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鶯走後,葉勳的飲食有專人來送,藥也是由太醫院煎好了送來。還有一個小太監一天會來幾遍,做些打掃,洗衣,斟茶等活計。葉勳架着柺杖可以到院子裡走走了。累了就在院子中的亭子了坐坐,看看樹上嘰嘰喳喳的鳥,一個人出神……文度告訴他,因爲他不能被更多人看到,所以一步也不能離開這個小院子。最近幾日,葉勳把劍拿出來,最初只是抱着,摸索着,後來終究技癢,便開始舞起來。他會根據自己的傷勢,避開自己身體的薄弱處練練劍。
這日,文度來正碰到葉勳在舞劍。“嘿,都能練劍了?咱倆比劃比劃。”
葉勳點點頭。文度找了把劍,兩個人便在亭子裡比劃起來。由於葉勳下盤不穩,兩個人對了十幾個回合,葉勳腳下失重跌坐在亭子的座位。文度就勢將劍直刺向葉勳喉嚨,在與葉勳喉結只差絲毫的距離,劍陡然停住,葉勳冷着臉道,“把劍拿開!我最煩別人用劍指着我。”
文度移開劍,帶着挑釁的笑說道,“怎樣?你終於不是我的對手了吧?”
葉勳挑了下嘴角,有些不屑。
“嘿,你什麼表情?怎麼還不服氣?”
“再來!”葉勳說道。
文度一挑眉,“我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葉勳調整了一下位置,抖動手腕試了試劍,“開始吧。”
葉勳知道自己身體狀況不能戀戰,只能迅速在幾招內結束戰鬥。葉勳雖然身上有傷但一把劍依然舞得瀟灑利落,一氣呵成。文度之前只是漫不經心地招架,過了幾招纔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因爲他有些招架不住了。突然,文度被葉勳的劍光晃了一下,只見那秉劍以驟如閃電的速度刺向文度的咽喉。文度連忙後退躲閃,但因爲亭子裡空間小,文度已無退路。葉勳停住劍勢,將劍收回鞘中。
文度不甘心,“這裡地方太小了,咱們院子中間再比過。”
“不打了。”葉勳搖搖頭。
“贏了就不打,你好意思嗎?”
“你好意思嗎?院子那麼大,我怎麼追你?你欺負我殘疾呀!”
文度笑了,雖然自己輸了,但看他恢復這麼好,由衷地替他高興。
晚上文度去給皇上送日報。皇上問道,“葉勳現在什麼樣了?他臉上的傷好些了嗎?”
“回皇上,好多了,雖然臉上的傷疤還不少,但整個人看起來挺精神的。”
皇上聽出文度心情好像很好,看了他一眼說道,“對呀,你上次說他恢復得很快,他現在能自由行走了嗎?”
“回皇上,還不能。需要用柺杖。但是今天上午他在院子裡練劍,卑職和他比劃了兩下,卑職竟然輸了。”文度笑道。
“噢?你讓他了?”
文度連忙搖頭,“卑職並沒有。雖然他行動不便,一把劍卻舞得飛快。看他的情況,再過一個月左右他就應該脫離柺杖了。”
皇上點點頭,“恢復得是比預計的要快,你提早安排一下。
葉勳每日在院子裡鍛鍊脫離柺杖獨立行走,練了幾天,終於可以自己走了,但就是腿上沒有什麼力氣,走走就得歇歇。
這一日,文度又來了。看到這在慢慢行走的葉勳,驚喜道,“喲,自己能走路了?”
葉勳擡頭看看他,“還走不了多遠。”
“咱們進屋吧,我有事跟你說。”
葉勳見他神情肅穆,便拿起柺杖和他進了屋,“你自己倒茶喝。”
文度給自己倒了杯茶也給葉勳倒了一杯,然後坐下,鄭重其事地說,“葉勳,從今天起你有一個新的名字叫白朗——白錦暉。他是城西白家莊的三公子,身上有些功夫,平時神出鬼沒,喜歡帶一個金屬面具,很多人都沒有看過他的真實面目。爲了讓你冒充他的身份,皇上現已將他軟禁在東廠……”
“軟禁?這樣做不太好吧?”葉勳質疑道。
“皇上已經交代下去,會善待他的。”
“可是把人家天天關起來,就沒有自由了!跟坐牢有什麼區別?”
文度有些失去耐心,心想你自己什麼樣了,還替別人操心,“這個人本來皇上愛才,是想收了他的,但他過於狂妄,竟然不知好歹,關一段時間挫挫他的銳氣也好。”
葉勳不便再多說什麼,“那……我以後可以以這個身份自由行走了嗎?”
文度表情冷峻地搖搖頭,“還不行。皇上的意思是你幫他做兩年事,兩年後皇上給你自由,讓你和你的家人團聚。”
“做什麼事?”葉勳警覺地說。
“殺那些不爲皇上所用的貪官權臣。”
葉勳喘着粗氣瞪着他,“還是暗殺?”
文度點點頭。
葉勳陡然變色道,“沈文度!我不知道你們爲什麼非要逼我!你知道我最不願做的就是這些偷偷摸摸的勾當,你們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
“葉勳,你聽我說。”
“我不聽!怪不得你那麼關心我是不是能拿劍,能走路?沈文度!我從來沒有像恨你一樣恨過一個人!”葉勳恨恨地說。
沈文度望着他,眼淚蓄滿了淚,“你說的是真心話?”
“真心話!”葉勳點點頭。“我還說過,我這一輩子最後悔的就是認識你!以前你是我最親近的人之一,你比誰都瞭解我,你知道我的志向?我願意做什麼?不願做什麼?”
文度感覺心痛無比,“但皇上他也知道呀!你爲什麼非得認爲是我跟皇上說了什麼?你爲什麼不問問你自己都做了什麼?我每天要平衡你和皇上的關係,要保住你的小命,你知道有多麼辛苦嗎?”
葉勳紅着眼圈喊道,“我不用你保我!就是因爲在清遠侯門外,你非要保我,才害得我現在每一天都生不如死!”
文度扭頭擦了一把流下的眼淚,又轉臉看着他,“你是不是如果今天不是落到我手裡,壓根不願理我呀?”
“對!”葉勳帶着挑釁的眼神道。“連話都不想跟你說!”
“你!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到底誰是狼?”
“行了。”文度不想跟他這樣爭吵下去,“你現在活過來了,用不着我了。反正我就是來傳達皇上的意思,你現在沒有資格不同意。你那麼想跟家人團聚,應該會做的。我走了。”
看着文度離去,葉勳心裡開始難受起來,“文度!文度,你等等我,我走不快。”葉勳追出來。文度站在院子中央,黑着臉,葉勳走到他跟前,“我跟你道歉。我就是在這裡憋瘋了,心裡悶,拿你出氣,我說的話都說氣話,不是真心的。”
葉勳用肩膀撞了一下他,“別生我氣了!我剛纔吼出來,心裡就痛快多了。你說這偌大的皇宮我不跟你吼,還能跟誰吼?”
文度心情緩和了很多,喃喃道,“我怎麼覺得你很多話都是心裡話呢?”
“哪裡有?你別當真。都是氣話。我就是覺得……”葉勳嘆了一口氣,努力忍住要流下的眼淚。
文度動容道,“葉勳,你不應該太較真。管他是什麼暗殺,名殺的。你應該深有體會,有時候,死反而是一種解脫。他們是不法官員,被抓了,不但要浪費人力物力找證據,審問定罪,他們自己也要受到酷刑。所以一刀斃命既省時又省力,他們自己還少受苦,是不是最好的歸宿?”
“他們都是不法官員嗎?”
“你管他是什麼人呢?皇上要讓他死,他就非死不可。要不就是被你殺了;要不就是被東廠、錦衣衛抓進大獄,要不就是得通過三法司會審。不管怎樣被你殺了,是最幸福的。”
葉勳痛苦地點點頭,有些落寞地說,“皇上讓我去做這個,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從我醒來到現在沒見過他。”
“其實皇上挺關心你的。一直跟我打聽你的情況。皇上應該不是生你的氣,他是天子有自己的籌劃,怎能用常人的思維度量他呢?過幾天你能走利索了,我帶你去見他。”
從葉勳醒了,皇上只是在門外偷偷地看了幾次。如今葉勳又站在自己身邊,皇上心裡還是挺驚喜的。但葉勳眼裡不經意流露出的疏離和陌生,讓他很心痛。看到葉勳很艱難的叩拜,皇上還是忍不住阻止了他,“以後沒有外人就不用行跪拜禮了。”
“謝皇上。”
“沈文度都跟你說了吧。朕這段時間還要處理清遠侯很多遺留問題,你趁這段時間給朕辦些事,等朕這邊處理完了,朕就讓你和家人團聚。”
葉勳垂着眼瞼,點點頭。
皇上看着葉勳冷若冰霜的臉和臉上赫然的傷疤,突然不想跟他再說下去了,“你先回去吧,回去好好養傷。有事朕讓文度通知你。”
葉勳點了下頭,“卑職告退!”
第一次執行任務,文度不放心,跟了去。葉勳在殺那個人的最後一刻,遲疑了。看着那人乞求的眼神,葉勳有些不忍,手裡的刀在顫抖,卻怎麼也砍不下去……隱藏在暗處的文度出現了,不容分說就將那人一刀斃命。然後憤怒地瞅着他,“你在猶豫什麼?如果他是個高手,你愣的這會功夫他都可以殺你好幾次了!”
葉勳收起刀,沒說話。
文度強壓心頭怒火,“我說話你聽到了嗎?今天是你第一次執行任務,只有我一個人來,以後就會有東廠和錦衣衛的密探監督你執行。你再這樣,回去怎麼跟皇上交代?”
“既然東廠和錦衣衛的人都來,他們就自己殺唄,幹嗎非讓我動手?”
“他們是皇上的人,你是民間的俠客白朗,能一樣嗎?你現在是什麼態度?我發現你吃多少虧都不長記性!這一次我不往上稟告,如果還有下一次,我就管不了了,你自己承擔!”文度怒不可遏地道。
葉勳見文度真的生氣了,知道他也是爲自己好,語氣便軟下來,“我知道了。以後不會了。咱們走吧,你的馬放哪兒了?”
接下來,葉勳執行了幾個任務都很順利,因爲他每次都獨來獨往,帶着面具、一席白衣,且殺得大都是有問題的官員,江湖上給他了一個名號叫‘孤煞白狼’。
這一日,葉勳又去執行任務,正要舉刀殺了那名官員時,他突然跪下哭求道,“白大俠饒命!我上有八十老母要贍養,我死不足惜,可憐我老母無依無靠……”
葉勳正猶豫間,一位老太太拄着柺杖,步履蹣跚的走出來,她啞着嗓子哭喊道,“不要殺我兒子?壯士,請您饒他一命。”
那位官員連忙上前攙扶她,“母親,您出來幹嗎?快回去吧。”
葉勳看到此情景,心生惻隱,心想一個如此孝順的人想必也壞不了哪去,便轉身離去了。
文度來見皇上時,皇上正在生氣,文度低頭一揖,“皇上。”
皇上瞥了他一眼,“今天晚上你把葉勳帶過來,朕要好好整治他一下。太過分了!”
“皇上,他也是念及那人是個孝順的,有八十歲老母在跟前也不便動手。”
“你這是爲他開脫?你知道剛纔東廠來報說什麼,就是因爲他的這個行爲,現在很多官員家裡都備了一個老太太,以待‘孤煞白狼’的突然到訪。有的家裡沒有老太太,竟然去外面租借或是去人力市場去買,一個老太太賣的價錢竟然可以高過一個壯丁!”
“啊?他們以爲有了老太太就有了免死金牌了?”
皇上嘆了一口氣,“還有現在他對朕的態度,簡直一點好臉色都沒有。朕再怎麼說也是一國之君吧?天天冷着臉,好像全世界都欠他的。”
“皇上,從葉勳醒了,卑職也沒有見過他笑過。想想也可以理解,他現在有家不能回,還得冒用別人的身份,又一身傷痛,就如同活在陰暗裡的鬼魅。以前多麼丰神俊朗的人,如今滿臉滿身都是讓人觸目驚心的傷疤……”
聽了文度的話,皇上又心軟了,“晚上朕也就是嚇嚇他,也不能真拿他怎樣。”
晚上葉勳來覲見皇上,皇上裝作震怒的樣子,“葉天宇,你可知罪?”
“卑職知罪,願以死謝罪。”葉勳冷冷地說。
“死?哪有那麼容易?讓你能活下來朕可是下了大本錢的!這世界最輕鬆的事也許就是死了!你可知道就是因爲你的婦人之仁,現在每個做了虧心事的官員家裡都備了一個老太太,你說你還殺不殺?這次朕必須要懲罰你,讓你長長記性!可你現在這個樣子,打不得罵不得。朕該怎麼懲罰你呢?” 皇上思忖了一下,詭異地笑道,“反正你也成家也有孩子了,要不就斷了你那煩惱根,不但出入皇宮方便了,也能無牽無掛、心無旁騖爲朕辦事?”
葉勳單腿跪下了,雖然什麼都沒說,但身體、動作已經在表示抗拒之情。
皇上嘲弄道,“爲什麼不說話?你覺得怎麼樣?要不你就做我的男寵吧,也不用出去殺人了,只要你聽話,朕會讓你寵冠六宮的。”
葉勳面色陰沉,青筋暴起,半天才說,“皇上,您不會的。”
葉勳冰冷的態度讓皇上臉上有些掛不住。在皇上聽來,葉勳語氣似乎在挑釁他不敢!皇上怒不可遏地盯着他……
文度一看情勢不妙,連忙打開僵局,“皇上,微臣覺得葉勳這種油鹽不進的人懲罰他根本沒有用,要懲罰就要懲罰他在乎的人,那要比懲罰他更讓他痛苦百倍!”說到這裡文度突然意識到自己失言,這樣皇上想到他的家人。而家人是葉勳的軟肋,也是底線。他連忙把話頭引到自己身上。“都說葉勳對兄弟特別講義氣,可以兩肋插刀……”
皇上看出了文度的意圖,正愁有氣沒處撒,他眼神很複雜地盯着葉勳,故意說道,“對呀,你和文度是患過難的,要不朕就懲罰文度。來人掌嘴!”皇上眼裡竟露出兇狠的光。
一個高大的太監拿了一塊小板子上來,掄起胳膊在文度臉上左右開工。沒打幾下文度已經面部紅腫,嘴巴也流出血來。葉勳眼都不眨,甚至臉上還有點幸災樂禍的笑意。
皇上觀察着他,“停!文度,你看這就是你拼命保下了的兄弟!看來這個方法不行。”
“皇上,我有個主意!”文度揉了揉紅腫的臉,獰笑道,“因爲我知道他更怕什麼。如果他再敢違抗您的命令,就把他捆在牀上讓他動不了,吃喝拉撒都得別人幫忙。”
葉勳臉都白了,那是他最黑暗的記憶。“沈文度!你!”
“那好。”皇上點頭笑道,“這次就罰三天在牀上不能動。”
“皇上!”文度‘撲通’跪下。
皇上以爲文度要提葉勳求情,說下次再罰,便對葉勳說,“你看看人家文度是怎麼對你的!”
文度有些陰險的笑道,“皇上,臣是覺得三天不能達到懲戒作用,因爲他寧可在這三天裡不吃不喝,一挺就過去了。至少得五天或七天。”
“好好!就五天!”皇上掩口笑道。
文度給葉勳捆手腳,葉勳一旁討好道,“都是好兄弟相煎何太急呀?我當時是故意的,你想如果我一犯錯皇上就打你一頓多不合適呀?臉還疼嗎?”
文度一邊繫繩子,一邊看着他冷笑,不理他。
“你這一招也太狠了吧?!我說話你聽見了嗎?給我綁鬆點,晚上我自己去上廁所。”
文度故意使勁綁給他看。
“文度,求求你了。我晚上上廁所不會讓人發現的。”
見文度仍不爲所動,葉勳換了一個方法,他咬着嘴脣,傷感地說,“你今天聽見皇上跟我說什麼了吧?他說要我做他的男寵!”葉勳邪魅地笑着,眼淚卻在眼裡打轉,“我已經被人看成這樣的人了?我自己就破罐子破摔,什麼都不在乎了!只要你能讓我自由的上廁所,我就以身相許。反正現在我被你綁了手腳,你要怎樣隨你了。”
文度一愣,身體靠近葉勳,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
葉勳能感覺他吐在自己臉上的氣,他突然有些心慌,隨即皺着眉粗聲粗氣地說,“你要幹嗎?離我遠點!”
文度陰邪地笑道,“不是你說的要以身相許嗎?來吧。”文度用一根手指從他臉上滑到胸前,然後輕輕挑起他的衣領。
葉勳臉都紅了,怒罵:“沈文度,你敢碰我!給我滾一邊去,有本事放開我,我弄死你!”
文度擡起臉,“自己處在什麼境地不清楚呀?還敢如此態度對我?”
葉勳無奈只得討好道,“文度,我錯了。剛纔逗你呢。我知道我現在就是砧板上的肉。但是我知道文度你最好了,咱們可是好兄弟。”
文度起身,“切,你不能動那會兒,我都給你洗過澡,你的身體哪裡我沒碰過?就你現在這殘敗的身體,你以爲誰稀罕呀!若是以前我還考慮考慮。”
葉勳鬆了口氣,無奈一笑,“你還嫌棄我?”
文度從牀上下了,穿好鞋要離開,他背對着他突然說“皇上之所以說那樣的話是被你氣的,你不能當真。你以後能不能不要老是違背皇上的意思,記住他是天子!和我們不一樣!”
葉勳無所謂地一笑,“你就這樣走了?把我綁成這樣,不怕被那些飢渴難耐的宮女把我非禮了?”
“這次是讓兩個太監伺候你。”
“太監?他們更色!更變態!”
“放心,我的人他們不敢碰。”
文度一笑剛要走,葉勳突然道,“文度,你以後不要再爲我做任何事!做了,我也不會領你情的。雷霆雨露都讓我一個人承受,你管好你自己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