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斌兄,我只怕應了這一回,日後就難免要受制於人了。”
見何斌要辯駁,張偉又道:“自然,我亦知現下不是與那紅毛鬼翻臉的時候,就算是咱們能打敗他們的陸地軍隊,那紅毛鬼把戰船開來,將咱們海路一封,那咱們就是完了。現下咱們沒有火炮戰船,也沒有火器,只憑大刀長槍,必然不是紅毛番的對手。所以我的意思是,廷斌兄你辛苦一次,去與荷蘭鬼交涉,能少給些銀子,自然是要少給些。也不必太示敵以弱,箇中關節,廷斌兄自個兒把握吧。”
何斌長嘆,默然不語,顯是已應了這一樁差事。張偉見狀,知何斌心內不悅,轉而安慰何斌道:“這荷蘭人來的比咱們早,身後實力又很雄厚,咱們暫且低頭,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又見廳內諸人情緒低沉,張偉乃笑道:“大傢伙別象死了老子娘似的,都打起精神來。那勾踐連大便都吃得,咱們不過賠些銀子,又何苦做這般苦臉。待咱們練出一支強軍來,到時候連本帶利討回來便是了。”
施琅問道:“那麼咱們先招募多少人?”不待張偉回答,又接着說道:“依我看,咱們多多買些鐵來,僱一些鐵匠,拉起風箱練上幾萬件精良兵器,再練上數萬精兵,那紅毛鬼能多少人,咱們淹也淹死了他!”
張偉道:“此事絕不能如此。我且問你,咱們大明在遼東屢戰屢敗,卻是爲何?”
施琅尚未答話,周全斌便沉聲道:“女真人善騎射,又是重甲裝備騎兵,衝起鋒來悍不可擋,故老相傳:“女真滿萬不可擋”,咱們大明皆是步兵爲主,一遇韃子騎兵便被衝跨。屢戰屢戰,也是無奈。”
施琅卻道:“全斌說的一半對,一半不對。女真人是騎射精良,甲冑也遠比明軍厚重,不過咱們屢戰屢敗,主因卻不是爲此。一則本朝歷來是文人爲帥,武人爲將,文官統兵而不知兵,掣肘武將,太監監兵而掣肘文官,上下掣肘,安得不敗。二則歷來出關討伐,總是分兵進擊,咱們人數比女真人多,可總是要分兵進擊,薩爾許一戰,咱們每一路人馬都與努爾哈赤的八旗軍相當,可偏偏分成數路進擊,結果被一一擊潰。其實遼東兵馬歷來是明軍精銳,努爾哈赤起兵前還是由遼樂出兵擊敗了倭人,倭人在朝鮮亦有十餘萬大軍,女真人當時不滿六
萬,若是選將得當,戰法以步步爲營,齊推並進,女真人安能不敗!”
張偉點頭道:“施琅這話說的近了。那努爾哈赤原本是遼東總兵府中一家奴,原也不敢造反,若不是歔準了朝廷腐敗,他安敢如此。其實遼東明軍最精銳處,施琅卻是不知。歷次女真人進攻,吃虧都吃在明軍的火器上。朝廷由徐光啓由澳門向葡萄牙人買佛朗機,買紅夷大炮,又仿製了一大批,盡數運往遼東。那明軍神器營每五人便有一鳥統,十人一擡槍,皆是霰彈擊發,雖攜帶不便,但每次一接仗,殺傷女真人大半都是由這些火器立功。遼樂糜爛,若不是有關內外都由紅衣大炮和火器擋着女真人重騎兵的衝擊,只怕他們早殺進關內來了。”
施琅問道:“那朝廷爲何不乾脆全用火器,多鑄大炮,那不是就能蕩平女真了?”
“哪有這般容易。明廷火炮,皆是用青銅鑄成,工藝落後,鑄造費時。且是三輪運動,行進緩慢,一門炮在明廷來鑄,最少花費數萬銀兩,那朝廷入不敷出,每年要有一半的銀子給各地藩王,剩下的還要養全國一百多萬的衛所軍,還要養官,百姓固然被搜刮的苦,但朝廷收入卻有大半落入貪官污史之手,哪來的銀子改良火器。”
“呸,朝廷養這麼多廢物藩王有錢,卻不知道拿錢來蕩平外侮。當真是無可救藥。”
何斌聽到此處,也道:“吏治腐敗,軍制何嘗又不腐敗。那衛所軍人皆是軍戶出身,老不能挑擔,少不能扛槍,面黃肌瘦,走路都沒有力氣,平日裡還要被都督們搜刮剝消,還要給達官貴人看門守戶,打仗?那是想也別想。唉,我看這明朝,可能是要亡國啦!”
陳永華原本只是閉目養神,雖每次會議張偉都帶他來旁聽,但此人立定主意不理會臺灣的事,故而每次人雖到,魂卻是神遊萬里。此刻聽諸人說的這般熱鬧,又都是自已平時所思所想,雖然仍做着不理不睬的模樣,耳朵卻是支楞的老高,漸漸覺得,自已堅持去考進士爲明朝效力,是否太過愚蠢。
卻說何斌施琅等人由議論遼東戰事轉而攻擊整個明朝政府,言辭激烈,唾沫橫飛,張偉開始聽的到也有趣。畢竟聽當年的明人非議明朝,更加的直接和帖切。不過眼看諸人擦槍走火,越罵越起勁,渾然忘了身處何地,所議何事,張偉只得大喝一聲:“成了,大明亡不亡國,那是明朝皇帝的事,咱們這裡完不完蛋,可得自個操心。”
見衆人不再說話,張偉又道:“既然大家都明白火器之利,依我的意思,咱們且不必大張旗鼓的招人,先派人過去葡萄牙人那邊,學一下人家的火器是怎麼弄的,然後重金請幾個工匠過來,咱們自已造槍鑄炮,身處海島,沒法兒練什麼騎兵了,以後,咱們手下的軍隊,就是要以火器爲主。至於軍號,軍制,我也想好了,軍號就叫鎮遠軍,下設金吾、神策、龍驤三衛,每衛先各募兩千軍士,我自任鎮遠軍統領,施琅、周全斌、劉國軒任三衛統領,咱們現在不能自稱什麼將軍,免的朝廷聽到了,又生事端。”
周全斌問道:“那原來您身邊的衛士們怎麼安排?”
張偉道:“原來最早跟我的那批人還留在我身邊,這一年來後募集的,就分散到三衛去做些小官兒,什麼哨長,把總的,就由他們當中聰明點的來做。”
衆人見張偉想的周到,安排的妥帖,又見事情商議已畢,於是盡皆諾了一聲,除張偉吩咐周全斌暫且留下,其餘諸人各做鳥獸散,那何斌自去打點行李,準備船隻,準備去臺南與荷蘭人交涉。
張偉招手將周全斌叫到身邊,吩咐道:“全斌,此番去澳門買槍炮、招募工匠、學習鑄造的事情,就交給你辦了。你爲人謹慎細心,性子內斂好學,雖表面上不言不語,但我知道你比那些嘰嘰喳喳的人聰明多啦,你最早跟着我,我最信任之人也正是你,好生去做,可不要讓我失望。”
“至於建金吾衛的事,先交給一個剛投效我的好漢,此人姓馮名錫範,我看他人品尚好,做事也很穩健,特別是有大哥風範,這一點,你還要好生向人家學。讓他做你的副手,一來他是個老江湖,凡事你不懂可向他請教,二來,你也給我好生看着他,此人現下是這般,將來如何尚未可知,不過人才難得,我還是要用他,防人之心不可無,此事你要放在心上。”
周全斌素來不愛多話,聽張偉如此推心置腹的說話,也只是用力多點了幾下頭,以示完全照辦,張偉見他眼眶發紅,笑道:“全斌,你只比我小几歲而已,切不要學這孩童模樣,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切記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