”
他這番話說的更加大膽直接,袁雲峰到也罷了,其餘舊明大臣皆是臉上變色。轉回頭看張偉臉色,卻見他微微點頭,顯是對吳遂仲的這番話極是贊同。
吳遂仲卻不理會各人神色,又道:“內閣會議每月舉行三次。會商軍國大事,內閣會議決斷出來,雖大將軍不能更改。若是大將軍不同意內閣會議結果,可退回令內閣重議,若內閣堅持原議,則要麼大將軍亦加首肯,要麼則內閣全體辭職。此時一切尚在草創之中,內閣暫於此處會議,待將來擇一宮殿,專由內閣會議之用。再有,內閣會議時大將軍可來旁聽,但不能發一言,若是大將軍擾亂內閣會議,則要麼內閣請大將軍請出,要麼休會。”
他此刻雖是大將軍長,大將軍短,但各人都知道張偉必然登基爲帝。這一切舉措,想來就是張偉當了皇帝,亦是不得更改。這張慎言等人都是明朝大臣,自然知道明朝內閣運作情形。雖然皇帝表面上尊重閣臣,只稱先生而不呼其名,但內閣不過是仰承皇帝鼻息,奉旨行事罷了。若是遇到那些剛愎自用的皇帝,內閣更是形同虛設,比之唐宋的相權之重,簡直不可同日而語。此時聽了吳遂仲所言的這些條程,比之唐宋之際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各人都是飽學大儒,如何不知道相權遏制君權,對天下事大有好處。只是明朝皇權漸重,各人也都是習慣了皇帝獨大,臣子爲奴,此時聽了這些,竟覺得匪夷所思。
張慎言原本對張偉大有惡感,覺得此人已大受帝恩,位極人臣,卻是不忠不義,起兵反明。此時聽了這些官制舉措,對張偉已是大大改觀。因點頭讚道:“若是人臣皆能發揮其能,皇帝居中而導,而非事事掣肘,則天下事可爲。”
鄭瑄卻疑道:“此時大將軍草創制度,想必當爲後世子孫萬世之法。大將軍英明睿智,殺伐決斷,到不懼有權臣亂政。若是後世有曹操、李林甫那樣的亂臣奸相,該當如何?”
吳遂仲微微一笑,向着陳永華笑道:“復甫兄,這便是你的事了。”
張偉原本欲命陳永華爲兵部尚書,助他指揮漢軍,陳永華卻道:“兵部以文官主事,只是管理將軍品秩、糧草調度、餉銀、軍械下發、製造,並不能直接指揮軍隊做戰。若是此時以爲我有些才幹,以兵部干涉漢軍做戰,只怕是開了文官直接指揮軍隊的惡例,明朝殷鑑不遠,大將軍當慎思之。待將來成立參軍會議,以漢軍參軍研究決定做戰方略,報呈大將軍決斷,文官主行政,武官主做戰。文官不干涉軍務,武官卻也不能掌握糧餉,以免尾大不掉,擁兵自重,這纔是國家常法。”
他說的甚是有理,張偉無奈,因想起都察院職權甚重,交給高傑這樣的小人卻不能放心,只得以都察院院判一職任命,陳永華無法推脫,也只得應了。因都察院負責監查百官,不受內閣管理。由其監察之職甚重,可以參加內閣會議,但亦不得發言,只是監督內閣諸臣是否違法亂紀罷了。
陳永華因記起內閣中他不得說話,向吳遂仲瞪了一眼,又向其餘閣臣點頭致意,扭頭一點,卻見幾名青衣官員,正坐在閣臣下首奮筆疾書。
吳遂仲會意,便向各人解釋道:“史筆如勾,孔子做春秋而亂臣賊子懼。這幾個,一些是專門記錄大將軍行止,以爲後世子孫法的史官;一些則是都察院派來的書記官,專記各位的言行,以備查閱。上至內閣,下到九品小吏,都察院都可派人記錄查看,隨時捕拿。至於權臣奸相,自然無可遁跡。況且,無論賢愚於否,內閣首輔任期只得四年,若是得到信任,可令臣下議其任期政績,上佳者可連任一界。任滿後,不得再行連任。若是都察院查其有劣跡,雖百官推舉,大將軍任命,亦不得連任。如此,雖曹操再生,亦是無法專權矣。”
這些中央官制並內閣權力的改革,都是張偉苦心孤詣,與身邊諸文人及軍機諸人商討所定。雖然尚是草創,有疏漏及不足處,卻在學習唐朝省臺寺制度的同時,加以改良,不但避免了權臣專政,亦是避免了皇權與相權的衝突。於此同時,那些舊的翰林院、大理寺、國子監等機構卻也未曾裁撤。此時爲了大局穩定,多安排一些從地方上招過來的官吏,也只得在財政上賠上一些。待大局穩定,政通人物,方是裁撤冗官冗員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