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產?
蘇嫣雪夾排骨的手一頓,與李德厚對視了一眼,李德厚會意頷首,衝門外低喝道,“哪個不知死活的在外面嚼舌頭呢?還不趕緊給我滾進來?!”
須臾,門簾被哆哆嗦嗦地撩起,兩個小宮女戰戰兢兢地走了進來,被李德厚一瞪,慌忙跪倒在地,語帶哭腔道,“娘娘饒命,是奴婢該死,奴婢不該議論主子的事情,求娘娘開恩,饒了奴婢這一次,奴婢再也不敢了!”
見兩個丫頭“咚咚”地磕頭,蘇嫣雪皺了皺眉頭,頓時失了吃飯的心情,“你們起來吧!腦袋也是肉長的,磕到了難道不疼嗎?”
二人聞言,身子一頓,這頭忽然磕也不是,不磕也不是,只愣愣地僵在那裡,既不敢擡頭,也不敢起身。
蘇嫣雪見狀,無奈地看了李德厚一眼,李德厚忙喝道,“娘娘讓你們起來就趕緊起來,還在哪兒磨蹭什麼?!”
兩個小宮女慌忙爬起身,低垂着頭站在原地,大氣也不敢出。蘇嫣雪看了看二人,淡道,“你們方纔說淑妃娘娘難產,此事當真?”
二人一聽,不由地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低頭道,“回、回娘娘,是奴婢從浣衣局回來的路上,碰到劉昭儀宮裡的翠雲,是她說的,奴婢也沒親眼見到!”
劉昭儀?
想起劉昭儀行色匆匆的模樣,蘇嫣雪眉頭一動,心覺這難產之事只怕是八九不離十。紫月此時拿着宮裝走了進來,蘇嫣雪想了想,站起身道,“紫月,還是換套衣服吧,聽說淑妃難產,咱們如果還穿得如此豔麗,難免會招人話柄!”
“難產?”紫月一愣,“淑妃娘娘已經臨產了?”
蘇嫣雪示意兩個宮女退下,點頭道,“我也是才知道不久,本想穿得稍微喜慶一些去給她添添彩,不過現今情勢不同了,咱們還是要穿得低調一些,不過......也不能太素!”
紫月歪頭想了想,忽然笑道,“奴婢想起一件衣裳,既不素,也不豔,瞧着雅麗,又不失穩重,穿出去保證沒人會說話!奴婢這就去拿!”
不一會兒,紫月拿着一件藕荷紫色繡着白雀銜枝的宮裝走到蘇嫣雪面前,蘇嫣雪拿起一瞧,果然是得體非常,尤其袖口處又以金黃繡線圍邊兒,更顯皇家氣質。
蘇嫣雪滿意地點了點頭,紫月見狀笑道,“待會兒等您吃完飯,奴婢再給您綰個端莊些的髮式來搭配這套衣裳,憑咱們小姐這好相貌,保證一點兒瑕疵也找不出來!”
“別貧嘴了!”蘇嫣雪笑着剜了紫月一眼,又看了看剩了一桌的膳食,搖頭道,“算了,不吃了,直接更衣梳頭吧,本來就沒那麼好的胃口,吃了這麼些也夠了!”
“小姐,您沒吃多少呀!”紫月蹙了眉頭,語有擔憂。
“吃了不少了,留着肚子晚上吃吧!”蘇嫣雪笑了笑,又轉頭對李德厚道,“把膳食都撤了吧,還有,那些沒動過的菜,你們若想吃就分着吃了吧,免得浪費!”
李德厚領命撤膳,蘇嫣雪走到內室換了衣裳,紫月幫其簡單地梳了個雅緻的宮髻,珠釵與鬢花皆沒用,只在額前墜了一小顆東珠,典雅之中不乏靈動,更顯清雅宜人。
蘇嫣雪點頭笑了笑,出門吩咐李德厚照看好宮中一切,便帶着紫月一同往雲軒宮而去。
纔到得雲軒宮門口,已可聽見淑妃聲嘶力竭的喊聲,抓心撓肝般,讓人聽了有些害怕。蘇嫣雪輕嘆了一口氣,穩穩地邁步走進雲軒宮。
來到正殿,容妃與劉昭儀已經在了,莊夫人正在殿上來回地踱步,滿面焦急之色,連蘇嫣雪進了殿也沒有察覺,反倒是一旁安坐的煜翔雙眉微挑,頗爲驚訝。
“臣妾給皇上請安,給莊夫人請安!”
蘇嫣雪規矩地施了宮禮,容妃與劉昭儀隨即亦禮。
莊夫人聞言,忙停步看向蘇嫣雪,稍稍展顏道,“原來是貴妃來了!淑妃生產不順,我這心裡頭急得一團亂,都沒注意你進了門,你可別介意呀!”
蘇嫣雪笑了笑,垂首道,“臣妾怎麼會介意呢?臣妾也是聽聞淑妃姐姐生產不順,心裡着急,特地過來看看,太醫怎麼說?”
莊夫人嘆了口氣,皺眉道,“太醫說是胎位不正,穩婆也都在裡面想折呢!不過這都快半個時辰了也沒有個信兒,真是把人急死了!”
莊夫人話音剛落,便有人拉開房門,一個宮女端着一盆血水走了出來,容妃與劉昭儀睨了一眼,一臉見怪不怪,倒是莊夫人緊張地“哎呀”了一聲,急忙叫住了那宮女,“淑妃怎麼樣了?”
“回夫人,娘娘還撐得住,不過太醫說,如果胎位再不及時導正,恐怕、恐怕胎兒會不保!”
莊夫人聞言,倒吸了一口氣,不由地後退了兩步,隨即又一臉焦急地走到煜翔身邊,道,“皇上,您都聽到了嗎?快想想辦法啊!您目前可只有這麼一個未出世的孩兒,您可不能讓TA有什麼差池啊!”
“夫人別急,朕都聽到了!”煜翔急忙站起身,安撫莊夫人坐下,又道,“所有的太醫朕都已經安排到產房了,朕有言在先,皇兒活着,他們就活着,若皇兒有差池,那他們就一起陪葬!不過,這話又說回來,人的命天註定,若老天一定要帶皇兒走,那朕也無能爲力呀!”
煜翔一席話,成功地堵住了莊夫人的嘴,莊夫人哀嘆了一口氣,皺着眉再不言語。
蘇嫣雪沉默地聽着二人的對話,心下忽然對淑妃生出一絲悲憫之情,如今她在裡面承受錐心的疼痛,經歷生死的考驗,而外面的人卻只關注她肚子裡的那塊肉,沒有一個關心她的安危,爲這些無情的人延續血脈,何苦來哉呢?
見衆人皆沉默,容妃的眼睛溜了溜,忽然笑道,“夫人也不必如此擔心,依臣妾看,這孩兒是不會有事的!”
“哦?容妃此話怎講?”莊夫人突然有了些精神,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容妃笑了笑,走到莊夫人身邊道,“皇上方纔不是說,人的命天註定嗎?皇上是天子,換句話說,皇上就是天,如果皇上不許皇兒有事,那誰又敢逆皇上的旨意呢?所以臣妾說,夫人不必擔心,有皇上的庇佑,孩子一定沒事!”
“還是容妃你會說話,你這一說呀,我這心裡就踏實一點了!”莊夫人拉過容妃的手拍了拍,稍稍有了些安慰。
蘇嫣雪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心裡雖然已經翻江倒海般地想吐,但面上仍維持着淡淡微笑,似乎也覺得容妃此話有理一般。
煜翔也笑了笑,笑容卻有些牽強,可容妃好像沒看出來似的,面對煜翔時仍一臉不勝嬌羞的模樣,好似莊夫人方纔的誇獎是煜翔所說的一樣。
劉昭儀冷着臉,只在莊夫人的目光掃過時,溫柔地笑一笑,之後又是一臉高傲之態,全然不把容妃放在眼裡,似乎她的全副注意力只在產房的那道門上,偶爾也兼顧着瞄一下煜翔,卻是眼神複雜。
衆人各懷心思地坐着,聽着產房裡淑妃忽大忽小、忽長忽短的嘶喊聲,蘇嫣雪不知其他人的心裡現下在想些什麼,她只覺得自己的心已漸漸麻木,麻木到連憐憫也失去了蹤跡,如今任憑淑妃喊得再悽慘,她也沒有一絲感覺。
自作自受,不值得可憐。
蘇嫣雪眼觀鼻鼻觀心地坐着,連呼吸都勻如沉睡一般,絲毫沒有察覺煜翔的目光正放在自己身上。
煜翔靜靜地看了蘇嫣雪好久,想看出她的內心到底是否還保留着那一副利爪,然而慢慢地,他卻發現,如今靜謐淡柔的她,竟讓他越看越有些移不開眼光。
反叛的她讓他驚奇,於是他興了征服她的興趣,而現在忽然變得恬淡的她,不僅沒有讓他失了興趣,反倒讓他越來越想去探究她。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如果這樣多面的變化真是她吸引他的一種手段,那麼他承認,她成功了!
可是,她是嗎?擁有那樣一雙明亮而澄澈的眼睛,會是那般有心機的人嗎?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變得越來越難熬,眼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莊夫人又開始起身來回走動,隨着淑妃風格不同的喊叫聲擺出各種表情,蘇嫣雪擡眼看了看仍舊緊閉的房門,轉頭,卻發現容妃與劉昭儀皆面色不善地瞪着自己,然而見自己看了過去,卻又佯裝無事低頭飲茶,蘇嫣雪見狀,只裝作沒看到一般微垂下眸,掩住眼中浮現的詫異,心中卻是丈二摸不着頭腦。
她又怎麼惹到她們了?
正想着,煜翔忽然開了口,“貴妃這件衣裳穿得倒是頗有心思,朕以前好像從未見過啊!”
蘇嫣雪聞言,站起身笑了笑,淡道,“臣妾只是見這件衣裳的顏色看着和順,就隨意穿了,哪裡有什麼心思呢?不過這件衣裳倒是皇上所賜,若真要論心思的話,那還要說是皇上有心!”
“哦?朕所賜?”煜翔挑眉想了想,笑道,“朕想起來了,是在月宮的時候,朕讓張富貴去製衣局挑的,對吧?”
“正是!”
煜翔點點頭,讚道,“看來這老奴才朕要賞他了!眼光不錯!”
蘇嫣雪笑了笑,沒有搭腔,倒是莊夫人站下了腳,仔細打量着蘇嫣雪的衣裳,點頭笑道,“嗯,經皇上這麼一說,我也覺得這衣裳穿得好,顏色確實和順,而且圖樣也吉利,大有平安之意啊!好衣裳,貴妃真是個有心的孩子!”
“夫人過獎了!”
蘇嫣雪仍舊微笑着,心下卻不由地起了一絲懊惱,本想平順地不挑起事端,沒想心思過於細膩反倒多添了事端,真是考慮不周考慮不周啊!
蘇嫣雪暗自搖了搖頭,不着痕跡地瞄了一眼容妃與劉昭儀,果然,二人雖然笑着,但笑意卻均未達眼中,如此皮笑肉不笑之態,看了頗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唉,都是自己失策!看來這真正的淡然之路,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走出來的!
蘇嫣雪輕嘆了口氣,剛要落座,產房之內卻忽然“哇”地一聲,傳出嬰兒嘹亮的哭聲,衆人心頭一凜,不由地迅速站起身,齊齊看向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