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淡淡看了鍾軒一眼:“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鍾公子可知道山外有山,海的那邊也有廣袤不下於大明的陸地?這黃金菜便是來自海外,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你說我孤陋寡聞?”鍾軒頓時大怒:“你一個種地的,又去過什麼地方?”
李彥淡淡笑道:“好教你知道,在日本、琉球的東面,是一望無垠的太平洋,大洋彼岸,就是美洲大陸,而我說的這兩種作物,就是從美洲漂洋過海而來,傳到廣東瓊州,正德皇帝曾經嘗過,並欽封爲黃金菜。”
鍾軒、譚元春出身湖廣,在座的才子多是北直隸人,對遠在南方的瓊州自然非常陌生,見李彥說得有模有樣,盡皆沉默,無法反駁。
“哪裡有什麼美洲,你難道去過?”鍾軒大聲質疑道。
李彥將一隻空碗倒扣在桌面上,指點着道:“美洲在太平洋東岸,大西洋西岸,其極北之地終年飄雪,和大明奴兒干都司北端只隔着一道狹窄的海峽,遙遙相望。南方氣候炎熱,降水豐富,到處都是大片大片的熱帶叢林,生長着各種植物,譬如花生、甘薯、玉米、馬鈴薯、番茄等等……”
李彥洋洋灑灑地講起美洲的地理和風土人情,聽得茅元儀嘖嘖稱奇,那些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才子們都是聞所未聞,雖心有不甘,卻聽得入神。
楊宛如、王修微更是大開眼界,美目中異彩連連,目眩神迷。
不得不說,這兩個女子都是人間難得一見的絕世尤物,楊宛如刻意流露的成熟媚態,還有王修微那種出塵的淡雅,都會讓男人忍不住心動。
譚元春、鍾軒的臉色都逐漸難看起來,他們平日和茅元儀一樣,喜歡走南闖北,到處遊玩,原以爲自己見識已經夠廣的了。可是在李彥這個農夫面前,竟然完全不值一提,鍾軒也再說不出質疑的話來。
“李公子,這美洲大陸豐富多彩堪比我大明,他們也有琴棋書畫否?”一個好奇的聲音傳來,李彥聞聲看去,卻是那個淡雅的王修微,眼中閃過絲絲驚奇,似乎對這些地方很是嚮往。
李彥微笑頷首:“美洲大陸的文化雖與大明不同,卻也有它的燦爛之處。當年,三寶太監下西洋,到了滿刺加、印度洋、大食,後來西洋人不甘寂寞,也揚帆出海,卻無意中漂到渺無人煙的美洲……”
李彥說起美洲的歷史,起初還很淡然,說着說着就不免感到遺憾,想當初鄭和大航海領先西方上百年,誰知道一個禁海,漸漸就落到後面,到了明清易代,更是不進反退,纔有了以後的百年屈辱。
想到這些,李彥的聲音不禁變的抑揚頓挫,隱隱有金石之音。
楊宛如妙目凝視,又是好奇又是迷惑:這個種地的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事情?
王修微臉上掛着淡淡的笑意,認真聽着,不時輕輕頷首,越聽越是神往。
鍾軒卻越看越不是滋味,突然嗤笑道:“原來是不通教化的蠻夷之邦,能有什麼好東西?”
李彥一聽這話,頓時勃然大怒:“蠻夷之邦?我華夏若人人如你這般不學無術、自以爲是,將來就要被這些蠻夷亡國亡種。教化?你倒是去遼東,好好教化教化建奴,讓他們不要挑起戰事。”
鍾軒臉色發白,指着李彥怒道:“你、你說我不學無術?”
“說的就是你,”李彥狠狠瞪了回去。
“你知道勾股定理不?知道人爲什麼生病,植物如何生長,生鐵怎樣鍊鋼不?知道彈道、摩擦、風阻、氧化、冰河氣候不?”李彥一疊聲問得鍾軒啞口無言。
“你不知道,你們都不知道,你們只知道弄幾首豔詞小曲,喝喝花酒,吹吹牛皮,自以爲是正道,卻不知道‘道’是怎樣的,更不知其所以然,這不是不學無術,什麼纔是不學無術?”李彥站了起來,伸手指了指滿屋子目瞪口呆的才子,慷慨激昂地說道。
不知道是被李彥突然的爆發嚇住了,還是在反思剛纔這席話,滿屋子的才子們都端坐桌前,過得半天,竟無人反應過來。
鍾軒首當其衝,氣得渾身發抖,也伸手指着李彥:“你、你……什麼鍊鋼,那是鐵匠的事,我等讀聖人書,踐行大道,豈可沉湎奇巧淫技?”
“奇巧淫技?”李彥忍不住哈哈大笑,抓起一隻瓷碗舉在空中:“鍾公子既然說起道,在下便要請教,這瓷土燒成瓷是何道理?溫度如何,原料配比如何?又是何道理?”
“嘭”地一聲,李彥狠狠將瓷碗砸在地上,將衆人嚇了一跳:“又請問,這瓷碗摔落,爲何會破碎,這又是什麼道理?”
“不知道吧?”李彥轉了個身,冷冷掃過衆才子:“你們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樣不與奇巧淫技有關?古人云‘格物致知’、‘窮天理’,這萬事萬物的道理,你們又明白多少呢?依我看,詩詞文章不過小道,這纔是大道。”
李彥這最後一句,說的甚是囂張,憑他個小小農夫,年不過十四五,竟論起天下大道,將詩詞文章說成小道,要是平時,衆才子早就跳起來用唾沫將他淹沒。偏生此刻廳中寂靜,竟無人出聲,都被李彥滔滔氣勢震懾,尚未反應過來。
衆人臉上滿是震駭,李彥不等他們爆發,突然落寞地笑了笑:“說這些幹什麼,在下還是去烹製黃金菜,請各位品嚐品嚐,權當是賠罪了。”
朝四周拱了拱手,李彥揚長而去,留下滿座剛剛反應過來的才子茫然不知所措。
王修微看着空蕩蕩的門口,若有所思,眼前都是李彥離開時那落寞的眼神,忍不住感到心悸。
楊宛如水盈盈的眸中閃過一道異彩:這個傢伙,似乎很不簡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