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連過了幾天,除了太醫每日的進出、煜翔不時的探望以及咳嗽頑固的糾纏,蘇嫣雪的日子過得倒是出奇的安靜,不僅後宮的牛鬼蛇神沒有一個前來探望,連以往紫霞宮的僕從似乎也少了許多。
蘇嫣雪雖然不知道,但是多多少少能猜到,一定是煜翔背地裡下了什麼命令,否則,她的日子怎麼可能會這般清閒?
“小姐,喝藥了!”紫月端着藥碗走進內室,“自從昨兒皇上又罵了太醫,太醫好像又給您換了一服藥,奴婢瞧今兒這味道似乎比前些日子的顏色淡了,聞着好像也順口多了!”
聽見紫月的聲音,原本正閉目養神的蘇嫣雪動了動眼皮,無精打采地從軟榻上爬了起來,伸手接過碗,看着碗裡黑褐色的藥汁,卻遲遲不敢下嘴。
煜翔最近的脾氣真的有點暴躁,讓很多人無辜地成了出氣筒,這太醫會不會挾私報復,給她換了一服更讓人銷魂的苦藥?反正他們也知道,她不會去告狀!
“小姐?”見蘇嫣雪遲遲不動,紫月還以爲出了什麼問題。
蘇嫣雪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捏住鼻子,快速解決了這碗令人神魂顛倒的湯藥,雖然已經盡力屏住了呼吸,但苦澀的味道依舊大肆折磨着所有的味蕾,紫月急忙送來一顆醃梅子,蘇嫣雪含了,卻仍是想吐。
不管換幾服藥,永遠也不要相信中藥會好喝就對了!
“小姐,這梅子的味道醃得可還好?”
“這就是那次爹送來的相思梅?”她差點都忘了!蘇嫣雪仔細品了品,略一蹙眉,道,“吃起來不夠潤滑,還是有些澀,我看再過十天就應該差不多了!”
紫月點了點頭,笑道,“可是奴婢嚐了嚐,覺得酸甜適中,已經很好吃了!”
“那是因爲你是第一次吃,沒有比較而已!”蘇嫣雪吞下口中的梅子,掀被下榻,紫月忙拿起一旁架子上的厚外衣給她披了,“小姐這要去哪兒?”
“去廊上走走,腰都躺僵了!”
蘇嫣雪口中的廊上,是指連接坤德宮內殿與前殿的曲廊,然而只不過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過道,其精美程度也絲毫不遜於任何一個她曾見過的名勝古蹟,軒楹有致,雕樑畫棟,廊上以蒲筵鋪地,輕軟無塵,廊下還有一泓碧波輕緩流過,匠心巧思,既不失小橋流水人家的淳雅,也不失皇家宮廷的華麗。
紫月知道蘇嫣雪喜歡那個地方。坤德宮美景如雲,也從不見蘇嫣雪走去瞧瞧,只有那個迴廊,幾乎天天都去,即便她也承認那裡確實美如仙境,但天天看,不免也會有些膩歪。
“坤德宮裡還有好多的景緻,一點也不比那裡差,爲何不去別處瞧瞧?”跟着蘇嫣雪走出門,紫月仍在勸說。
“比不了!”這回廊四周的景緻讓她想起家的感覺,梧州的家,還有遠方的家。
“爲什麼?”
“說了你也不會懂!”
蘇嫣雪站在廊上,聽着淙然水聲,目光隨着溪流逆行,見溪水出於石罅,涓涓溢流,曲折有致。遠處一座石板小橋,見幽篁深處,溪水溶匯爲池,清絕可鑑,天光雲影盡收其中,美不勝收。
微風拂過,濃密枝蔭中忽然隱現飛檐一角,蘇嫣雪凝眸細瞧,綠林深處,似有一座臨水而築的雅閣,不像宮殿,卻似別館。
“紫月,那裡是什麼地方?”
紫月瞧了瞧,搖頭道,“奴婢不知道,從來沒去過!不過皇宮這麼大,總有一些鮮爲人知的地方,那裡也是一座宮殿嗎?”
蘇嫣雪搖了搖頭,“不像!”
“奴婢看,只有等皇上來了,問問皇上!皇宮雖大,卻是他的家,他肯定知道!”
蘇嫣雪看了紫月一眼,卻沒有說話。怎麼問?如何問?此處如此隱蔽,只怕是一個連他都不想讓旁人知道的地方!
算了,就當她從沒看見過這個地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姐,咱們去後院走走吧!那裡的花都開了一半兒了,奼紫嫣紅,漂亮極了!”
見紫月一臉嚮往,蘇嫣雪不忍掃她的興,只得點頭。二人在後花園逗留許久,直到李德厚差人通報,說是煜翔來了,方纔急忙折回。
進了內室,煜翔已在軟榻上坐了,身旁一杯香茗,嫋嫋冒着熱氣。
“外頭風大,怎麼還在外面呆這許久?”一見蘇嫣雪進門,煜翔便開始蹙眉嘮叨。
蘇嫣雪聞言,輕輕一笑。似乎自從進了坤德宮,一切都變得淡然了許多,他不要那麼多規矩,而她也不想那麼多規矩,她與他,既像朋友,又像家人,雖然她也不知道爲何會變成這樣,但這種恬淡而略帶一絲溫馨的感覺,讓她既欣慰,又感到恐慌,她開始怕這美好的日子會轉瞬即逝,要知道在這人情淡薄的皇宮裡,要獲得一點溫情是多麼不容易!
“要怪也只能怪工匠把這裡建的太美,太容易讓人迷醉!”蘇嫣雪走到煜翔身旁坐下,侍茶女官奉上香茗,識相地退了下去。
“你喜歡這裡?”聽到蘇嫣雪的誇讚,煜翔似乎很高興。
蘇嫣雪淡淡一笑,環視着屋子,輕道,“可能只要是女人,就沒人會不喜歡這裡!”
煜翔點頭笑了,“看來朕這個決定做得沒錯,愛妃不僅看起來氣色好了很多,就連心情似乎也變好了!”
“皇上最近怕是聽了很多質疑之聲吧?”即便她看不到也聽不到,但不可能猜不到!他不聲不響地忽然將一個嬪妃送進了歷來只有皇后纔可養居之所,如此一來,不僅後宮會暗流洶涌,而且連朝中大臣也會議論紛紛,各方的探尋與質疑的奏摺只怕不會少,他能應付得來嗎?
煜翔挑眉看了蘇嫣雪一眼,想笑,卻沒笑,“朕真是不知道該說你聰明,還是該罵你笨!如果換成另外一個女人住進來,只怕每天高興都來不及,哪裡還會像你一樣想東想西的?”
蘇嫣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可能真是臣妾想得太多了,皇上聖明睿智,掌管一個國家都不在話下,何況是這麼一件小事!”
“朕怎麼覺得你是在虧朕?”忽然聽到蘇嫣雪誇他,煜翔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一些端倪,但蘇嫣雪就是那麼溫和地笑着,看不出一絲惡意嘲弄的影子。
“臣妾真的是實話實說!”她確實沒撒謊,信不信由他。
“算了!”煜翔擺擺手,不再計較,“難得聽愛妃讚美一下朕,朕權當這是愛妃的真言了!”
蘇嫣雪聞言,也不辯駁,只淡淡一笑,繼續喝茶。紫月進屋奉上幾盤點心,也識相地不多逗留,然而屋內長時間的寂靜,加上煜翔時有時無的端詳,反倒讓蘇嫣雪有些不自在,“皇上的政務處理完了?”
煜翔笑了,“政務時時都有,沒有一刻停歇,愛妃說這話,難道想累死朕不成?”
“臣妾怎麼敢?臣妾只是怕耽誤了皇上的正事,畢竟臣妾搬進這坤德宮,已經是衆議紛紛,如果皇上再因爲臣妾而忽視了朝政,那不是更落人口實?”
蘇嫣雪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最近煜翔泡在坤德宮的時間確實多得有些離譜,一天之中至少有半天是逗留在此,有時甚至夜裡也會留宿,當然,只是同殿卻不同牀!
“愛妃放心,朕心裡有數!”煜翔安慰地拍了拍蘇嫣雪的手,又道,“你這裡安靜,跟你說話讓朕覺得輕鬆,朕雖然是皇帝,須要勤勉爲政,但朕也是人,人都需要休息,不是嗎?”
“朝中有事讓皇上困擾?”雖然煜翔沒有直說,但只要不是傻子,還是能察覺出一二。難道......又是因爲那個齊王?
“朝中的事有哪一件不讓朕困擾?”煜翔含糊地笑着,卻不明說,“等到這世上沒有讓朕困擾的事了,那朕這個皇帝也就做到頭了!”
“削藩之事不順利?”以他的聰明,目前能讓他頭疼的事,恐怕就這一件了吧?
“削藩?”煜翔聞言,猛地回過頭,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蘇嫣雪,喃喃道,“朕可從未說過朕要削藩!”
蘇嫣雪一聽,心下頓時涌起一陣懊惱。糟糕!她一時大意,將康熙的削藩與煜翔的削減軍餉混爲了一談!這下可如何是好?他不會誤會什麼吧?
“我、呃、臣妾不懂朝政,可能是臣妾誤解了皇上的意思,臣妾再不多嘴了,請皇上原諒!”唉!一直告誡自己多言不如少語,爲何一到關鍵時刻自己就不爭氣呢?
“是嗎?”煜翔若有所思地看着蘇嫣雪,半晌方纔一笑,道,“不過......愛妃一語倒是有些點醒了朕!”
“削藩......削藩......”煜翔低喃着自言自語,雙目有些目無焦距地看着遠方,似乎在思考什麼東西。
想起方纔自己闖的禍,蘇嫣雪仍心有餘悸,一直默不作聲地看着,連呼吸也壓低了許多,生怕一個舉動不對,又將自己與他推進水火不容的深淵。
“如果你是朕,你會怎麼做?”半晌,煜翔忽然想到了什麼,然而開口卻扔給了蘇嫣雪一個重磅炸彈!
“我?”蘇嫣雪一愣,要她做什麼?
煜翔點點頭,“如果你是朕,你會削藩嗎?”
吼!這麼棘手的問題爲什麼要問她?她好歹也算是個藩王之女,聯合自己的丈夫對付自己的親爹,這是哪門子倫理?更何況,她既不懂政治,也不懂軍事,康熙對抗三藩的政策她又完全想不起來,她真的是愛莫能助啊!
“皇上,後宮不得干政,而且,臣妾也不是皇上!”原諒她不該、不能、不會、也無力去趟這趟渾水!
“愛妃不想說?”
“您的愛妃是不會說!”
“朕不信!”
“臣妾說的是實話,皇上不信,臣妾也沒辦法!”
“既然沒辦法,那就必須說!”
“爲何?”
“因爲就是你的一句話,讓朕切實起了削藩的念頭,你要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