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明軍之敗,一則師期泄露,令老汗得以從容佈置兵力。若是我掌兵,嚴關防,查間諜,除各總兵副將不得知行軍日期及方向,那麼,大汗還可以從容調集兵力,各路擊破嗎?”
“不能,不過至多是拖延些時日罷了,父汗絕不可能讓你們四路兵馬匯聚一起,然後在赫圖阿拉決戰,一旦得知你們進兵,必然會精騎四出,巡視偵察,結果還是一樣的。”
“那不過是初期備敵之策罷了。其二,分兵合擊,若是每路都強過八旗,那自然是可讓當年的老汗顧此失彼,不過,除了杜鬆總兵三萬餘人,還堪與八旗一戰外,其餘諸路,開原馬林總開原、鐵嶺諸地兵馬,加上葉赫部兩千人還不到兩萬,其餘李如柏與朝鮮兵兩萬,劉綎本部四川兵一萬餘人,其餘三路兵馬太少,且又路途艱險,必然不可與撫順關杜鬆一路齊頭並進,這樣的分兵,不是合圍,而是送死。楊鎬身爲經略,卻是一個文臣,原本在朝鮮就打過敗仗,諸將如何服他?他自將數萬人守瀋陽,調度指揮不便,又豈有不敗的道理?若是我,可命劉綎一路與杜鬆合出撫順關,我自將一路居中策應,以火炮車營護衛四周,以堂堂正正之師緩慢而前。而馬林、李如柏兩路,則仍由原路呼應,不可冒進,若是老汗去打他們,則主力必克撫順關外諸堡,進逼赫圖阿拉。若全力來攻東路主力,因我東路兵實力強盛,又多帶有大炮火器,急切間絕不可能被擊敗,況且出撫順關後,我可以藉由原本築成的邊牆諸堡爲基地,護衛進擊,如此,大汗自以爲可以輕鬆擊敗我麼?”
皇太極笑道:“這原本就是明軍將領該有的方略,只是那楊鎬太蠢罷了。不過將軍想勝亦是不可得。我八旗軍每旗七千五百人,皆是百戰精銳,將軍依託邊牆慢慢推進也就罷了,不過想打到老城附近,雖則我八旗可能死傷略重,不過明軍將士定然折損過半了吧。”
“然也。明軍將帥不和,調度不靈,器械不精,士卒不肯用命,雖一路兵力可彙集十萬人,然後野戰對八旗,仍不可言勝。我的打法,不過是迫不得已罷了。這樣打下去,只是不勝不敗之局,當初朝廷想一戰安邊,原本就是妄想。若是想一戰安邊,除非朝廷能出一位大明成祖那樣的帝王,御駕親征,率靖難的百戰之師,彙集京營五十萬兵,方可打贏當年的薩爾滸一戰。”
皇太極傲然笑道:“照你這樣說,就是那明成祖領五十萬兵,對上我現下手底的十五萬兵,勝負仍只在五五之間。”
張偉等人默然不語,此番來遼見到明軍遼東之師,又親眼得見八旗士兵,兩邊實力相差太遠,若不是明軍依託堅城大炮,哪裡能擋住這十五萬的虎狼之師。
皇太極卻向張偉問道:“張將軍一向在遼東何處?怎地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將軍之名?”
“大汗,我乃是大明臺北衛指揮使,今上又曾恩賞加封爲建武將軍。此番來此,只是受袁督師之託,以示他議和之意甚誠。另外,我對大汗慕名已久,兩邊雖爲敵國,但大汗爲一世英傑,這一點到也不必否認。”
皇太極聞言一楞,顯是沒有聽過張偉之名,連那臺北衛也是全無印象。當時明朝內亂未起,皇太極又被困寧綿防線,哪有什麼精神去管張偉這樣的南方海匪,故而張偉招安受撫也罷,攻打荷蘭也罷,這遼東之人大半是全無所知。他身爲女真漢子,卻是不擅於漢人那般的客套,聽張偉報出名號,也只是說道:“我看你有些本事,你這些屬下也都不凡。身處敵國一心護主,雖然我的護兵環伺左右,他們卻個個神態自若,對我這後金大汗,既沒有媚態,到也沒有故作憤恨模樣,你能統御這些豪傑,你本人定然也是個角色。”
“大汗過譽了。我原本只是福建沿海的走私商人,現下雖受了朝廷招撫,生意卻仍得照做,不然我手下只好喝風拉煙。此次來遼,卻是想用海船來購買大汗這裡的皮貨、人蔘,也省得後金的皮貨商人還需從蒙古人那邊出貨,每年損失的皮貨和錢,想來也不是小數。若是大汗允准,我回去之後便可派船隻至營口,一來,購買遼東貨物,二來,也可將南邊的貨物販來遼東,船運可比口外的那些小行商販來的便宜多了,不知道大汗意下如何?”
皇太極咪眼聽他說完,尚且不置可否,他身邊的濟爾哈朗、阿巴泰等人卻都頻頻點首,這些女真貴族最苦於買不到精緻貨物,自與明朝交戰,除了一些膽大的商人尚且敢從寧綿偷偷與後金交易外,後金所有的出口進口,都需經蒙古人過手,這樣又費錢又受制於人,張偉的提議他們自然贊同的很。張偉之間來遼,便打定了冒充口外的皮貨商人,想辦法求見某個後金貝勒,請求貿易,現下能親口對皇太極提出,那自然是比找一個閒散貝勒強的多了。
皇太極思忖半響,方問張偉道:“我對你們南邊的商人不瞭解,不過你既然這般說,想必你又這個能力。如此兩利的事,我自然是贊同。只是你的船要守規矩,若是被發覺前來刺探情報,陰謀破壞,那就是自尋死路。還有,你們明國要是知道了你的事,想必會爲難你,請你慎之。”
張偉笑道:“在此事上,我只是商人。朝廷調我來遼東打仗,我還是可以與大汗做生意。又不是賣兵器給大汗,怕怎的?”
說罷便起身告退,皇太極便命戶部承政德格類到偏廳與張偉商談貿易的事。當時的後金雖佔了大半遼東,不過遼東向來是苦寒落後之地,雖然皇太極孜孜治理,近年來後金國的國勢日漸高漲,但是在八旗沒有入關搶掠之前,什麼金銀絲綢、瓷器硯臺,宣紙胭脂,玉石環佩之類都是稀少的很。遼東地廣人稀,野物甚多,後金除了不愁糧食外,便是那皮貨出產甚多。那黑龍江部落來朝見後金大汗,一個小部落便可獻上熊、虎、孢子皮數百張,令外鹿皮、野豬之類更是要多少有多少,在遼東這些皮貨也只平常,到了南洋日本,便是幾十倍的暴利。再加上人蔘等藥材之類,張偉與那德格類商量半天,約於定了每年遼東供給張偉的皮貨等物。張偉又與德格類商間議定了每年供給遼東的貨物清單,除了兵器之外,當真是無奇不有。更稀奇的是德格類本人訂購了江南戲班一個,秦準河的妓女十名,張偉詫異之餘,自然是連聲答應。他原本就打算用這些享受的東西來使得後金的貝勒大臣們腐敗墮落,德格類不提,這些衣帛女子之類張偉亦是打算大批的送來,現下德格類自已主動要求,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當下兩人商議已定,笑嘻嘻將擬好的清單呈給皇太極,他卻對這些無甚興趣,此時後金尚沒有貝勒在家看戲不上朝的事情,是以皇太極也沒有什麼警惕之心,當即便允准了這樁交易。
至於張偉原本身負的議和大事,雙方皆是全無誠意,當下只是皇太極做出妥協,將金國汗的字樣令人向下兩格,以示低於明朝皇帝,便命張偉將原信帶回,交與袁崇煥。
皇太極因問道:“張將軍,此間事了,可是即刻回去麼?”
“正是,小將在臺北尚有官事,不可在外耽擱的太久。這便要先回寧遠,然後由山海關至天冿碼頭,坐船回臺北。”
皇太極此時已有以遼東一地統一天下之志,張偉所在雖遠,他亦拉攏道:“將軍在南,若是有一日我大金八旗到了福建,將軍將如何?”
“請恕小將斗膽,只怕有一日小將能統臺北衛的大軍,前來遼東與大汗做戰,到了那時候,大汗又將如何?”
皇太極聽了張偉這般無禮的話,到也不恕,站起來又將張偉抱上一抱,道:“我沒有看錯,你這人雖然重利,還算是個漢子。如果有一天我兵臨你城下,希望你能投降於我,我如何待投降的漢官漢將,你該知道。”
說罷便擡腳出門,回頭向張偉笑道:“我事多,不能陪你們了。你們若是急着回去,可命德格類派一隊旗兵護送,一路上會方便許多。”
大廳內所有人皆起身相送,卻見皇太極搖搖擺擺走到樓梯之處,卻有兩個官兒將他攔住,嘰哩咕嚕說了一陣,皇太極先是搖頭,後來又用女真話吩咐了德格類兩句,便自下樓而去。
張偉因適才與德格類打了半天交道,算是半個熟人,便腆顏問道:“大汗可有什麼要事吩咐麼?”
“到是沒有。適才是禮部啓心郎祁心格來告訴大汗,他攬你手出崇政殿的時候,侍衛們沒有跟上,大汗曾有命令,凡是貝勒大臣們不帶足侍衛出門的,要罰羊,大汗剛纔命我收羊而已。”
張偉等人嘿然無語,中國自宋朝以後,再也沒有人敢觸及皇帝的權威,皇太極此時已貴爲大汗,數年後便會登基爲帝,居然被一個小小的啓心郎上前奏報罰羊,此人之虛懷若谷,嚴於律已,推已待人,當真是令人可敬可嘆。
張偉此間事已辦妥,便帶着手下諸人離瀋陽而去。待回到寧遠,將書信交與袁崇煥,遼東此行便已劃上句號。他自然不會將與皇太極貿易一事告之袁崇煥,反道又藉着幫了袁崇煥大忙的情份,向袁討了運糧至皮島和旅順口的特權。這皮島和旅順一個是朝鮮的小島,本身產糧甚少,島上又聚居了二十餘萬遼東難民,三萬多大明軍士,每年由關內海運軍餉糧食到皮島,朝廷負擔甚重,就是朝鮮,在沒有被後金征服前,亦是經常一萬兩萬石的糧食運上皮島,這接濟之難,可想而知。旅順身爲遼東半島上的港口城市,本身陸運不便,駐軍的糧食也大半由海運而至。明朝腐敗,官員上下其手的貪污,每年下撥給這兩處的糧食白銀,便是一個沉重的負擔。袁崇煥現下身爲遼東大帥,這兩處都歸他節制,張偉報出價格,願意以極低的價格半賣半送的接濟這兩處,袁崇煥哪有不準的道理?除了擔心朝中的利益集團做梗外,當真是一千一萬個願意了。
張偉此來遼東,袁崇煥着實受他的好處甚多,心裡對張偉甚是感激,便邀張偉多住些時日,張偉出來已久,早便歸心似箭,卻經不住袁崇煥強留,他心裡又極是想與這位大帥先套好交情,也備將來之用,故而又勉強呆了三日,袁崇煥又是強留,張偉卻說什麼也不肯留下了。
這一日清晨,袁崇煥布衣小帽,也不帶儀仗,親赴寧遠南門相送張偉。兩人相處時日雖是不多,不過都是智慧高超,性格堅毅之士,相處之時甚是投機。現下張偉率十餘騎即將南下回臺,袁崇煥向張偉笑道:“志華,有朝一日,我非向朝廷上表,調你這位奇才前來遼東,你我二人共同經略,復遼之日屈指可待。”
張偉騎在馬上轉了數圈,望着這寧遠城牆,向袁崇煥概然道:“你我二人不久之後必將相見,只是那時,又別是一番天地了!”
“志華此話是何意?”
“多說無益,你我任重而道遠,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敵人越是強大,咱們便越當提起精神來!難道漢唐子孫,還不如那茹毛飲血的蠻子不成?”
說罷向袁崇煥拱手一禮,雙腿用力在馬腹上一夾,那馬咴咴叫上兩聲,四蹄揚起,不一會便去的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