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官道。
一隊輕騎飛馳而過,捲起漫天塵土。白色的戰馬,五名身着暗紅色禁衛軍鎧甲的騎兵,明眼人一瞧便知,此乃皇家衛隊的先鋒官,舉凡皇帝出行,皆由他們前行探路,安排一切。
須臾,大隊車馬的隆隆聲遠遠傳來,舉目望去,透過山間錯綜的松柏,已隱約可見衛國皇帝的徽志——青龍旗。
蘇嫣雪斜靠在車窗邊,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風景。
寒冬漸去,春意蟄伏,落日的餘暉斜鋪在靜靜的流水裡,與天邊金紅色的雲,交織出一片柔和瑰麗的光彩,幾隻羽色鮮豔的翡翠鳥,不時地飛掠過水麪,發出清脆尖銳的短鳴。
遠處,是一片色彩凝重灰暗的岱青色。山勢巍峨,雪白的山巔在飄渺的雲層中若隱若現,瞧之明明很近,卻又那樣遙不可及,聖潔無比。
“小姐,那樣高的山,是不是會有仙人住在上面啊?”紫月癡癡地看着遠處的高山,一臉憧憬。
蘇嫣雪收回視線,垂眸輕笑道,“你覺得有那就有,你覺得沒有那就沒有,反正神仙都是存在在人的心裡,無所謂有或者無!”
“小姐是說,這世上不僅沒有鬼怪,連神仙也沒有?”紫月轉頭看着蘇嫣雪,半信半疑。
蘇嫣雪輕吐了一口氣,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以前我是不信這世上有鬼神,但是現在,我也不敢斷定,畢竟這世界太奇妙,一切都有可能發生!”像她,不就莫名其妙地穿越到這裡了嗎?
“可奴婢相信這世上一定有神仙!”紫月抿了抿脣,一臉肯定,“他們會聽到至善之人的衷心祈禱,從而實現他們的願望,所以這世上纔會有‘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之說,不是嗎?”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蘇嫣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將視線移回窗外。這世上“好人沒好報,壞人有回報”的事情還少嗎?
“小姐不認同?”見蘇嫣雪不說話,紫月挑眉問道。
蘇嫣雪搖了搖頭,淡道,“不是不認同,而是我更認同另一句話,叫做‘好人未必有好報,壞人未必無善終’!”
紫月聞言,默默地垂下眼眸,低頭不語,半晌,方纔擡頭看向蘇嫣雪,輕道,“奴婢知道小姐心情不好,但是小姐您也別這樣悲觀,即便是這個世上沒有神仙,但像小姐這樣好的人,也一定會有好報的!而且,奴婢相信,皇上生氣也只是一時,畢竟皇上那麼寵您,不會因爲您不想侍寢就不理您,等他氣消了,也就沒事了!”
蘇嫣雪回過頭,看了紫月一眼,卻只淡淡一笑,沒有言語。
確實,自從那晚之後,至今已有兩日,煜翔始終沒有露面,即便是今早啓程之時,她就站在他的身側,他也沒有看她一眼。
要說他的態度絲毫不會影響她的心情,那是撒謊,但那些所謂的落寞與難過,也都只是暫時的,畢竟他現下只是她的掛名夫君,而不是她的心上人。
其實,她並非因爲侍寢一事才心情不佳,而她也相信,煜翔也不單單是因爲她拒絕侍寢而對她不理不睬,他與她之間,就只隔着一層窗戶紙,但是捅破了會發生什麼,他們都不知道,所以他沒有戳破,而她也在遲疑。
她知道,他一定是派了眼線在她身邊,而且經過修語的那一番話,她大概已經能夠猜到煜翔爲何會突然變得如此冷漠,因爲任何一個男人在知道他的女人表面恭順,而內心卻只想着逃離時,都會覺得憤怒,更何況,他還是一個擁有無上尊嚴的帝王!
她能體諒他的心情,所以她沒必要因爲此事折磨自己。但試想一下,如果每天都生活在別人的監視之下,而自己又不知此人在何處,只能強迫自己捨棄自由、小心度日,誰的心情會好呢?
爲何他要派人監視她呢?是不信任?還是擔心她的安危?如果是她先戳破這層窗戶紙,問他緣由,他會如何回答?會不會牽連到修語?但如果他先戳破這層紙,問她爲何要逃,她又該怎樣面對他呢?
“紫月,你說進了皇城,咱們還能再出來嗎?”蘇嫣雪目光迷濛地看着遠方,幽幽問道。
紫月抿了抿脣,轉頭看向皇城的方向,半晌,喃喃道,“說實話,奴婢也不知道。”
蘇嫣雪輕嘆了一口氣,慢慢將頭靠回軟墊,有些倦怠地闔上眼,始終未曾舒展開來的眉頭,似乎也又緊了一些。
馬車不緩不慢地繼續前行,車廂內死一般的沉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寒意漸濃,紫月彎腰走到沉香暖爐旁邊,撥旺了爐內燃燒着的銀絲炭。
“小姐,馬上就要出官道了。”紫月抻頭望了望窗外,小聲道,“聽說前面有個驛站,說不定今夜咱們會在那裡歇腳!”
蘇嫣雪點了點頭,卻沒有睜開眼,漠然的表情,似乎世上的一切事情都與其無關一般。
紫月輕嘆了一聲,轉身坐回自己的位置,沉默地看着漸行漸遠的大山,心裡五味陳雜。如果不用進宮,那她自己是不是也會覺得更快樂呢?
馬車大約又前行了半個時辰之後,緩緩停了下來,車外開始有人喧譁,蘇嫣雪睜開眼,看了紫月一眼,紫月會意地點了點頭,起身下了馬車。
須臾,紫月折回,衝蘇嫣雪笑道,“小姐,可以下車了,前面就是驛站,咱們今晚就在這裡歇息!”
蘇嫣雪點了點頭,起身由紫月扶下了馬車。甫一接觸冷空氣,蘇嫣雪不由地打了個冷戰,紫月見狀,忙回去拿披風,沒想到一轉身,卻正好撞上韶華公主的貼身侍婢杜鵑。
“哎喲!你怎麼走路的?!眼睛瞎啦!”杜鵑跌退了兩步,穩住身子後便開始怒罵,神情頗似她的主子。
“呃,對不住,是我沒注意,你沒事吧?”雖然對方出言無禮,但畢竟是自己有錯在先,紫月還是軟語地賠着小心。
“哼!”杜鵑白了紫月一眼,剛要說話,卻沒想正對上蘇嫣雪冷冷的眼神,心下一驚,急忙跪地道,“奴婢參見貴妃娘娘,奴婢不知娘娘在此,得罪之處,還望娘娘海涵!”
“起來吧!”蘇嫣雪淡淡地笑了笑,走上前道,“方纔是本宮的侍婢不小心,撞到了你,沒什麼大礙吧?”
杜鵑正要起身,一聽蘇嫣雪這般說,又急忙跪了回去,搖頭道,“沒、沒有,奴婢沒事,謝娘娘關心!”
“沒事就好,快起來吧!”蘇嫣雪示意紫月扶起杜鵑,笑道,“聽說你家主子病了,本宮這也一直不得空去瞧瞧,如今她的身子可是好些了?”
“謝娘娘關心,公主只是感染了風寒,沒什麼大礙,現下也好多了,只是身子有些虛,太醫說靜養一陣子就好了!”
蘇嫣雪點點頭,“這就好,讓你家主子好生休養,就說本宮一有空就去探望她!”
“奴婢知道了,若娘娘沒事,奴婢就告退了!”
見蘇嫣雪點頭,杜鵑福了福身,忙不癲兒地走了。
“這丫頭真蠻橫,跟她的主子倒是真像!”紫月撅了撅嘴,剜了杜鵑一眼。
蘇嫣雪看了一眼杜鵑的背影,笑道,“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她除了蠻橫之外,還很會說話呢!”
“也對!”紫月笑着點了點頭,又小心地看了看左右,才道,“小姐真的打算去看韶華公主嗎?啓程那日奴婢曾經見過她,除了臉色不太好看,一點兒也看不出有病的跡象呢!”
蘇嫣雪笑了笑,輕嘆道,“這種事何必去管真假呢?自古以來,處於權力中心的生活永遠都是最複雜,也是最難熬的,內憂外患,防不勝防。既然人家說病了,那就是病了,於情於理咱們都要去看看,畢竟以後還要生活在一起,低頭不見擡頭見呢!”
紫月聞言,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蘇嫣雪,詫異道,“小姐,奴婢覺得您似乎像是忽然間變了一個人一樣,以前您最不注重的就是這種雞毛蒜皮的事了!”
蘇嫣雪仰頭看了看天空,露出一抹無奈的苦笑,“人總是要學會成長,吃一塹長一智,如果你連這個都學不會,那在這皇宮裡就註定無法生存!”
“臣恭喜娘娘,終於看到了皇宮生存之道的大門!”修語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很輕,卻仍嚇了蘇嫣雪一跳。
蘇嫣雪轉過身,只見一身月白衣衫的修語正提着燈籠,微笑着站在馬車旁,細眸清亮,俊雅無儔。
“臣是來請娘娘移步前往驛站休息的,天黑路滑,娘娘小心腳下!”柔和的嗓音,實在不像是司職侍衛之人。
“多謝小王爺!”蘇嫣雪笑看着修語,一語三關,既謝他前日的提醒,又謝他方纔的恭喜,也謝他現下的體貼。
修語瞭然地笑了笑,提燈先行,紫月將取來的披風給蘇嫣雪披上,回頭示意一直隨車而行的李德厚等人跟上。
一行人來到驛站門前,蘇嫣雪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看一旁煜翔的御輦,裡面已經空無一人。
似乎看出了蘇嫣雪的心思,修語低聲道,“皇上已經先行進了驛站,就在娘娘的隔壁,娘娘請!”
蘇嫣雪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擡步走上石階。此處雖說是一間驛站,其實不過是一所木製的房屋,上下兩層,格局頗似現代的四合院,而且地處鄉野,條件簡陋,地上還有雜草被拔過的痕跡。
修語小心地警視着四周,邊引路邊道,“雖然先前已經派人清理過,但還是稍顯破舊,娘娘忍耐一夜,明日此時就可以到皇城了!”
蘇嫣雪搖了搖頭,笑道,“這裡不錯,清淨!”
修語笑了笑,沒有作聲,一路引領者蘇嫣雪來到二樓,剛一轉彎,便瞧見容妃一搖三曳地迎面走來,豔紅的低胸裝,臉上掛着掩飾不住地欣喜。
“參見貴妃娘娘!”隔着一個房間,容妃便站了下來,眼含挑釁地福了福身,毫無一絲恭敬之態。
容妃話音剛落,其身側的房門便忽然被打開,煜翔站在門口,冷冷地看了蘇嫣雪一眼,隨即笑着一把將容妃拉進房內,“哐啷”一聲關上了門。
突如其來的一幕,讓蘇嫣雪有些傻眼,然而只略略一想,便也明瞭煜翔的舉動意欲爲何。他是故意的嗎?蘇嫣雪苦笑着搖了搖頭,算了,即便不是故意的又能如何?
“咳,娘娘請!”修語清了清喉嚨,指引着蘇嫣雪來到隔壁的一間房門前,推開門道,“這裡就是娘娘的房間!”
蘇嫣雪看了一眼旁邊那扇緊閉的房門,抿了抿脣,邁步走進房間。房間不大,只有一張木牀,一套桌椅,只是茶具與被褥都換了新,雖然開着窗,但空氣裡仍舊淡淡地漂浮着一股久未居住的黴味,除此之外,倒也乾淨整潔。
煜翔還算有良心,沒讓她去住馬廄!蘇嫣雪笑了笑,回身道,“謝謝小王爺,這裡很好,辛苦了!”
修語將燈籠交給紫月,拱手道,“娘娘太客氣!熱水和晚膳一會兒就派人送來,請娘娘稍事休息,臣告退!”
蘇嫣雪點頭,修語轉身欲走,隔壁卻忽然傳來容妃放浪的嬌笑聲,聲音清晰可辨,即便是不用眼睛去瞧,也能想到那邊的人在做些什麼!
蘇嫣雪有些尷尬地微紅了臉,擡眼去看修語,卻見他正靜靜地看着自己,那雙澄淨的黑眸,竟絲毫不見一絲羞赧,有的僅僅是一抹憤怒與悲哀。
他是在可憐她嗎?蘇嫣雪無言地迎視着修語,突然覺得原本就沉悶的心,現下開始有了一絲莫名的痛,像針刺般令人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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