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轉身看向帳內侍立的諸侍衛,費揚古沉聲道:“不準哭,不準喧譁。把準備好的棺木馬車弄過來,一
會子天黑透了,咱們就走!”
因爲皇太極是以重病之身前來,對身後事早有準備。所有的近支親貴都不曾帶來,上三旗的大將大臣亦是
全數跟着豪格退走,就是一向得他喜歡的侄兒薩哈廉苦苦求告,亦是不曾讓他前來。是以此時身死病故,
各侍衛雖然悲痛難抑,卻是迅即將他小斂後收入棺木,放在一輛運送糧草的馬車之內。各待衛將大帳內的
燈油添上,帳門緊閉,留着幾個不知情的小侍衛把守帳門,其餘人等皆是裝成押送糧草的兵士,趁着夜色
悄然而行,待繞過通州城池,一路打馬狂奔,由京師之側直奔山海關方向而去。
他們日夜攢行,哪管身後八旗漢軍死活。自從這一衆侍衛將皇太極屍身運走,大帳內外皆由一些小侍衛嚴
密把守,任是誰求見亦是不可。馬光遠統領數萬人的天助軍,十餘年前就開始跟隨努兒哈赤左右,很得皇
太極的信重,竟也是閉門不納。
一衆漢將到也不氣,心中卻隱隱然覺得不對。是以不斷的請安問好,期望皇太極能夠接見一次,以定軍心
。
待到得第三日天明絕早,由馬光遠親領過百將軍,在皇太極帳外長跪哭號,請求皇上召見。那大帳內卻是
一點聲息也無,不但皇太極不肯接見,就是那幾個常露面的侍衛亦是不見蹤影。待逼問那些把守皇帝御營
的小侍衛,卻是一問三不知,只是不準這些將軍進入,其餘一概不管。
此時不但馬光遠等人知道大事不妙,縱是祖大壽等新降漢將亦知道事情不對。這幾天來漢軍不住的狂轟濫
炸,清軍雖然殊死力戰,奈何漢軍不但火器遠過清軍,就是勇猛敢戰,臨陣肉搏,亦是不在這些遼東漢子
這下。漢軍陣地不住前移,將清兵強迫民伕修築的長壘壕溝不住填平,眼看炮彈已經在皇太極的御營附近
不斷落下,幾天下來七八萬清兵已然死傷近半,衆將顧及身後的滿兵和皇帝,只是咬牙苦頂,並不敢退後
。況且此次交戰乃是取的陣地固守之勢,若是四散而逃,漢軍遊騎前幾天就在兩側遊動,以步兵的兩條腿
能跑過的人家的騎兵麼?只怕逃不到十里路,就全數被砍翻射倒了。
各人均是又急又怕,不知如何是好。是以衆將合議,這一日決意不管如何,一定要請見皇帝。此時御營內
寂靜無聲,守門侍衛不爲所動,衆將在皇太極的積威之下,竟然不敢如事前商議好的那般強闖進去。
“站住,你們都過來!”
馬光遠正無奈間,突見一衆往皇帝大帳送吃食的伙頭小軍,他不敢向皇帝的侍衛發火,卻指着他們,疾聲
厲色喚將過來。
一衆小軍哪敢違抗他的將令,立時擡着食盒小跑過來,向馬光遠道:“總兵大人有何吩咐,立請示下,小
的們這便去備辦。”
“我來問你們,皇上這陣子胃口如何?飯進的可香,一頓吃多少?”
那小軍頭目凝神皺眉:“吃的不少,今兒早上的一大碗老米粥全吃光了,一條鹿腿子也全留下來了。其餘
幾個小菜,也吃完了。”
“皇上胃口是今兒剛好的,還是一向如此?”
“回總兵大人,這幾天來一向如此。每次送飯,在帳外有人接了,然後都吃的光滑乾淨,小的們見皇上胃
口這麼好,這幾天加倍巴結,皇上都進了,小的們都很歡喜。”
馬光遠聽到此處,已知道皇帝非死即逃。心中又急又氣,當即將那伙伕頭目推到一旁,揮手向自已的親近
屬下道:“軍情緊急,皇上就是臥病在牀,也得請見。大傢伙隨我來!”
說罷,引領着一衆漢軍推開侍衛,一行人等急匆匆奔進御營之內,在皇太極大帳外猶豫片刻,便由馬光遠
先行掀開,衆人一股腦兒撞將進去。大帳雖大,卻是容不了這麼許多人同入,一時間帳內帳外百多名大將
站立等候,一個個心中惴惴不安,唯恐聽到皇太極的斥責聲。
過得半響,卻見馬光遠等人面色灰白,如喪考妣。祖大壽心中明白,卻假做不知,急步迎上前去,向馬光
遠問道:“皇上呢?是否正在歇息?”
吃他一問,回過神來的馬光遠忍不住頓足罵道:“孃的!皇上沒影兒了!”
各人均是大驚,齊聲問道:“皇上跑了?”
“現下還不知道,待問一下帳內的帖身內侍就知道。”
衆人扭頭一看,因見隨同入帳的天助軍的衆將軍將兩個皇太極的帖身內侍擒小雞一般的拎將出來,扔在衆
人面前。
祖大壽上前一步,踩着其中一個侍衛的小腿,向他獰笑道:“快說,皇上哪兒去了?你要是敢虛言欺詐,
胡說八道,老子就在你身上穿上三刀六洞!”
那侍衛跟隨皇太極多年,最是忠心不過。此次主子病死,早有殉死之意,是以自願留下來倒掉送來的飯食
。此時見祖大壽一臉兇惡,卻也不懼,只冷笑道:“你們漢人一向自認爲心思狡詐,陰謀詭計厲害。這一
番,卻還不是被皇上料到,白白在這裡填了餡兒。告訴你們,皇上兩天前便病逝了,現下龍體約摸已經過
了京師地界,往山海關那裡去了。”
祖大壽尚未答話,馬光遠等歸附多年的舊將卻都大叫道:“混帳!老子們自跟隨老汗起,爲後金和大清賣
了十幾二十年的命了,皇上爲什麼要這麼瞞着咱們?一定是你們這些侍衛自做主張,當真是可惡之極!”
“呸。現下你們叫喚幾聲,不過是一時氣憤難耐罷了。皇上前幾天說了,切不可讓你們聽道消息。如若不
然,他當日亡,你們必定當日降。對面的軍隊,也是你們漢人,皇上說,漢人有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此時大難臨頭,指望你們效忠是別想了,只盼着能瞞住你們,多拖幾天,就算了你們盡了忠了。”
各將這才恍然大悟,知道這確實是皇太極親口所言。馬光遠等人鐵青着臉並不說話,祖大壽與吳襄等新降
漢將卻齊聲道:“既然如此,大家不如就降了吧。”
見馬光遠仍不發話,祖大壽又道:“馬總兵,你也是漢人,當年不過是被老汗俘住,爲了性命降了。這些
年隨着佟養性跟着女真人賣命,殺了不少本族之人。現下若不趁着咱們有些資本,降了還好說話。若是戰
陣之中被人逮住,那時只怕性命難保。”
馬光遠默然佇立,並不做聲。祖大壽等人着急,正欲再勸,卻見他猛然將腰間佩刀拔出,一刀一個,將那
兩個近侍殺死。衆人知道其意,便紛紛抽出刀來,將周遭所有的滿人侍衛全部殺死。
此事做完之後,幾名統兵大將方命各人返回營中,部勒下屬。又派出使者赴漢軍營中,請求漢軍接納他們
投降。
使者過去不過小半個時辰,漢軍的火炮便已停止射擊。這幾天來一直縈繞在諸人耳邊的轟隆隆的炮響終告
停止,各人都是長嘆口氣,命令所有的清兵丟盔丟甲,放下手中兵器,拆毀阻擋漢軍前進的路障,填補挖
好壕溝。過不多久,便見一隊隊的漢軍開拔進來,三萬餘漢軍將灰頭土臉的幾萬清軍分割成塊,分別看押
。
祖大壽等人到並不驚慌,關寧軍系與張偉交情深厚,想來必定不會與他們爲難。馬光遠等人乃是投降多年
的漢奸將軍,歷次從徵入關,殺掠無數。與明軍一系仇怨甚深,對漢軍亦是全無交往。待看到漢軍一隊隊
開進營來,將自已的心腹手下全數隔開,雪亮的刺刀逼住投降的清兵上下,各清兵都是垂頭喪氣,蹲在地
上,一語皆不敢發。
馬光遠心中害怕,因見祖大壽相隔不遠,便悄然走到他身前,向他道:“祖將軍,一會子漢帝過來,還請
將軍爲我求情。若是皇帝要殺我,總望將軍能救的一條性命。大恩大德,將來必有厚報。”
祖大壽正待答話,卻見不遠處塵頭揚起,蹄聲得得,顯是有大隊騎兵過來。他便立時住嘴,知道必定是漢
軍有大將過來,甚或是皇帝親臨。
稍頃過去,只見數百兵束甲騎士奔騰而來,各人都是左胳膊上有一小型圓盾,右手按着漢軍的制式長刀,
一個個虎視眈眈,看向被集中在一處的降將。
“這是漢軍的禁衛騎兵,盾牌上飾金龍,胸前鐵牌上刻的騰龍亦是踱銀。諸位小心,此番過來的必定是漢
帝。”
祖大壽小心提點完畢,便一意凝神遠望,只見不遠處在衆騎環繞之中,果有一人身着明黃龍袍,頭戴翼善
冠,上繡金龍,腳着朱履。這般打扮,自然是張偉無疑。那些遼東的在旗漢軍到也罷了,此時的清兵陣中
尚有近半是在寧綿一役中隨着主將投降的前明關寧鐵騎,看得完全漢軍帝王打扮的張偉騎馬過來,各人都
是感奮,心中興奮,不由得蹲在地上,與着漢軍一齊高呼萬歲,其餘清兵亦是相隨,一時間方圓十數裡內
,皆是高聲大叫,聲威震天。
諸降將因見如此,原本尚存的羞愧之意與矜持之心盡消,眼見張偉行的近了,便亦都跪下行禮,山呼萬歲
不提。
張偉心中高興,這些人降後,算來山海關那邊亦因該得勝。自此之後,中華大地上最多有漢人討伐外來入
侵者或是異族的戰爭,而以“漢奸”這一特有人種組成的軍隊,必定不會再在中國的歷史上出現。被勇猛
和國家大義教育起來的一代中國人,必定不會如同眼前這些軍人一般,只知道個人富貴和享受,只知有家
,不知有國。況且日後立法,對漢奸罪視同謀反一般,成爲十惡不赦的大罪,從重治罪。如此這般,方能
治標治本,不再使令漢人丟臉的這一特有名詞出現在以後的歷史之中。
他注目看去,因見各人都是低頭跪在道路兩邊,便高聲笑道:“諸位將軍深明大義,幡然悔改,自今日起
,先是我大漢的子民,又是我大漢的將軍,不必再做罪囚模樣,請都起來。”
見各人都叩首後站起,張偉與祖大壽曾在遼東會晤,算是熟人。因向他略微點頭,便又道:“若依着我原
本的想頭,是巴不得各位繼續打下去。那麼,我可以在破陣合圍後,將各位悉數坑之,一個不饒!”
他厲聲道:“何也?舊明的士兵降將,除了罪大惡極之輩,我皆是信重使用,並不爲難。爲什麼一心要殺
掉你們,甚至這幾萬人一個不留?皆因各位棄故國衣冠,剃父母所留之頭髮,事異族蠻夷征伐故國,殺害
同族,當真是可惡之極,思之令人痛恨!”
這些降將自馬光遠以下,皆是被他訓的膽戰心驚,害怕之極。雖然張偉話中並沒有再爲難殺害這意,只是
惹的皇帝如此動氣,只怕將來也未必能有好果子吃。當下各人又全數跪下,低頭齊聲道:“臣等罪該萬死
,請陛下誅戮,以正典刑,以爲來者之戒!”
“不必!各位中有祖大壽祖將軍,他先是在大淩河被俘,詐降出逃,又在綿州堅守一年,糧草耗盡,外城
失陷,無奈之下這才請降。既便如此,亦在暗中與漢軍聯絡,希望有一天能收復漢人失地,消滅東虜。各
位,這纔是漢人中的好將軍!今日且看他的面子,不再爲難你們。下去安撫士卒,聽着漢軍指揮行事,都
去吧!”
斥退諸將,張偉便又向祖大壽與吳襄等關寧諸將道:“皇太極死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