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很快在鐵山見到了毛文龍,讓他始料未及的是,毛文龍在義州詐死,建奴在義州一帶劫掠而還,並沒有深入朝鮮境內,前出接應的鞏永固東江營也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毛文龍只領了幾十人從義州脫逃,一路上又收攏了兩百多人,卻無法掩飾鎮江堡一戰損兵折將的敗績。
在鎮江一戰中,毛文龍剛剛建起來的鎮江營三千多人被擊潰,還損失了近萬遼民,對於這個不聽號令,一意孤行的明末名將,李彥是有些惱火的,但見面的時候,卻不得不擺出一副笑臉:“毛將軍,本官來晚了”
毛文龍冷冷地看了李彥一眼,似乎在決斷什麼,突然跪倒在地,把頭一偏:“末將用兵不力,請大人責罰。”
毛文龍身後的張盤等人也連忙跟着跪下,臉上的表情驚疑不定。
李彥當然能看到毛文龍眼中一閃而逝的忿恨,在遼東需要硬頂朝廷那邊壓力的時候,這種忿恨顯然是容不得的。
李彥端起茶盞,慢慢飲了一口:“毛將軍,你心中未必以爲自己有錯,還要怪本官遲遲不兵援救?”
“末將不敢”毛文龍甕聲道。
“只是不敢而已,那你確實是這樣想的,對嗎?”李彥微微笑了起來。
“末將不敢”毛文龍脖子一梗,大聲說道:“末將只是以爲,爲將者當有守土之責,不應隨意丟棄城池。”
“那結果呢?”李彥臉色一整,冷冷地看着毛文龍:“結果就是鎮江堡丟了。鎮江營敗了,上萬軍民淪於建奴之手,你可曾守住國土與城池?”
毛文龍看着一旁,默然不語,搖桿與脖子卻依然挺得筆直。
“大人……”駱養性想要說話,被李彥擺手止住,駱養性一直都對毛文龍有好感,但是不聽遼南。而聽廣寧。桀驁不馴,留在復遼軍中終究是個麻煩。
“你或許要說,要是遼南派出援軍,那麼這一切都不會生,可你也該知道,就在你撤往義州的時候,建奴在寬甸、鳳凰城的八千多人馬,也是撤了回去。這意味着什麼,想來你也該清楚的,”李彥目光冷冷地盯着毛文龍,沉聲說道。
“當真?”毛文龍霍地轉過頭,震驚地看着李彥。
“是真地,除了阿敏和皇太極,莽古爾泰、代善、烏爾古岱和李永芳都出動了,他們擺明是要在鎮江堡打咱們一個措手不及,就算復遼軍全軍開過來。面對的是整個建奴,結果只能慘敗,還要丟了金州,”駱養性好不容易插上嘴,趕緊解釋道。他既不希望毛文龍對復遼軍有陳見。更不想看到毛文龍被打入冷宮。“末將糊塗了”毛文龍微微低下了頭,沒有了剛纔的氣勢。
“你是糊塗了”李彥冷冷地看着毛文龍:“並不是因爲你看不到建奴的陰謀。而是你以爲可以守住鎮江,錯誤地判斷了雙方的戰力對比。事實上建奴的先鋒很容易就打下了鎮江堡,不客氣點說,鎮江營根本沒有與建奴主力抗衡的實力。”
“我知道,你們不願意主動撤出鎮江堡,一是覺得守土有責,但我要告訴你們,戰場上的戰術是靈活多變地,退入鐵山,我們依然可以在東線對建奴構成壓力,一味硬來,只能讓形勢變得更加糟糕。”
“其二,你們可能會擔心朝廷責難,畢竟剛剛因爲打下鎮江而得到嘉獎,轉眼又丟了,朝廷地責難在所難免,可這件事你們又錯了,不說撤出鎮江堡是本官的命令,朝廷要責罰,本官自會一力應承,豈會將責任推卸給你們?”
“再者說,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朝中的文官不瞭解情況,瞎指揮那是常有的事情,難道就因爲擔心承擔責任,就要接受這些錯誤的指揮嗎?”
李彥這一席話,倒是說到毛文龍心底裡去了,當時的情況下,鎮江大捷被擡到一個很高的位置,他當然不敢輕易放棄,要不然,毛文龍也不會自大到以爲憑着手上的這些雜兵,就能和建奴抗衡,特殊地壓力,讓他不得不試一試,起碼打了,最後打敗了,朝廷那邊也能交代得過去。
“是末將錯了”毛文龍低下了頭,卻未必相信李彥所說的話,要是他真的撤退了,李彥會不會扛下這個責任?恐怕也難說得很。
李彥淡淡掃了毛文龍一眼:“毛將軍,你之所以不肯撤退,怕是還因爲王大人?”
“大人明鑑,此事與王大人無關,”毛文龍連忙擡頭說道。
“王化貞與你有知遇之恩,你能感激,這很好,但本官還是希望你能以國事爲重,”李彥微微嘆了口氣,熊廷弼與王化貞的經撫之爭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作爲王化貞依仗之一的鎮江大捷,自然顯得非常重要。
各種因素糾葛在一起,使得毛文龍做出了錯誤的決斷,如果說歷史上他還因爲眼界見識的不足,錯守鎮江,那麼在這個時代,當李彥連番下令毛文龍組織軍民退向鐵山、皮島的時候,毛文龍依然還是要守鎮江,那便意味着鎮江堡對於他來說,有着不可不守地原因。
“鎮江堡之戰,本官會如實上奏,”李彥擺了擺手,袁子仁立刻起身將一份奏疏送到毛文龍面前。
毛文龍看了兩眼,頓時擡起頭看向李彥,似乎愣了一會,才伏倒在地,叩道:“末將謝過大人。”“你不用謝我,”李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朝中那些個官員,與本官正在較勁,本官要是彈劾了你,說不定他們反而會保你。也說不定將你送上更重要的位置。本官雖然爲你隱去抗命不遵一節,但對你的處罰卻是免不了。”
“鎮江營已經不存在,本官覺得,暫時還沒有條件重建,鎮江堡一戰,暴露出你們在軍略上的欠缺,本官會讓你們去兵戰俱樂部學習,你們可願意?”
毛文龍地眼睛陡然瞪圓:“大人地意思。是讓我們去兵戰俱樂部?”
“是地”李彥微微點頭:“等你們學好以後。再重建鎮江營,本官可不要看到一支沒有戰鬥力的軍隊。”
“願意,末將願意”毛文龍和他身後地將領都是激動地大聲說道,他們本以爲這次肯定會被李彥重處,沒想到卻被送進兵戰俱樂部學習。
毛文龍的軍中也有些復遼軍地軍官,他們知道兵戰俱樂部在復遼軍中的地位,這個俱樂部地成員構成了復遼軍地骨幹,相當於李彥的嫡系。
如果說只是加入俱樂部。毛文龍等人倒還不覺得什麼,畢竟成爲李彥的嫡系,也就意味着改換門庭,但是李彥明確地說了,要重建鎮江營,這個重建恐怕就是按照復遼軍的標準,毛文龍他們都清楚復遼軍的裝備和戰鬥力,這意味着他們不會失去兵權,還可能擁有更爲強大的實力。原本沮喪的心情,陡然聽到這樣的消息,自然激動起來。
冷靜下來以後,他們倒也知道事情不會這麼簡單,李彥雖然擺出接納他們地姿態。但是不是真的接納。並當做嫡系來對待,還很難說。
但是他們的軍職卻從這一刻開始。被真正的剝奪了,要想再拿回來。只有接受俱樂部的教導,通過測試以後,纔會有機會,說不定還要拿出效忠的表現才行。
李彥的真實想法也是如此,他不可能拒絕所有的舊式軍官,但是希望通過兵戰俱樂部改造他們。
雖然兵戰俱樂部將在東江建立分部,不過這邊的參謀力量不足,李彥還是決定讓毛文龍與鎮江營地二十多位軍官,前往金州學習,在那裡他們也將看到完整的金州體系,或許能夠接受也說不定。
兵戰俱樂部有一套李彥與茅圓儀整理出來的兵戰教材,作爲復遼軍的軍事思想,這套教材集中體現了兵戰棋那種着重計劃與推演的作戰原則,而要將這些原則貫徹執行,軍官還必須學習簡單地數學、形學、繪圖或識圖、兵器等基本課程。
學員班在學習兵戰理論地同時,也需要參加俱樂部傳統的三項活動:拓展訓練、兵戰論臺與兵戰棋聯賽。
在過去地一年多時間中,俱樂部的這三項活動一直在延續與革新,拓展訓練已經成爲團隊精神培養地重要手段;兵戰棋聯賽則成爲學習班學習兵戰理論的測試平臺。
在學習班創辦以後,兵戰論臺已經逐步從技術性的討論,轉變爲精神、思想的爭鳴,這倒是李彥此前未曾想過的,在意識到以後,遂進一步強化,成爲俱樂部思想工作的一個重要平臺。
現在反思俱樂部的構成與體系,已經相當的完整與合理,李彥思量着要建一所軍校的話,所能起到的作用可能也就是如此,甚至不會更好。
在旁人看來,很難想到原本只是一個遊戲性質的俱樂部,因爲特殊的機遇與環境,經過一年多的展,已經成爲復遼軍的核心存在。
李彥是最早意識到這一點的,之後便着力強化這樣的作用,希望通過兵戰俱樂部,使復遼軍成爲一支新式的軍隊,不僅是戰術上的,更是思想上的。
毛文龍的詐屍計,以及朝鮮方面的掩護,可以穩住建奴一段時間,加上遼南傳來的消息,建奴開始在金復一線的外圍,增調兵力戍守,東線的壓力應當會有所減輕。
李彥以正四品遼東道的身份鎮守鐵山,暫時並沒有告知朝鮮,鐵山一帶也推行金州似的軍事管制,目的就是要防止消息的傳出,不過鐵山一帶明軍聚集的消息,應該也瞞不了建奴多久。
隨着破虜營後面兩個哨的到來,復遼軍在鐵山一帶,已經有兩個營七千戰兵。要是建奴摸不準準確的消息,倒是可能繼續暗算他們一次,這是李彥最喜歡的作戰方式。
李彥讓吳成加緊建設鐵山地堡壘,東江營派出兩個哨化整爲零,前出鹽州一帶收攏遼民,監視建奴軍的動向。
與當初在遼南的情況很相似,鎮江堡之戰失利以後,建奴越過鴨綠江。進入義州。在朝鮮邊境上停留的遼民繼續涌入朝鮮,往鐵山、鹽州一帶而來。
“咱們在這裡收攏遼民,怕是建奴很快會過來,”參謀部贊畫袁子仁說道:“建奴在義州大概有三千人,鎮江堡還有一千人,若是南下的話,差不多就是兩三千人的樣子。”
“他要是敢來,咱就包他的餃子。全部給吃了”駱養性不以爲然地說道。
鞏永固被李彥派去與朝鮮的皇室交涉,這小子地貴族出身,正好做這樣地事情,這時候的朝鮮,可真的是將明朝當作宗主國來看待的,畢竟二十年前,中朝聯軍曾經與日本人打了一仗,戰爭中結下友誼與威望猶存。
要是鞏永固在這裡的話,也一定會大聲叫好。李彥看了看駱養性。笑着對他說道:“你派人給我將建奴看好了,如果他們敢於南下,這一仗非打不可,如果他們不來,咱們也要找機會打一打。不能讓他輕鬆退去。”
駱養性奇怪地看着李彥。誇張地叫道:“你居然想到主動出擊,會不會是搞錯了?”
“防守反擊。只防守不反擊當然不行,”李彥笑了笑。突然覺得自己現在採用的戰術,與足球中的防守反擊很類似,如果只是防守而沒有反擊,顯然不能贏球的。
攻取復州是一次反擊,金復防線一旦形成,對建奴地壓力是巨大的,復遼軍眼下最重要的任務還是牽制建奴,那就不能讓義州、鎮江堡的建奴從容撤退,但又不能讓建奴惱羞成怒,派出大軍征伐,這個度一定要掌握好了。
“東線要反擊、佈置,金州、復州一線,可以多作佯動,吸引建奴的注意力,要是廣寧也能有所動作,那就更好了”袁子仁說道。
“金州那邊早有佈置,選鋒營將前出紅嘴堡,將金州的防線提前到復州、盤谷堡、欒古關、紅嘴堡一線,”李彥點了點地圖:“至於廣寧那邊,王化貞要比我們更加積極,據說他已經三次試圖渡過遼河,雖然沒什麼可能,倒是幫咱們牽制了建奴的主力,那邊怎麼說都是將近十萬的步騎大軍,加上王化貞一直叫囂着要打過遼河,想來建奴是不得不防備的。”
袁子仁點了點頭:“此外,建奴攻佔遼瀋以後,推行剃易服地民族政策,而且圈地改作牧場,遼陽附近,多有遼民逃逸,甚至聚衆抵抗,建奴不能穩定遼瀋,則斷然不會舉主力而出。”
“既然這樣,那咱們不如出動兩個營,滅掉義州的建奴得了,還在鐵山築堡做什麼?”駱養性轉了轉眼珠,大聲說道。
李彥苦笑着搖了搖頭:“這件事我也想過,咱們是可以去打義州,聽說建奴把城給拆了,咱們打贏的可能性很大。不過建奴都是騎兵,除非給圍上,或者像金州之戰那樣,建奴與咱們死拼,不然很難大量殲滅建奴兵。你看建奴進攻鎮江時的佈置,已經將咱們看得很重了,咱們這個時候主動打過去,建奴肯定會跑,東江營、破虜營的騎兵很少,滅不了他們,去了也沒有太大地意義,不如示敵以弱,尋機來一下狠地。”
“還有就是鐵山、安州這邊的建設剛剛開始,要是打了義州,惹來建奴大軍,便得不償失了,再等一段時間,等到鐵山地堡壘建成,後方無憂,大哥就可以全力攻略了”
李彥擺了擺手,讓駱養性趕緊去安排,要是能在義州的建奴身上咬下一塊肉,他也不會介意,但這需要等待合適地時機,到時候東線佈置一成,相互呼應,夠得建奴頭疼的。
陶朗先被李彥彈劾下臺以後,朝廷決定以左通政袁可立爲右僉都御史、巡撫登萊等處地方,備兵防海,贊理徵東軍務。
雖然李彥建議備兵登萊。不如備兵金復,顯然並沒有得到朝廷的認同,袁可立接到任命以後,立刻上疏朝廷,提出七項建議,包括在登萊練兵。
華夏社作爲李彥在京城的喉舌,也承擔了蒐集情報的任務,雖然如今表面上已經割裂開來。私底下地關係卻沒有生變化。石柱國將有關的資料整理好,再通過秘密渠道送往天津,最後送到李彥的手中。
袁可立年近六十,曾因懲治弄臣、鍼砭時弊,觸怒當時的萬曆皇帝,在人生最寶貴的年華,被削職爲民二十餘年,一直到泰昌圓年才被起復。
袁可立的官路歷程與東林中的一些人類似。其人與東林的關係也確實比較緊密,也有正臣、直臣之名。
袁可立地遼東戰略,更接近於王化貞,要比熊廷弼更加激進,熊廷弼地意思是在登萊、天津、廣寧三方佈置,袁可立卻以廣寧、登萊、朝鮮爲三個方向,他的戰策中有一條很特別,那就是控制朝鮮,與廣寧、登萊三方夾攻建奴。以爲只有如此,才能收復遼東。
袁可立對李彥的印象並不好,主要的原因還是李彥在彈劾陶朗先時所用的手段有些出格,孫承宗雖然試着調解,不過袁可立的資格比他更老。效果寥寥。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此人官聲不錯。爲官廉潔,也是公認的正人君子。李彥希望他能做真正地君子,不會拖金州的後腿。
復州之戰入朝的時候。袁可立尚未離京赴任,接到戰報的天啓皇帝朱由校大喜過望,立刻召集羣臣討論對李彥的封賞。
“諸位愛卿,三娃自金州大捷以後,尚未封賞,如今又收復復州,斬五百餘級,朕以爲當予以重賞,諸位愛卿以爲如何?”朱由校興高采烈地說道。
李彥戰功卓著,封賞肯定沒有問題,羣臣也不會反對,不過因爲在彈劾陶朗先的事件中,李彥得罪了不少人,加上他的東林背景,也有人提出慎賞。
給李彥授予散階沒有問題,但是在實職方面,因爲廣寧有遼東巡撫,山海關有遼東經略,李彥這個遼東道已經不好升了,除非是代替王化貞爲遼東巡撫。
張鶴鳴爲兵部尚、葉向高入閣爲輔以後,朝中支持王化貞的聲音大爲增加,就連熊廷弼也被壓得喘不過氣,李彥想要頂替王化貞絕無可能。
甚至在遼南設巡撫,因爲分了王化貞的權力,也是有很多反對地聲音。
遼南設巡撫,勢必也要影響登萊巡撫袁可立的權力,作爲東林圓老,袁可立得到的支持也遠比李彥要多。
關於李彥的封賞,在第一天的朝議中,再次陷入爭論,直到第二天鎮江之戰地戰報傳來,對地聲音更是大了起來。
收復復州有功,丟失鎮江有過,甚至過要比功勞更多,這時候也沒有人提起李彥金州大捷的功勞,討論到後來,決定不再處罰李彥,申斥一下了事。
朱由校雖然覺得這件事有些不大對勁,不過因爲魏忠賢在他身邊說了兩句,最後竟然也接受了,只是在私下地信函中,安慰李彥不要灰心:“待下次勝績,朕一定爲你封賞。”
是不是升官李彥倒是沒有多大的興趣,不過這件事反應出來地內容卻讓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一個是所謂的衆正盈朝,並沒有體現在行政效率的提高方面,朝廷中掌握大權的葉向高、張鶴鳴等人,並沒有表現出過人一等的能力,特別是葉向高甚至被看成是東林派系的核心,但是他的能力,在李彥看來,似乎也沒有太特別的地方。
在東林派中,楊漣、左光斗等人確實想要忠君愛民,中興大明,不過他們受到的牽制很多,楊漣甚至在移宮案以後,被彈劾辭官,左光斗也老老實實搞屯田去了。
以李彥的看法,東林派當中,缺少一位真正有手段、有能力的核心,現在看上去,葉向高與東林的聯繫並不緊密,劉一、韓、周嘉謨有些中庸,東林在朝中看似聲勢浩大,其實不過是一盤散沙,相互之間的意見都很難統一,所揮的作用相當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