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文度正在向皇上彙報布控記錄。皇上看完了呈報,將其放在案上,突然目光望向一處道,“最近那邊有什麼動靜嗎?”
“回皇上,沒有發現那邊有什麼異動。”文度一揖道。
皇上有些煩躁,“朕真的快忍受不了了!每日看到他有恃無恐、趾高氣揚的樣子,朕心裡就堵得慌!”
“皇上,卑職無能!”
皇上輕嘆一聲,“清遠侯在京城各個衙門都滲透了他的勢力,想要查明哪有那麼容易?就算查明瞭,還要慢慢部署,這樣一來,幾年都完成不了,而且中間一個環節出現問題就可能前功盡棄。朕有些等不及了!不如,咱們就用最後那個計劃吧?雖然勝算不大,但來得乾脆。葉勳最近怎麼樣?在兵部做得還順心吧?”
自從葉勳去了兵部,皇上就不讓文度每日彙報他的日程了。“回皇上,葉勳去了兵部,每日按時到部,不曾懈怠,一切都還算循規蹈矩,沒有什麼大差錯。只有上個月他的發小林燦的父親去世,他請了三日假。”
“葉勳對他這個發小真挺夠意思的,請三日假要扣大半個月的俸祿,他那麼摳的人竟捨得?”皇上不無嘲諷地道。
“那個林瀟瀟只知吃喝玩樂,正事什麼都不會做,連父親的葬禮都是葉勳一手操辦的。葉勳對他可謂盡心盡力,一連三日吃住都在林家。不過,以卑職對他們的瞭解,林瀟瀟也絕不會虧待他,林家很是富足,林瀟瀟給他的補償肯定比俸祿高出幾倍。”文度分析道。
“原來如此。”皇上勾動嘴角笑了一下,“朕好像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他了。每次上朝他又躲在最後,不聲不響的。朕最近很忙,但也是爲了以後的計劃有意要冷着他……”
“皇上,卑職有一事心中疑惑,一直猶豫未向皇上稟明,就是…卑職感覺清遠侯有意在拉攏葉勳……”文度道。
“哦?”皇上轉臉看他,思忖了一下道,“其實朕也有這種感覺。雖然清遠侯每次見到他常對其出言不遜,卻又處處關注他。但朕認爲清遠侯只是愛才,對葉勳惺惺相惜也是有的。”
“皇上,不單如此,葉勳父親壽辰那日,清遠侯還派人送去了賀禮。”
“清遠侯給他送禮?”皇上的表情頗有些玩味,“葉勳收了嗎?”
“沒有。葉勳直接就讓那人帶回去了。”
щщщ ●ttκā n ●¢○
皇上心下稍寬,嘴角浮現一絲淺笑。
“但是,清遠侯不肯罷休,他又讓那人帶了那件禮品去遊說。不知跟葉勳說了什麼,他竟然收下了禮物。”
“收了?”皇上不敢相信的擰着眉頭問,“大膽!他竟然敢收!你爲什麼不早跟朕稟報!”
文度連忙跪下惶恐道,“皇上,卑職覺得裡面定有緣由!清遠侯送的禮物也許並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或是葉勳礙於情面不得不收?以卑職對他的瞭解,貴重的禮物,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收的。”
“所以,我們要加快部署,不然咱們的人都被別人拐跑了!至於葉勳,趁今天下午朕有空,把他叫來,朕要給他點警告,好好敲打敲打他!也好爲不久的行動做個鋪墊。你起來吧。興旺!”皇上衝着門口喊。
興旺進屋,躬身道,“皇上,您叫老奴有何吩咐?”
“你去兵部把葉勳叫來,朕找他有事!”皇上陰着臉道。
“遵命!老奴這就去。”
葉勳跟在興旺身後惴惴不安地走着,走出了一段路,葉勳終於忍不住問,“興旺,皇上都好幾個月沒召見我了,今天突然讓我過去所爲何事?你知道嗎?”
興旺搖搖頭,“到底什麼事兒,我還真不知道。以前皇上和誰說話從不揹着我,現在只要那個沈大人一進屋,皇上就把我支出去了。唉!這個沈大人經常跟皇上耳邊嘀咕這嘀咕那的,你要做好思想準備,應該不是什麼好事,保不住告了你什麼刁狀。”
“沈文度?應該不至於。”葉勳想了一下,“興旺,那麼皇上什麼態度?今天心情好嗎?”
“皇上黑着臉,不是很高興。”
“啊?”葉勳心裡很是恐懼,“可是我思來想去,最近一直都是恪盡職守、安分守己,沒做什麼越軌的事情呀?”
“不要瞎猜了。去了就知道了。反正你說話行事需謹慎一點。”
“嗯。”葉勳點點頭。
葉勳進入大殿時,文度正好退下來。他斜眼偷看了一眼葉勳,眼神有點複雜。葉勳來不及想其中的深意,連忙上前跪拜,“臣葉勳叩見皇上!”
皇上盯着他,冷着臉道,“葉勳,知道朕找你所爲何事嗎?”
“臣……不知。請皇上明示。”
“朕聽說最近你和清遠侯來往甚密,他很是器重你,怎麼?你這是打算要另覓高枝了?”皇上冷嘲熱諷道。
“皇上!臣沒有!臣與清遠侯並無來往,臣只忠於皇上!”葉勳額上滲出了汗,連忙辯解道。
“哼,沒有來往?你仔細想想,是不是要朕提醒你一下。”
其實皇上開口提到清遠侯,葉勳就已經知道皇上因何發作,“皇上,臣知道您說的是哪一件事。此事事出有因,請皇上容臣說出其中緣由。”
“你說吧。朕倒要聽聽你要如何狡辯。”
葉勳深吸一口氣穩穩緊張的情緒,娓娓說道,“皇上,半月前家父過生日,因不是整壽,便也沒打算要辦,就想着多炒幾個菜一家人吃個飯。卻沒想到,清遠侯差人送來了賀禮。臣是從來不收禮的,更何況與清遠侯素無往來,便直接就回絕了。誰知沒多久,那人又來了,說讓我看一下禮物再說。我打開一看,裡面竟然是家母年輕時的手跡。那人說,家母年輕時是京城有名的才女,那會兒有人收藏了一副母親的墨寶。後來,清遠侯無意中得到,願意送給臣,讓臣有個念想。臣從記事起就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從小到大家裡沒有一樣母親的遺物,所以,臣就有了私心想收藏它,但臣也不能平白無故收人禮物。臣便提出想買下那副字。那人說是別人送的,不值錢。後來臣就出了一兩銀子將其買下。”
皇上聽了葉勳的訴說,就已經不生氣了,但爲了嚇唬他,依然陰沉着臉道,“一兩銀子就買下一副裝裱精美、京城已故才女的字,這不是變相受賄是什麼?連朕對你母親這位曾經豔絕京城的掃眉才子都有所耳聞,她的字怎麼可能才值一兩銀子?怕是一百兩銀子都買不來吧?葉勳,是你傻,還是你以爲朕傻呀?”
“皇上,是臣傻!臣不瞭解字畫行情,一時糊塗!臣回家就把那副字送還清遠侯!”
“不用了!清遠侯絞盡腦汁投你所好,別枉費了人家一片良苦用心!”
“皇上!臣冤枉!臣和清遠侯不但沒有交情,且他屢屢侮辱家父,臣顧忌其權勢才一直隱忍,又怎可能與其交好?”
“哼,你們怕只是做做樣子給朕看吧?”皇上冷笑道。
葉勳感覺皇上今日有些反常,感覺自己如何辯解都無用,便跪在那裡低頭不語。
皇上饒有興致地看了他一會,“朕帶你去見一個人,讓你看看背叛朕的下場。”
葉勳擡頭與皇上凌厲的目光對視了一下,又連忙低下頭。
皇上對身旁一直不敢吭聲的興旺說,“興旺,讓外面準備轎攆,朕要帶葉大人去東廠監獄見一個人。”
一個獄頭引領者皇上、葉勳和興旺三人來到東廠監獄一處隱秘的單間,一看裡面關押的就不是尋常人物。一進那個監房,撲面而來的是刺鼻的血腥味,葉勳偷眼看到在對面的木柱上立着一個衣衫襤褸、血肉模糊的人。葉勳看不出他是誰,也不敢仔細辨認。監獄的頭目殷勤地爲皇上搬來了椅子還有一張小桌,上面擺了茶和一些簡單的點心、水果。皇上坐定便讓其他人退下,監房裡只剩下皇上、葉勳、興旺和那個氣息奄奄的犯人。
皇上衝那人努努嘴,“葉勳你近前看看那人是誰?”
葉勳點下頭,慢慢地向那人走去。葉勳走近才發現那個人並非綁在柱子上,而是被幾根大釘子釘在柱子上。手上、腳上、胳膊上、大腿上都釘了很多長釘,順着釘子流出來的血,有的已經乾涸變黑,有的還是猩紅新鮮的,覆蓋了整個裸露的皮膚上。除了釘痕,那人的上身還佈滿了刀痕、鞭痕、烙鐵痕…身上沒有一處好的皮膚。那人垂着頭,頭髮披散着很凌亂,臉上滿是血污……
葉勳無法辨認他是誰,卻被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和刺鼻的血腥味,刺激得胸口泛起一陣陣噁心。他強壓着身體的不適,用顫抖的手撩起那人的頭髮。葉勳看見那人左臉上赫然有一顆很大的痣,他又仔細看了看那人的臉,不敢相信地皺起眉,“劉大人?”
“你還記得他?”
此人名叫劉秀,出事前已經做到錦衣衛副指揮使的位置,很早以前就是皇上身邊屈指可數的紅人。葉勳還在皇帝身邊做侍衛時,經常可以看到他意氣風發的出入皇宮大殿,兩個人無甚交情,見面也只是行禮點頭之交。但這個掌握着京城官員命脈的風雲人物,卻在坊間流傳着很多令人聞之喪膽的故事。
“記得。臣做侍衛那幾年,經常見到他,那會他只是錦衣衛的一個小頭目。後來就很少見面了,但臣聽說他做了錦衣衛副指揮使,他現在這是……”葉勳扭過臉,不忍直視他身上的傷。
“他現在已淪爲階下囚,並且身上每日都會被釘上一根長釘,不釘足一百個釘子,他不敢死!”皇上望着劉秀,嘴角掛着一抹狠毒的笑。
“不知……劉大人犯了什麼大逆不道的罪,皇上要如此對他?”葉勳虛聲問道。
“他身爲朕的親信竟然接受了清遠侯的宴請。這就是背叛朕的下場。”
“就是……接受了一次宴請?”葉勳不敢置信,他馬上明白皇上帶他來這裡的目的,在心底冷笑一下,“皇上覺得如果他該死,殺了他就可以了,何必要如此折磨他呢?”
“死?那不便宜他了?朕要他生不如死!他想自殺都不行,因爲他的父母妻兒都在朕的手裡。只有朕讓他死,他纔可以死。”皇上挑着眉,嘴角掛着一抹微不可查的笑,讓葉勳感覺此刻的他像一個兇殘惡毒的魔鬼。
葉勳覺得胸口被一口氣堵在那裡,他努力剋制着,才讓自己平靜地說出話來,“皇上,臣記得您曾勵志做千古明君。明君定是一位仁慈的君主。而爲一點小事就對下屬官員如此酷刑,臣認爲有悖明君之道。”
“葉天宇!”皇上大瞪着眼睛怒視着他,“你竟然敢教育朕!”
旁邊的興旺見皇上真生氣了,連忙衝葉勳喊道,“大膽!葉勳!還不跟皇上謝罪!”
葉勳連忙跪下,“皇上,臣……不是那個意思。”
皇上氣極而笑,他站起身來,“葉勳,你還真長本事了!你在爲這個背叛朕的人鳴不平是嗎?這樣,你去在他身上釘一枚釘子,朕今天就放過你,你的事就算過去了。”
葉勳怔怔地跪在地上半天沒動。
興旺連忙拿來一個長釘放到葉勳手裡,“葉大人,快去吧!劉大人身上不差你這枚釘子。”
葉勳端詳了一下手裡的長釘,又看了看釘在柱子上的那個人,突然將長釘扔到地上說道,“皇上,臣做不到!皇上若覺得臣有錯,懲罰臣就是。”
皇上掃翻桌子上的茶碗,指着葉勳怒不可遏道,“葉天宇!你……你要是不願意釘他,就把這枚釘子釘到你自己身上!”
“可以,釘吧!”葉勳冷着臉道。
皇上氣得手都開始抖了。興旺連忙上前給皇上捶背揉胸,“皇上,息怒!”然後轉臉對葉勳道,“葉勳,你看你把皇上氣得!你這是要作死呀!還不趕緊給皇上磕頭認錯!”
葉勳飛快地掃了一眼皇上,沒說話。
皇上深出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冷笑道,“葉勳,你竟然敢忤逆朕!你在這裡跟朕逞英雄,你大概忘了你是誰了吧?你以爲你自己孑然一身呢?你的牽掛怕是比劉秀還要多吧?朕相信在你身上釘枚釘子你可以忍着,連眉毛都不皺一下。所以,朕不釘你,朕可以把釘子釘到你在乎人的身上,比如……你的父親、夫人,還有你那三個活潑可愛的孩子……”
葉勳登時嚇得臉色慘白,身上的衣物瞬間被汗浸溼,好一會兒才記得磕頭,“皇上,不要!臣錯了,臣再也不敢忤逆您了。您怎麼罰我都行!讓我幹什麼都行,千萬不要動他們!”葉勳磕頭如搗蒜,將地磕得轟隆作響,很快額頭上就滲出血來。
“去!把釘子撿起來!釘到那人身上!”皇上大聲地向葉勳發號施令道。
葉勳想都沒想,連忙爬着在地上找那枚釘子。找到後,又連滾帶爬到劉秀身邊。興旺將葉勳扶起,遞給他一個錘子。葉勳沒有接錘子,只是端詳了一會那根像匕首一樣又長又尖的釘子。葉勳握着釘子的一頭靠近劉秀已經釘了兩枚釘子的手掌,在釘下去的那一刻,葉勳還是有些遲疑的,他閉上眼睛,狠狠地用釘子在劉秀手掌上扎去。劉秀髮出痛苦的低吼聲。葉勳渾身都在顫抖,他見釘子還有一截露在外面,便發狠地用手掌去拍,拍得自己的手掌鮮血淋漓……
一旁的興旺阻止他道,“好了!已經釘好了!不用再釘了!”
葉勳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興旺上前扶他,“快去跟皇上覆命!”葉勳推開他,又重新爬回原來的位置。
皇上盯着他,乾笑兩聲,“葉勳,你知道嗎?全天下的人都可以忤逆朕,但唯獨你不行!因爲你是什麼人朕比誰都清楚!你那裝瘋賣傻的父親,你的三個孩子、你的夫人、甚至還有吳秋彤、林瀟瀟……他們每個人在你心裡都比你自己命重要。你誰都想護着,可是你又能保護了誰?朕拿出哪個來,都能讓你死上一千回!你有多少條命!”
葉勳趴着地上一個勁地磕頭,“皇上!不要!我錯了!我該死!我……”
皇上看到趴在地上,渾身發抖、一身血污的葉勳,知道這次把他嚇得不輕。他背過身去,語氣緩和了很多,“好了,不要再磕了!只要你以後乖乖聽話,朕不會爲難他們的。興旺,幫他整理一下,處理一下傷口,別讓他這麼出去嚇着人。朕先回去了,一會兒,你找輛馬車把他送回家吧。”皇上最後瞥了一眼葉勳,便推門離去了。
興旺讓獄卒拿了藥,打來水,給葉勳上藥,擦手、擦臉、整理衣服、髮髻……葉勳裡就像個木頭人似的讓人擺佈。
整理完畢,興旺便對一直怔怔不語的葉勳道,“葉大人,好了。”葉勳沒有迴應,興旺便搖他的胳膊,“葉大人!葉勳!”
葉勳像剛醒來似的,衝興旺點點頭。
“走了,可以回家了。”興旺去扶葉勳,葉勳腿都軟了,興旺一下沒扶起來,他便喊身邊的人,“你們兩個過來把葉大人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