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蘇嫣雪的屋內還沒有動靜。
巧慧與李德厚對視了一眼,也拿不定主意到底是進去還是不進去。最近這些日子,蘇嫣雪幾乎都是徹夜不眠,偶爾打個盹也是很快就醒了,昨夜難得早早就歇息了,他二人高興之餘,甚至想把景和宮所有會叫的蟲子都滅了,生怕驚擾了她。
可如今已是巳時三刻,再睡下去可能連午膳都要睡過去了,二人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又怕蘇嫣雪確實需要補眠,進去叫醒她又不妥,只得疑惑地徘徊在屋門口,盼望着蘇嫣雪能自己醒。
又過了一刻鐘,李德厚有些忍不住了,輕手輕腳地推開門,探頭一看,登時傻眼——整潔的牀鋪上,竟空無一人!掃視了一下屋子,屋內竟也沒人!
李德厚倒抽了一口氣,慌忙推門衝了進來,四處尋找,“娘娘?娘娘?您在哪兒呢?”
“娘娘去哪了?”巧慧也蒙了。
尋找無果,李德厚跺了跺腳,急道,“娘娘這是去哪兒了?如果出去了,怎麼也不知會咱們一聲呢?”
“關鍵是娘娘什麼時候出去的?”
“我哪兒知道呀!趕緊出去找哇!”
李德厚說着話,率先跑了出去,巧慧看了一眼屋子,隨後跟了出去,哪知二人剛跑到景和宮門口,就碰上了剛剛進門的蘇嫣雪。
“哎喲~我的娘娘誒,您這是去哪兒了?可嚇死奴才啦!”
看到蘇嫣雪安然無恙,李德厚頓時鬆了一口氣。
蘇嫣雪笑了笑,“睡不着,就出去走了走,我看你們睡得熟,就沒驚動你們!回來晚了,讓你們擔心了!”
“娘娘,您別這麼體恤奴才,奴才就是不睡覺也要陪着娘娘,您要是出了什麼事——”
“呸呸呸,烏鴉嘴!”
巧慧急忙插了話,一把揪過李德厚,瞪了他一眼,這才向蘇嫣雪道,“娘娘,累了吧?快進去歇着吧,奴婢去給你打水!”
“先不忙!”蘇嫣雪叫住欲走的巧慧,“你跟我一起進去,我有話問你!”
“那奴才去給娘娘打水,順便給娘娘端早膳!”李德厚識相地先一步退了下去。
回到屋內,蘇嫣雪關了門,看到巧慧道,“我問你,你離開梧州之時,蘇侯有沒有給你下毒?”
巧慧眸光閃了閃,終是點了點頭。
“那解藥是怎麼給你的?”
“每個月都有人將解藥送進奴婢的房間,但是奴婢卻從來不知是誰送的!”
“固定的日子嗎?”
巧慧點了點頭,“每月十五,偶爾會提前一兩天或推遲一兩天,但絕不會超過三日!”
“那這個月的解藥給你了嗎?”今天是十二,距離十五還有三天。
巧慧搖了搖頭,有點擔憂。
蘇嫣雪若有所思地走到凳子上坐下,想了想,方纔又道,“你想不想一勞永逸,徹底擺脫蘇侯的控制?”
“奴婢當然想!可是……”
“想就行了,沒有可是!”蘇嫣雪站起身,“難道你想一輩子這麼膽戰心驚地過日子?”
巧慧垂下頭,掙扎了很久,方纔擡起頭,“娘娘有辦法救奴婢嗎?”
“我有,但是我需要你的信任!”
“奴婢信!”
“那好!”蘇嫣雪從袖中拿出幾根草狀植物,上面盛開的黃花雖蔫了一些,卻仍豔得奪目,“這是毛莨的一種,可以用於外敷,治療胃痛,但卻不能內服,因爲它有毒!”
巧慧看了蘇嫣雪一眼,又看着那幾株毛良,抿了抿脣,沒有說話。
“但是現在,我需要你內服!”蘇嫣雪看着微訝的巧慧,“我見過紫月中毒的症狀,又查過醫書,只有它的症狀最相似,而且只要不過量,你就不會有事,但之後可能會腹瀉幾天,你敢嗎?”
“……娘娘是想讓奴婢假中毒,把那人引出來?”
蘇嫣雪點了點頭,“我想過了,這監視的日子沒有期限,所以蘇侯不可能把全部解藥交到一個人手裡,來回梧州運送則更不現實,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個人是太醫院的人,他懂醫理,又能輕易接觸各種藥材,自行配置解藥不算難事,而且每月十五前後,是後宮嬪妃例行診脈的日子,他想進出後宮也不是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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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清早出門,就是爲了給奴婢找這幾棵草藥?”
蘇嫣雪一聽,頓時有些不自然地別過頭,“我只是散步的時候想起來,順手拔的,沒什麼!”
巧慧無言地看了看蘇嫣雪,忽然笑了,點頭道,“奴婢吃!”
看着李德厚飛奔去了太醫院,蘇嫣雪纔在牀邊坐下,看着臉色灰黑、冷汗不斷的巧慧道,“怎麼樣?很難受嗎?”
巧慧咬着牙搖了搖頭,嘴脣卻哆嗦地說不出話來。
“再忍一忍,那個人應該很快就到了!”
蘇嫣雪慢慢將目光投向窗外,堅毅的臉龐閃過一絲冷色。
蘇蒙啊蘇蒙,爲了你那個自私又白癡的夢,到底要害死多少人你才甘心?
“娘娘,太醫到了!”
沒過多久,李德厚便滿頭大汗地跑了回來,身後跟着一個面生的太醫,看年紀不過三十上下,眉目清秀,在華髮蒼顏橫行的太醫院裡,他絕對算得上是一棵嫩苗。
免了他的請安禮,蘇嫣雪直接進入正題,“本宮好像從來沒見過你,你叫什麼名字?”
“微臣孔生,孔子的孔,門生的生!”
“孔子的門生?”蘇嫣雪挑了眉,眼中閃過一絲冷笑,“既然是孔老夫子教出來的人,品行醫術自然不會差,快過來瞧瞧我的貼身侍婢吧!”
李德厚搬來凳子,孔生笑了笑,坐了,手指按在巧慧脈上不過多久,孔生的眉頭就疑惑地皺了起來,診了又診,卻是疑惑更甚。
蘇嫣雪不着痕跡地審視着孔生,到最後終於冷冷地笑了,“怎麼?毒素忽然變了?你疑惑了?”
“娘、娘娘……”孔生愣了,眼中閃過一抹驚慌,卻力持鎮定,“呃,微臣、只是微臣學藝不精,對毒不甚瞭解,診斷的時間長了些,望娘娘恕罪!”
“放屁!”蘇嫣雪忽然厲聲喝了一句,不僅把孔生嚇了一跳,連李德厚都立馬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你以爲蘇侯交代你的事情,本宮會不知道?本宮可是他的親生女兒,你不過是個狗奴才,算個什麼東西,還敢在這裡跟本宮玩貓膩,你不覺得你還太嫩了一點嗎?”
蘇嫣雪忽然變得刁蠻無禮起來,李德厚眨了眨眼,急忙收回一臉驚訝的表情,也裝着盛氣凌人的樣子斜眼瞅着孔生。
“娘娘誤會了……”孔生一急,有些不知所措地左右看了看,似乎在尋求幫助,哪知一轉頭,正瞧見李德厚略顯陰毒的眼神,這下更是一陣心虛。
奇怪,宮中傳聞德妃娘娘很和善,可是今日一見,根本不是如此啊!而且俗話說,有其主必有其僕,瞧那狗奴才的樣子,這位娘娘哪兒是善茬啊?
“誤會?”蘇嫣雪慢慢站起身,冷冷地笑了,“本宮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行啊,本宮成全你,她是本宮的貼身丫頭,本宮都下得了手,更何況是你一個無名小卒?本宮這就寫信給父親,說你爲了榮華富貴倒戈相向,不僅想殺了宮裡所有的探子,就連本宮你也不放過!”
“娘娘,娘娘,微臣只是聽命行事,微臣也是沒有辦法呀!求娘娘高擡貴手,微臣對侯爺與娘娘絕無二心呀!娘娘明鑑!”孔生徹底急了。
蘇嫣雪轉過身,微微笑了,再回過身,仍是一臉冰霜,“對本宮無二心?那好,那你就證明給本宮看!”
“要……要怎麼證明?”
“本宮問你,她身上到底是什麼毒?”
“呃,這……”
“不想說就算了!”
“微臣說,是誅顏草,又稱美人草,此毒雖不會立即致命,但也無藥可解,中毒者只能靠藥物減緩毒發時間,最後……”
“沒有解藥?”蘇嫣雪有些不信。
“微臣絕不敢欺瞞娘娘,其實……其實微臣的家人也身中此毒,此毒確無解藥!”孔生難掩無奈痛苦之色,蘇嫣雪看了看,心一涼,登時跌坐在牀上。
紫月死了,巧慧……巧慧也要死嗎?
“送太醫出去!”
半晌,蘇嫣雪喃喃道,卻始終沒有看孔生一眼。
屋子裡極至寂靜,自從聽聞自己必死無疑,巧慧就一直一聲不吭,呆呆地看着牀頂一動不動,彷彿連身上的痛楚也感覺不到了一般。
“你放心,我一定會找人救你!”
蘇嫣雪緩緩轉過頭,不知是在安慰巧慧,還是在安慰自己。
巧慧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一個人做了壞事,一定會受到懲罰,這就是老天對我的懲罰,我誰都不怨!”
長嘆了一口氣,巧慧又看向蘇嫣雪,“娘娘,您是個好人,好人終會有好報,您對奴婢已經盡心盡力了,您不需要愧疚!這一生能有一個把自己當作朋友的主子,是奴婢的福分,哪怕只能再伺候娘娘幾天,奴婢也知足了!”
“別胡說,我不會讓你走紫月的路,我一定會找到辦法救你!這世上沒有什麼不可能,只要我們不灰心,就一定有辦法!”
巧慧笑了,“奴婢聽娘娘的,不過,奴婢也聽天由命!娘娘,晚上還有要事呢,奴婢一時半會兒死不了,您別操心奴婢,攢足精神應付那個壞郡主吧!”
蘇嫣雪點了點頭,想起晚上即將面對的生死一搏,原本揪着的心不由地又多了一份忐忑。
夜半子時。
沒有風,宅心閣外的花園除了幾聲蟲鳴,靜得讓人心慌。
蘇嫣雪默然地站在紫月的墳旁,看着眼前連墳堆都不能堆砌的長眠之地,心中滿是愧疚。
“紫月,如果你在天有靈,一定要原諒我,還有,幫幫我,也幫幫你自己!”
蘇嫣雪近乎無聲地低喃,如果可能,祈求老天也給她一次重生的機會吧,讓她去她那個時代,用一個平凡人的身份,再活一次。
身後忽然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蘇嫣雪轉過身,看見了呈平。
“娘娘果然守時!”
“是你守約纔對!”
呈平笑了,慢慢走到蘇嫣雪身旁,四處看了看,確定四下無人,才道,“既然是你想與我聯手,那你是不是該更坦誠一些?”
“你想知道什麼?”
“我要知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我可以告訴你,但是我這個人無論做什麼事,都喜歡講究公平,如果我坦誠了,而你卻不坦誠,那我不是虧了?”
“你在跟我講條件?”
“我不是輸不起,也不是做不到,纔去求你幫我!我是爲了大家的利益,爲了更大的勝算,才找你聯手,所以我當然能講條件,因爲少了你,我也未必不會成功!”
“你倒是自信得很吶!怪不得我爹說,你是一個難得一見、聰明而有魄力的女人!”
“齊王過獎了!她的女兒心思縝密,心狠手辣,殺一個嬪妃連眼睛都不眨,而且還能成功的置身事外,我自認遠遠不及呀!”
呈平忽然嗤笑一聲,“你有什麼證據證明那是我乾的?”
“我沒有證據,況且我也不在乎你承不承認!”蘇嫣雪轉過頭,直視着呈平的眼睛,“反正即便你承認了,也沒有人會信我的話!我只是驚歎你奇巧的心思,竟然能控制住一向刁蠻狠毒的韶華公主,讓她聽命於你,我想韶華那天之所以會走進荒地,被藤條纏住,應該是你引她進去的吧?這樣你纔有嫁禍韶華的可能!只不過後來你又碰到了我,計劃生變,但你真的好聰明,只不過一瞬間又生出另一個計劃,反而讓那齣戲更精彩,現在想一想,連我都禁不住想給你喝彩!”
“你的聯想力也很豐富呀!”呈平笑了笑,看着蘇嫣雪的眼光開始變得凝重,卻還是不承認。
“至於是不是聯想,你我心知肚明,不過要不是因爲這事,我還不會找你聯手呢!我這個人,不怕有狼一樣的對手,只怕有豬一樣的隊友!”
“真是好比方!”呈平又笑了,“那你想怎麼做?”
“這就要問你了!我已經沒什麼秘密,而且已經不計較你曾下毒害我、又誣陷我殺人之事,與你聯手,反倒是你還什麼都沒說,如果你沒有聯手的意思,那你就可以走了,我不想浪費我的睡眠時間,如果你也有心聯手,那你是不是也該給我吃一顆定心丸?”
呈平目光凝沉看了蘇嫣雪一眼,轉身想了想,方纔回身笑了笑,“你果然聰明的可怕!你說的沒錯,劉昭儀是我殺的,自從我撞倒你,我就猜到以你的聰明,一定會想到是我,所以我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你也拉下了水!沒想到這樣一來,效果反倒更好,真是讓我始料未及!”
“爲什麼一定要是劉昭儀呢?”蘇嫣雪狀似無奈地嘆了口氣,“其實你殺了她,後宮也不一定會亂,即使後宮亂了,你也不一定能取得皇后之位,天下的女人何其多,你不覺得你走了一招險棋嗎?”
“難道你沒聽過“穩則慢,亂則快”嗎?只有後宮亂了,我才能更進一步!而且我答應過韶華幫她得到她想要的,所以一直支持她嫁給我大哥的劉昭儀,既是我給她吃的定心丸,也順勢成了我的棋子!其實韶華就是一個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但是卻頭腦極其簡單的人!你應該還不知道吧?有一次她喝醉了,還跟我提過曾經派人殺過你呢!”
嚇?“什麼?!”
原本看着呈平一步一步跳進自己挖的坑中,蘇嫣雪一直忐忑的心逐漸平靜下來,並開始有了一絲欣喜,卻沒想到事情快要了結,她又給了她一個大驚喜!
原來在花燈會上刺殺她的幕後黑手,竟是韶華!
看到蘇嫣雪一臉驚詫,呈平有些得意地笑了笑,“看來你還真的不知道,我還以爲你真的聰明賽神仙呢!行了,現在我也給你吃了一顆定心丸,你勾結外戚謀奪皇后之位是死罪,我殺人下毒禍亂後宮也是死罪,既然你我都有把柄在對方手上,你該放心了吧?”
蘇嫣雪點了點頭,確是一臉輕鬆。
呈平見狀,笑了笑,忽然又道,“哦,對了,順便告訴你那個心急的爹,別這麼快就開始打齊王府的主意,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小心偷雞不成蝕把米!”
蘇嫣雪聞言,這才明白呈平爲何會派人告訴了自己見面的地點,卻一直沒給自己確切的決定,原來她一直在等蘇侯那邊的動靜!齊王果然不簡單,竟然瞬間就能想到蘇侯,而自己卻是思慮了好幾夜纔想到這一點!不過幸虧自己早有安排,否則還真是功虧一簣!
見蘇嫣雪不說話,呈平以爲她是默認了,當即又笑道,“大家府上都有探子,還是小心行事爲妙!好了,既然話都說開了,那你可以告訴我,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了嗎?”
蘇嫣雪看着呈平,斬釘截鐵道,“我的目的,就只爲皇后之位,爲雪降妃之恥,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其餘我什麼都不要!”
“你肯放棄鳳山?”
鳳山?原來他們的目的是鳳山!鳳山到底有什麼讓他們這麼瘋狂?
雖然滿腹疑惑,蘇嫣雪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
“你爹會答應?”
“我不在乎!”
呈平微眯着眼,仔細地審視了蘇嫣雪半晌,終於露出一個淺笑,伸出左手,緩緩攤開掌心,“給我一個徹底相信你的理由!”
掌心中間,一顆黑色的藥丸,在月光下泛着詭異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