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虧心事,一輩子都擔心鬼敲門。
趙德絕望的閉上眼睛,說道:“沒有主使,是我自己見錢眼開,召集了一些亡命之徒截殺了你們。”
都是貪財惹的禍啊!當年殺人越貨,趙德原本是打算將箱籠鎖在地庫裡,等幾十年後再出手的,可無奈生了一個敗家兒子。
敗家子被賭坊和青樓掏空了銀子,便偷了趙德的鑰匙,將東西偷偷取出幾件在黑市上賣了,紙包不住火,趙德發現鑰匙失竊,將敗家子狠狠打了一頓,心中頗有些不安。
過了一年,趙家風平浪靜,趙德僥倖以爲無事了,誰知還是被姚妙儀順藤摸瓜找上門來。
逆子誤我!
姚妙儀搖搖頭,“我是個沒多大耐心的人,再不說實話,死罪活罪都讓你受了。”
死到臨頭,趙德反而平靜下來了,“呵呵,反正說不說都是死。”
“沒錯,你今日是必死的,可是——”姚妙儀話題一轉,笑道:“六朝金粉,十里秦淮。你兒子把大半家產都送給秦淮河畔的青樓楚館。他偷了家裡幾個古董,卻不知其中有一個唐朝的香薰球,正是我的舊物。”
兒女都是債,趙德身體開始顫抖,:“你想怎樣?”
“你這八年官運亨通,升到了千戶。這次北伐衝鋒陷陣,也立下汗馬功勞,班師回朝後一個伯爵爵位是逃不掉的,封妻廕子,好不風光啊。可是你兒子就——”
趙德怒吼道:“當年都是我鬼迷心竅,追殺你們母女,和我兒子無關!你莫要動他!”
姚妙儀卻像是沒聽見趙德的驚呼,繼續說道:“趙公子是你的獨子。再一無是處,也總比沒有好。他若死了,爵位無人繼承,趙家就徹底從金陵勳貴家族裡抹掉了,再無翻身可能。”
“老實說……”姚妙儀拔出趙德的佩劍,寶劍出鞘,發出清越的震顫聲。她一劍刺向燃燒的蠟燭,鋒利的劍刃切斷了半截燒得蜷曲的黑色燈芯,還帶着些許殘火,燭火跳躍了一下,變得更加明亮了。
噗,姚妙儀吹熄了刃上的殘火,淡淡道:“我的義父是個嘮嘮叨叨的和尚,總是要我放下怨恨,不要濫殺無辜。因爲任憑是誰,都逃不過因果輪迴。”
“他說的很有道理。”姚妙儀看着拼命掙扎的趙德,嘆道:“這不報應就來了嗎,你落馬重傷,傷及肺腑,快死了,還生了個敗家子。其實你兒子雖敗家,但也就是普通的紈絝而已,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我真心不想殺他,可是……”
姚妙儀定定的看着趙德的眼睛,說道:“可是你不肯告訴我背後主使,唯一的線索在你這裡斷了,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寧可折了自己的運道,也要報仇雪恨!拿你的兒子陪葬!”
饒是趙德悍勇,殺敵無數,此刻看見姚妙儀那雙涌動着滔天恨意的雙眼,不禁目光閃爍起來,脫口而出道:“周奎!是你父親的幕僚周奎!他給了我一千兩銀子,要我帶着一羣秘密招募的亡命之徒追殺你們母女!”
是父親!姚妙儀心口一慟。雖然以前有過猜測,但此刻趙德的一席話還是深深打擊了姚妙儀,逼到這個份上,趙德不會說謊。周奎是當年父親的師爺,也是他最器重的幕僚。
姚妙儀劍指趙德的心臟部位,“你可有證據?”
“沒有,但我以兒子的性命擔保,剛纔的話字字屬實。”趙德說道:“交代我殺你們母女的是周奎,至於是不是你父親的意思,我就無從得知了。做這種髒事,我們只是口頭交易,不可能留下字據和證人。那羣殺手全都蒙面,只是由我帶隊截殺你們,我並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知道我是誰。”
其實趙德也覺得徐達八成是背後主使,畢竟謝家背叛了皇上,滿門抄斬,謝家這門姻親就成了包袱。徐夫人身爲徐達明媒正娶的繼室,當年主公朱元璋親自賜的婚,徐夫人又生育了大小姐,爲了名聲,徐達也不可能休掉徐夫人,所以乾脆暗中派幕僚將妻女殺死,製造土匪打劫的假象。
只是這些推測會激怒姚妙儀,畢竟是血脈相連的父女。所以趙德閉口不說,免得橫生枝節,話題還是往周奎身上引:
“皇上登基,求賢若渴,周奎得了你父親的推薦,已經去吏部選官了,是吏部侍郎。他是個聰明人,又有你父親做後臺,在朝中很得勢,比我這個草莽武夫難對付。”
父女天倫,姚妙儀對父親的記憶都很美好,父親基本在沙場和軍營,很少回家,但是短暫相聚,都是對她這個嫡長女是無限的溺愛嬌寵。
所以即使遭遇鉅變,潛意識裡,姚妙儀總是不自覺的將父親的嫌疑排到最後,可是如今看來,父親的嫌疑反而是最大了。
倘若真的是父親做的……一股寒意襲來,無處可逃,姚妙儀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年看見外祖全家懸樑自盡的寒夜,從*到靈魂,都徹骨深寒。
次日清晨,護衛們進賬給千戶送粥飯,發現上司已經嚥氣了,趙德原本在衝鋒時墜馬,腹部被亂馬踏過,傷及肋骨和肺腑,傷勢嚴重,現在去世了,無人覺得蹊蹺。
三日後,探子來報,說元朝皇帝見大勢已去,已經放棄了抵抗,帶着大臣和皇室棄城逃走了!由此徐達率軍從進城時,竟然不損一兵一卒!
元朝滅國,亡于徐達之手,從此大明崛起,徐達威震天下。進城之日,大明軍隊的旗幟遮天蔽目、大都的百姓夾道相迎,大聲高呼徐達爲蓋世英雄。
幾乎天下人都覺得徐達攻下元朝都城,元朝亡國,立下這等蓋世功勳後,會班師回朝,論功行賞,可是很快徐達就用一連串的事實證明了,大明第一猛將、開國第一功臣非他莫屬。
他並沒有被大都的財富和美女迷了眼睛,也沒有被重大的勝利衝昏頭腦。留下部分軍隊負責大都的守衛後,和副元帥常遇春兵分兩路,繼續帶着北伐軍朝着北方一路驅趕元順帝的殘部,收復中原之地。
姚妙儀因此也繼續在北伐軍裡當軍醫,北伐軍一直打到了甘肅,攻破伏羌縣,鳴金收兵。姚妙儀揮汗如雨在營裡搶救傷員,此人的腹部被砍,肚腸都流出來了!
姚妙儀將小半盆蠕動的腸子給傷員一一復位,重新塞進腹部,一旁打下手的雜役頓時嚇得嘔吐起來,姚妙儀心頭火起,大聲叫罵道:
“廢物!他媽的都是廢物!不就是幾根腸子嗎?你的腸子不比他少一根,有啥好惡心的!快準備縫線!手腳再慢些,這個人就救不活了!”
以前跟着她的雜役是同鄉好友王寧,兩人配合默契。但是王寧拿着玉佩,幫助常遇春和常森父子重逢,高燒不止的常森得到了最好的治療,王寧從此成爲大帥帳下親兵,平步青雲。
王寧不在,姚妙儀手下的雜役就如割韭菜般換了好幾茬!都是被暴躁的她罵哭、罵跑,甚至打跑的!其實姚妙儀性格火辣,但並非心性刻薄之人,一來她女扮男裝,暴烈也是一種僞裝,可以讓人敬而遠之,二來她在治療的時候對手下要求很高,一旦跟不上她的節奏,就會捱罵。
傷兵基本都是些重傷員,一旦失去救治時機,就是死亡和殘疾了。姚妙儀和死神分秒必爭,誰拖她後腿,將門虎女,女漢子脾氣上來,就神似親爹徐達!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殺氣騰騰,嚇得雜役腿都軟了。
就像此刻,她雙手全是鮮血和腸子上各種粘液,好容易將腸子賽進去擺好,需要馬上縫合時,手下兩個雜役居然只曉得嘔吐!
暴怒之下,女漢子姚妙儀罵出蘇州老家的方言,“儂這個鵝頭(傻瓜)……”
身後傳來腳步聲,聽聲音應該不止一個人,還有忍俊不禁的輕笑,誰來搗亂!姚妙儀火冒三丈,身後那人卻從藥箱裡翻出了穿好的針線,遞給了她。
等會找你們算賬!姚妙儀接過針線,細細縫合,清理傷口,上藥……等這一切結束時,汗水已經溼透了裡衣。姚妙儀長噓一口氣,扭了扭痠痛的頸脖,側身一瞧,脖子頓時再次僵直。
她垂眸斂手,態度恭敬,“兩位皇子身份貴重,怎可踏入這髒污之地。草民還要行醫治病,不能弄髒了衣服,請恕草民不能行跪拜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