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去核,澆上摻着冰渣的酸奶酪,紅紅白白的,煞是喜人,令人食指大動。
若說回瞻園有什麼好處,這食不厭精就是很明顯的好處。徐妙儀回家三月,小臉都有些吃圓了。
聽到二哥徐增壽細說求親的對象,徐妙儀驚訝的差點將嘴裡的奶酪櫻桃肉噴了出來,“什麼?呂家?”
徐增壽點點頭,“也不知大嫂怎麼想的,這種人家當場就該回絕了,根本不必在大哥面前提起。我們武將之家的女兒,不適應文臣家族的彎彎繞繞。這不是結親,是結怨呢。”
徐增壽是個混球紈絝,但看問題還是比較通透的。
徐妙儀想起去年臘月給太子妃接生時,呂側妃在雪地裡跪拜,宣稱“折壽十年,以換得太子妃母子平安”時的情形,頓時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徐妙儀說道:“能夠養出呂側妃的那種人家,肯定虛僞無恥,滿口仁義道德,說理又說不過他們,又不好意思出手動拳頭,嫁過去不得憋屈死啊。不行不行,我和爹爹說去,呂家絕對不行。”
徐增壽說道:“不用你說,大哥已經嚴詞回絕了,落了大嫂的面子,大嫂不高興呢。聽說大哥大嫂夜間有所爭執,大哥今日一早就去了軍營練兵,夫妻兩個好像鬧彆扭了。”
徐妙儀頓時胃口全無,嘆道:“不行,婚姻大事,不能完全交給別人做主。我和爹爹談一談,直言說出自己的想法。哪怕他們找到了合適的人選,也要先告訴我,我看看和這個人或者他的家人合不合的來,否則鬧到到退婚,彼此都沒有臉面。”
徐增壽問道:“那大嫂那裡呢?你要不要和她委婉的說一下,免得以後他們夫妻倆又爲了你的婚事鬧彆扭?”
徐妙儀無奈的攤了攤手,“我和大嫂說不到一塊去,她張口就是女德,女戒,女孩子要賢良淑德。從書香門第出來的閨秀,聽見婚事二字要遠遠的避開,根本不能談論婚嫁,否則就是不受規矩。我若和她開口提未來婆家的條件,等於在和尚面前吃肉,找不痛快嘛。”
只是令徐妙儀沒想到的是,她對大嫂敬而遠之,大嫂卻主動找事了。
丈夫一早回軍營後,魏國公世子夫人陳氏病倒了。作爲小姑子,大嫂生病,當然要去探望的,徐妙儀領着三個妹妹去了陳氏的院裡,老遠就聞到一股藥味。
徐妙儀是大夫,聞着味就能猜出幾樣藥物。柴胡,鬱金,木香、厚朴,是治療肝氣鬱結,思慮過度
的,看來大嫂是真的和大哥吵架了,生悶氣呢。
陳氏臥牀不起,坐在病榻上喝藥,漱口,含了一個山楂蜜餞去除嘴裡餘下的苦澀。看着四個小姑子,尤其是最年長的徐妙儀,陳氏心中生出一股苦澀來,連蜜餞都遮掩不住。
鬱氣在胸口凝結,沉悶不已。咳咳,陳氏捂着胸口咳嗽了兩聲,四個小姑子遞水的遞水,送帕子的送帕子。雖說書香門第出身的陳氏和將門虎女之間有各種隔閡,但姑嫂之間一直保持着基本的禮節和麪子情,表面上看還是一團和氣的。
陳氏擺了擺手,說道:“你們都坐下吧,今日找你們來,是因我身子不好,大夫說要靜養一些日子,不能太過勞累了。我是徐家的宗婦,執掌着瞻園的中饋,徐家家大業大,這家不可一日無主。你們姐妹四個都識文斷字,身邊也有教養嬤嬤指點着,所以我今日將掌家之權交給你們姐妹四個,以後家中大小事務,都交給你們處置。”
大嫂一氣之下撂挑子不幹了?徐家姐妹四個暗道,對視一眼,八隻眼睛飛快的交換眼神,紛紛出言相勸:
徐妙儀:“大嫂,萬萬使不得啊!你保養身體要緊,我懂得醫術,這幾日給你鍼灸,開藥,好好調理身體,很快就能康復的。”
徐妙清:“嫂子,管家之事,我們姐妹只懂得一點皮毛而已,實在擔當不起這份大任。”
徐妙溪:“大嫂,我和四妹妹平日還要去家學上課呢。”
徐妙錦年紀最小,上前抱着陳氏的胳膊撒嬌,“嫂子,我的好嫂子,賬本我都看不懂呢,怎麼幫你管家?您就別爲難我們啦。”
“大妹妹,你過來。”陳氏朝着徐妙儀招了招手,徐妙儀狐疑的坐在了牀榻旁邊的繡墩上。
陳氏拍了拍徐妙儀的手,說道:“你是長姐,理應承擔其這份重擔。我在閨中時,像你這個年紀,已經幫助母親管了好幾年的家了。不會不要緊,可以慢慢學嘛,你聰明伶俐,這點家務事難不倒你。”
“你又是家中嫡長,家中奴僕誰敢不聽你的?一切按照府中定例安排下去就行了。若有不會的,來問我便是,我定知無不言;若有奴大欺主,存心矇騙的,不用報我知道,直接攆出去。”
“這——”被趕鴨子上架,徐妙儀趕緊推脫,說道:“管家之事可不是玩笑的,瞻園單是奴僕護衛就有五百餘人,對外還要人情來往。我……我承受不來這份重任。”
行醫不懼,殺人都不怕,這家務事太能磨人了。
陳氏說道:“女孩子家的,總有一天要嫁人,給人當媳婦,還能在孃家當一輩子小姑子不成?男人在外當差,女人在家主持中饋,千百年來都是這麼個道理——哪怕是皇后娘娘,也要打理六宮呢。誰天生就會管家?都是慢慢學來的。莫急莫急,嫂子會教你的。”
陳氏的話無可挑剔,無論是誰都無法指責她爲難小姑。徐妙儀若一味推脫,說就是她這個小姑子貪圖享樂,不願意承擔嫡長女的責任了。
其實陳氏並非病的到了無法理家的地步了。昨晚丈夫指責她糊塗,不應該和呂側妃的孃家有來往,說徐家女和呂家郎如何如何不相配。
陳氏覺得很委屈。不滿意呂家的求親就算了,大不了再找唄,反正金陵多得是青年才俊,總有一個和大妹妹相配的。
可是爲何說我糊塗?我孃家的族妹寫信來問,難道我要置之不理,拒人於千里之外?那我的顏面何存?將來回孃家走動,豈不是被族人暗諷無禮?當了一品世子夫人,就瞧不起族人了?
你們徐家是新貴不假,可我們陳家和呂家是百年書香門第。別說百年前了,就是五十年前,我們廣邀親朋,大宴賓客的時候,你們徐家還在鳳陽耕地呢!
如今天下太平,族人們多有考科舉做官的,依然身處仕族上層,難道我們讀書人家出來的子弟,會辱沒了徐家門楣不成?
陳氏越想越氣,就想出了這個法子來調/教眼高於頂的小姑子的性子。教導她作爲一個大家閨秀應該有的禮節和規矩,教她何爲尊卑、何爲作爲女子的本分。
新貴家族,就應該把規矩立起來,否則不得讓人笑掉大牙?
可是陳氏機關算盡,以爲到了下午徐妙儀就受不了了,哭啼啼的找她求幫助。
但是並沒有如此。
陳氏在牀上躺了三天,連徐妙儀的影子都沒見到!瞻園也沒出什麼亂子,日常事務一切照舊,並沒有出什麼亂子。
倒是陳氏的一個陪房哭天抹淚找來了,“夫人啊!大小姐分明不把我們這些老人放在眼裡啊,稍有差錯,一雙眼睛殺氣騰騰的就瞪過來了,要打要殺的,求夫人救命,老奴身子骨弱,實在經不住十板子啊!”
陳氏鬱氣在心,本來想借着拿捏徐妙儀出出氣的。沒想到自己的陪房先過來哭訴了,吵得她腦仁疼。
陳氏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陪房哭道:“老奴管着府裡的禮尚往來,因衛國公府家裡添丁,府裡要送滿月禮,大小姐不滿意老奴的回答,要打老奴十板子呢。”
陳氏覺得徐妙儀雖然性子直爽,脾氣急了些,倒也不是魯莽張狂之人,便不太信陪房的話,對丫鬟說道:“你去問問大小姐,前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一會,丫鬟來了,連二小姐徐妙清也跟來了。
陳氏忙說道:“二妹妹怎麼來了?唉,不過是奴婢的一點小事,不用勞煩你親自跑一趟的。”
“大嫂在病中,理應經常來瞧瞧的。”徐妙清臉上的笑容淡淡的,連看都沒看跪下哭泣的陪房一眼,視之爲空氣。說道:“這三日,大姐姐帶着我們一起理家,深知大嫂以前當家不容易。大嫂辛苦了。”
徐妙清以前是個最省事的小姑子,性子安靜討喜,陳氏也最喜歡她。不過好像自從徐妙儀回家後,
徐妙清近墨者黑,變得不可捉摸起來了。這一席話明面上是感激陳氏這幾年對徐家的付出,暗裡的意思,似乎沒有這麼簡單。
陳氏嘆道:“唉,身爲當家主母,教養小姑,管家理事本就是我的責任。你們姐妹幾個以後出閣嫁人了,也會做這些事情。這管家的學問大着呢,要立威,也要以理服人。”
徐妙清說道:“大嫂說的是。萬事都逃不過一個理字。不是誰的哭聲大、誰的資歷老就是誰有理。”
此話一出,低聲抽泣的陪房趕緊收聲了。
徐妙清依然不看陪房,對陳氏說道:“衛國公府添了一個孫子,我們徐家和鄧家是世交,要送滿月禮。大姐姐要送禮的按照以往的分例理出禮單來,她倒好,就照着以前的單子抄了一份敷衍。大嫂,以前是旁支庶孫的禮單,現在這個衛國公府世子夫人生的嫡孫,若是送一模一樣的去了鄧府,不是當面打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