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百草堂藥鋪的徐妙儀渾然不覺皇宮裡的風雲變幻,燕王府踏雪賞梅分別之後,約定下次元宵節夜裡在金陵城牆上見面,一起賞燈遊玩。
元宵節金陵城牆開放,百姓皆穿着月白衣裳,提着燈籠在寬闊的城牆上行走,俗稱“走百病”。
徐妙儀也不免俗,穿了白綾襖,月白色挑線裙子,正月天寒,她頭上戴着白貂毛臥兔兒,衣衫是三個妹妹動手親自做的,臥兔兒是二哥徐增壽送的,都不是什麼貴重的稀罕物,這身打扮在成羣結隊踏城牆走百病的婦人中並不顯眼。
出門前,徐妙儀攬鏡自照,鏡中女子眉目如畫,情意萌動的喜氣是最好的脂粉,粉嫩的能掐出水來似的。不過在任何時代,女人在妝臺停留的時間和要見面之人的重要性是相等的。
哪怕鏡中人的容貌在外人看來無懈可擊了,徐妙儀還是打開妝奩的暗盒,拿出一片胭脂放在脣間抿了抿,脣色紅豔,更顯肌膚若雪,這個才滿意的出了門。
出了巷子口,一個熟悉的人影迎面而來,身姿挺拔,雙眸如星,穿着月白道袍,白色鶴氅,還騎着一匹白色駿馬,儼然一副乘風歸去謫仙人般的模樣。
徐妙儀冷了臉,眉梢的喜氣消失不見,“王八蛋,又來找晦氣。”
從北元世子,到買的裡八刺、到小八,到今天的王八蛋,徐妙儀對買的裡八刺的稱呼已經換了四次。
不過無論她如何稱呼,小八都如沐春風,拍馬走近,笑嘻嘻的說道:“真巧啊,去城牆走百病?正好順路,同去同去。”
彷彿新年第一天出言威脅她說出刺殺劉大人真相的小人不是他似的。
世上就是有這種厚顏無恥之人,徐妙儀驀地抽出鬢髮間的簪子,鋒利的簪尾刺在駿馬的屁股上,駿馬吃痛,嘶叫一聲,嗖地載着小八往前狂奔而去。
看着白衣白馬閃電般的消失在街面上,徐妙儀冷冷自言自語道:“想害死我表哥,總有一天弄死你。”
徐妙儀僱了一頂轎子,命轎伕送自己到約定見面的正陽門城樓。
她登上城樓,來往皆是成羣結隊的金陵百姓,就像白色的海洋。徐妙儀往城樓第四根立柱看去,心下隱隱有些失望:約定和朱棣在此處見面,以前每次見面,朱棣都早早來到,從不失約。
今日徐妙儀爲了擺脫可能有的眼線,故意繞路了,取了腰間懷錶看去,她遲到了一炷香時間,但朱棣卻不在這裡。
或許臨時有事走不開吧。徐妙儀安慰自己,買了一碗湯圓邊吃邊等着。
桂花湯圓吃完,連湯都喝乾了,朱棣還是沒來。
小攤的老闆娘陪笑着說道:“姑娘,等着坐下吃湯圓的客人有很多,你不能佔着座。”
徐妙儀摸出五個銅錢,“再來一碗。”
等着湯圓涼透了,依然不見朱棣人影。
正陽門城樓上,遊人穿梭如織,徐妙儀從期盼,到了焦急,老闆娘又爲難的賠笑說道:“姑娘——”
“不吃湯圓,這個位置我買下了。”徐妙儀拿出一個小銀餜子。
“多謝姑娘體諒我們這些小本買賣的難處。”老闆娘笑盈盈的接過銀子,去隔壁攤買了一疊南瓜子,泡了一壺茶遞給徐妙儀,“姑娘等人吧?不要着急,該來的都會來。”
到底出了什麼事?徐妙儀莫名覺得不安,說道:“若一直不來呢?”
看這姑娘忐忑不安的樣子,肯定等情郎,老闆娘見的多了,笑道:“來過,等過,以後不後悔。”
徐妙儀喝茶繼續等待,城樓有賣藝唱曲的,不過今年不唱熱鬧的鳳陽花鼓了,是一個老人彈着古琴,唱着一首風雅的詩經的老情歌《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是說在城樓上焦急的等情人,唱到徐妙儀心裡去了,心想不能在這裡乾等着,我得想法子找他,莫非出了什麼意外?
在徐妙儀心裡,朱棣心思縝密,幾乎無所不能,他能有什麼意外,可萬一……
徐妙儀再也坐不住了,決定去找朱棣,嗯,去燕王府問太監馬三保。
打定了主意,徐妙儀起身下城樓,剛走沒幾步,身後傳來馬三保的聲音,“徐——徐大小姐?是你嗎?”
徐妙儀回頭,見馬三保面色憔悴,氣踹噓噓。
徐妙儀將馬三保拉到城牆下一個僻靜處,問道:“怎麼回事?燕王殿下呢?”
馬三保喘息方定,說道:“殿下本來要見您的,可突然接到密令,匆忙收拾了幾件盔甲兵器就外出了,要奴婢來和您說說,不要等他了。”
徐妙儀問道:“他做什麼去了?”
馬三保說道:“奴婢也不知道啊,是秘密君令,奴婢沒有資格聽的。”
徐妙儀狐疑的問道:“以前燕王和周王微服在北伐軍充軍時,你不也照樣跟在身邊伺候嗎?”
馬三保說道:“奴婢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反正這一次不準任何人相隨,殿下說最快半年,最晚一年就回京,要您不要擔心。”
徐妙儀沉吟片刻,問道:“親王身份貴重,即使執行秘密君令,身邊肯定跟着貼身護衛,你是燕王府的總管,這次燕王帶去了幾個護衛?”
馬三保微微一怔,說道:“二十個。”
徐妙儀問道:“錦衣衛那邊派了幾個人?”
馬三保說道:“這個奴婢不清楚。”
徐妙儀說道:“哦,改日我試探一下毛驤。”
馬三保說道:“錦衣衛的嘴可緊了,啊——徐大小姐,你在做什麼?不要亂摸奴婢,奴婢的清白啊!”
徐妙儀強行掏空了馬三保的口袋,還摘下了他的荷包,將一些隨身的物件都倒在地上,逐一查看,突然將燈籠舉到了馬三保的面前,直照着他的眼睛問道:“你的眼怎麼發紅?”
馬三保慌忙說道:“風迷了眼,揉紅的。”
徐妙儀冷笑道:“胡說八道,風能迷眼?你又沒有見風流淚的毛病,沙子才能迷眼鏡呢。”
馬三保叫道:“奴婢心急說錯了,是沙子,沙子!”
徐妙儀揪着馬三保的耳朵,一直拉扯到了秦淮河邊,“什麼沙子,你把我當傻子吧。這是你的手帕,半溼,一股鹹味,分明是哭過了。”
馬三保順着徐妙儀的力道歪着脖子叫道:“對對對,是哭了。大過年的想起了死去的爹孃,傷心的哭了,奴婢好面子,不好意思說出口。”
徐妙儀指着腳下冰封的秦淮河說道:“送你下去洗個澡,保管立馬和黃泉下的父母團圓。”
“不要!”馬三保哭叫道:“奴婢不會游泳啊!”
徐妙儀說道:“不要緊,死人自然而然就浮起來了。”
馬三保哭道:“奴婢現在不想死,奴婢想以後壽終正寢和父母相見。”
徐妙儀將馬三保按倒在冰面上,“那就說實話,朱棣到底怎麼了?”
馬三保哭道:“奴婢不能說啊,奴婢也是爲了您好。”
徐妙儀說道:“給你三聲考慮時間。”
馬三保哭道:“奴婢不能說,奴婢若說了,燕王會打死奴婢的!”
徐妙儀:“一。”
馬三保的臉貼在冰面上,凍得寒毛直豎:“奴婢不敢說。”
徐妙儀舉起岸邊的石頭,朝着冰面砸去,冰面一聲炸響,產生了如蜘蛛網般的裂縫,冷冷道:“二。”
馬三保的耳朵已經聽到了冰層下的流水聲:“奴婢會死的!”
徐妙儀:“三。”
馬三保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道:“招!奴婢什麼都招!”
馬三保抹着淚說道:“正月初五那天燕王進宮家宴時喝多了,在宮裡午休解酒,藉着醉意調戲一個美貌宮女——”
徐妙儀打斷道:“你又胡說!朱棣品行端正,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情!”
馬三保哭道:“我親眼所見,那還有假?那宮女和您長的有些相似,估計燕王殿下醉後把她當做您了,扯着宮女的袖子說什麼‘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皇上大怒,怒斥殿下酒後失德,當場鞭打殿下,還揚言要奪了殿下親王的爵位,貶爲庶民呢!”
“我心匪石”這種情話的確是朱棣說過的,徐妙儀半信半疑,“皇上是個小心眼,最記仇不過。皇子犯錯,事無鉅細,都會記載在《御製記非錄》裡,以示懲戒,還抄錄分發給皇室示衆,以儆效尤,這種醉後失德的丟臉事怎麼沒有聽周王說起過?”
馬三保說道:“是皇后娘娘出言阻止了,爲殿下開脫,說殿下喝多了,一時糊塗,又沒真將那個宮女如何。再說殿下尚未婚配,傳出這種事情終究不好看,將來朝中大臣誰會把女兒嫁給殿下呢。皇上最後將殿下打了一頓泄憤,鞭子都抽斷了,還罵殿下忘本,命人剝去殿下的華服,穿上平民的粗布衣裳,將殿下送到鳳陽鄉下地方打獵種地,自生自滅,不準帶僕從,也不準帶任何金銀,更不準離開鄉下半步,否則當即將殿下逐出皇室,永不翻身啊。”
徐妙儀心驚,“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馬三保哭道:“不知道啊,要等皇上什麼時候消氣吧,您也知道,皇上最記仇不過了,少則半年,多則一輩子吧。嗚嗚,殿下一身鞭傷,如今是青黃不接的春天,莊稼都沒長出來,殿下吃什麼,喝什麼?拖着一身傷打獵捕魚,嗚嗚,想想就可憐。”
徐妙儀算了算日子,“至今已有十天了,朱棣早就在鳳陽鄉下了,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馬三保哭道:“殿下不準奴婢說啊,怕拖累了您。今日元宵節,奴婢知您和殿下的約定,就匆匆來此打發您回去。”
徐妙儀問道:“那你還遲到了?”
馬三保說道:“奴婢怕錦衣衛的眼線,繞了很多路,確定沒有人跟着了纔敢來見您……”
金陵城牆上,遊人如織,燈如白晝,風度翩翩的買的裡八刺在一個茶攤歇腳,背對着他坐着的茶客是個矮胖的路人臉男子。
路人臉頭也不回的對着茶杯說道:“屬下一直暗暗跟着徐大小姐,她先是到了正陽門城樓,坐着那裡很久,像是在等人,後來屬下她和燕王府的太監馬三保走了,到了秦淮河邊說話,好像爭執着什麼,馬三保差點被她淹死。河邊沒有樹林,也無遊人,屬下不敢走太近,隱隱約約聽見他們好像討論燕王。”
又是燕王!買的裡八刺暗暗道:最近他們來往頻繁,關係好像有些不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我一無所有,你是否還愛我?
l know you will
寫到這裡想起這首《了不起的蓋茨比》主題曲。小李子的顏好正,,眼神好動人,我心中的蓋茨比就是這樣se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