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嫣雪看了看那顆藥丸,忽然淡淡地笑了,“爲了這一天,我真的付出了很多很多,我拉了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朋友下水,讓無辜的他背上了姦夫的罪名,可能也因此毀了他的生活,我又害了這個世上我唯一認作親人的人,讓她痛苦地死去,最後卻連個墓碑也不能有,我不斷說謊,不斷算計,甚至親手埋葬了自己的心,等的就是這一天!可是我知道,他們之所以會甘心爲我所累,只是因爲他們希望我能過得好,他們爲我付出太多了,我絕不能辜負他們!所以,真對不起,我不會傻到連自己也賠進去!”
“你……你這話什麼意思?”呈平一愣,眉頭瞬間蹙了起來。
“朕來告訴你吧!”
一陣疾風彈過,呈平“啊”地一聲甩開左手,疼得躬下了腰。
花園深處,煜翔與莊夫人沉着臉慢慢走了出來,修語緊隨在後,看到蘇嫣雪,毫不吝嗇地給了她一個讚賞的微笑。
蘇嫣雪回了一個淺笑,沒有說話。即便這齣戲,沒有圓滿的落幕,她還不知道鳳山到底意味着什麼,但是最初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這就夠了!她不想再看到有人爲了她去犧牲,也不想再看到有人爲了她而痛苦。
所以,適可而止吧,如果煜翔是個英明的君主,他就應該比她更會收拾這個殘局。
目光復雜地看了蘇嫣雪一眼,煜翔又看向呈平,“朕真是沒想到,郡主的心機竟然如此之深,連朕都差點被你瞞過了,看來虎父無犬子這句話,確是有一番道理的!”
呈平急忙搖頭,仍在狡辯,“不,皇上,我只是一時迷了心竅,被奸人陷害,真的!您相信我,我之所以會說那些話,無非也是想取得她的信任,我只是喜歡皇上,一心想做皇后罷了,我真的什麼都沒幹!”
“別再巧言狡辯了!”莊夫人忽然喝道,“你的話,如今還會有人信嗎?!我活了這麼大年紀,還是第一次看見你這般惡毒的女子,你真是讓我想想都覺得後怕!”
“夫人——”
“住口!”煜翔立眉冷喝,斷然不想再聽呈平詭辯。修語見狀,急忙喊來門外隱藏的侍衛,將呈平押送往內府,並言明皇帝親審,須嚴加看守,任何人不得探望,違令者斬!
見一切似乎塵埃落定,蘇嫣雪松了一口氣,回身向煜翔與莊夫人行了個禮,淡道,“臣妾出言大逆無忌,行事有違宮規,若皇上要降旨問罪,臣妾在景和宮候着!時候不早了,臣妾先行告退!”
話說完,蘇嫣雪轉身便走。莊夫人見狀,急忙推了煜翔一把,又叫住了蘇嫣雪。蘇嫣雪回頭,卻正看見煜翔欲言又止的窘狀。
“呃,那個,你就這樣揪出呈平,那齊王與你爹……”
話一出口,不僅莊夫人跺腳“咳”了一聲,連煜翔自己都想給自己一巴掌。
蘇嫣雪淡淡一笑,“他二人不正是皇上頭疼的嗎?借這個機會讓他們鷸蚌相爭,皇上坐收漁人之利,不是很好嗎?這也算是臣妾送給皇上的生辰賀禮吧,希望皇上能喜歡!皇上若沒其他事,臣妾就先走一步了!”
蘇嫣雪微點了下頭,轉身走了。煜翔張口欲阻止,然而手擡了擡,終究還是沉默着放下了,眼睜睜地看着蘇嫣雪越走越遠,最終消失在茫茫夜色裡。
來日方長,這是他想到的。只是他沒想到,這卻是他最後一次看見她。
一連兩日,皆無動靜。
沒有聖旨,也不見任何人來。景和宮依舊冷清如常,反倒是其他宮殿因爲煜翔明日的生辰而熱鬧了起來。
蘇嫣雪倚在窗前,聽着遠處鑼鼓陣陣,一低頭,卻看見外面荒園內一個滿臉驚茫,正四處瞎逛的小身影,始終漠然的臉終於有了一絲笑意。
“小李子,將園子裡那個迷路的小姑娘帶進來!”
須臾,李德厚領着仍在四處打量的百小樂走了進來,百小樂一見蘇嫣雪,登時一臉不可思議地衝了上來,“天哪!你真的是皇妃嗎?我好懷疑哦!即便再不受寵,也不能住在這種地方吧?這地方簡直比冷宮還差耶!”
蘇嫣雪笑了,“不過是個睡覺的地方,閉上眼也是什麼都看不見,何必要管它簡陋還是華麗?”
“可是你白天睜着眼睛呀!”
“白天可以看外面的景色啊!”蘇嫣雪看向天空,“你看天空多麼廣闊,還有那些鳥兒,多麼悠閒自在!外面那麼多好風景,何必要把自己的目光困在這裡呢?”
百小樂看了一眼窗外,想了想,點頭道,“你說得好像也有道理哦!不過,你說話的語氣,像個看破紅塵的老和尚一樣,哦,不,是老尼姑纔對!”
“是嗎?”蘇嫣雪笑了笑,“可能是我真的太累了吧,提不起精神!”
“累就去休息呀!”百小樂歪了歪腦袋,“等自己不累了,再去尋找自己感興趣的事,盡情地去享受!我相信呀,老天讓我們降臨在這個世上,就是要讓我們活出屬於自己的精彩,其實,也只有自己活得精彩了,你才能把這份精彩與其他人分享啊,對不對?”
蘇嫣雪有點驚訝看着百小樂,笑着點了點頭,“上次我都忘了問你,你今年多大了?以前是做什麼的?”
“別看我是娃娃臉,顯得小,我已經二十歲啦,以前在一家唱片公司上班,雖然只是個小助理,薪水也不高,不過能看到很多明星,還能提前聽到他們尚未發行的歌,還能抽空偷偷進錄音室過一把歌手癮,現在想想這福利也算不錯了!”
“你想當歌手?”
百小樂頓時點頭如搗蒜,“我從小就喜歡唱歌,還得過無數大大小小的獎,爲了這個夢想,我放棄上大學,進了唱片公司工作,沒想到才混了個臉熟,丫老天爺就莫名其妙地把我送到這裡來了,也不知道到底還有沒有機會再唱歌了!”
看着百小樂有些哀怨的臉,蘇嫣雪垂頭想了想,才擡頭道,“我可以請你幫我個忙嗎?”
黃昏。夕陽西沉。
演練了一日的歌舞鼓樂漸漸息止,宮中恢復了短暫的平靜。
蘇嫣雪遠遠走來,看着供那些進宮表演的民間雜耍藝人居住的院子,心裡雖七上八下,但面上卻仍沉靜若水。
院外的守衛不識蘇嫣雪,意欲阻攔,卻被巧慧厲聲呵退。正在院子裡吃飯的藝人們聽見德妃娘娘來了,忙放下碗筷,紛紛跪地磕頭,有幾個膽兒大的擡眼偷瞄,又被巧慧喝斥了一頓,嚇得再也不敢擡頭。
蘇嫣雪拍了拍巧慧,搖了搖頭,這才笑着衝衆人道,“大家快起來吧!我只是代皇上來看一看你們演練的進度,此次皇上壽宴,各國使節、各地官吏都會進京,你們的表演又是壓軸大戲,萬不可出一絲差錯,丟了咱們衛國的臉面!”
“娘娘放心,草民一定好好做,不敢出錯!”
一個班主模樣的人叩頭出聲,掛在腰間的出宮腰牌垂了下來,蘇嫣雪眼睛一亮,微微笑了。
“那就好!你是班主吧?”
“是,草民吳有糧,祝娘娘萬福!”
“有糧?好名字!班主快請起!”蘇嫣雪笑了,上前親自攙起班主,卻故意沒走穩,藉着一個踉蹌順手將他腰間的腰牌摘了下來。
“娘娘小心!”
吳有糧急忙扶住蘇嫣雪,嚇得一頭冷汗,生怕她一摔倒,他即使有糧,也沒傢伙吃糧了!
“瞧我莽撞的,讓你們見笑了!”蘇嫣雪不好意思地笑了,藉着整理衣裳,將腰牌塞進了袖間,“巧慧,賞每人五兩銀子,算是我感謝諸位爲皇上壽誕盡的心盡的力!”
巧慧點了頭,將一袋銀子拿了出來,蘇嫣雪笑了笑,看了巧慧一眼,趁着衆人欣喜之際,轉身走了。
翌日一早,合宮上下都在爲即將舉行的慶典而忙碌着,兩個布衣打扮的女子拿着一把胡琴焦急地出現在了皇宮門口,腰間皆掛着出宮的腰牌。
“什麼人?!何事出宮?”
侍衛看了看腰牌,又仔細看了看二人,卻未發現什麼異樣。
“侍衛大哥,求您幫幫忙吧!”擦了一臉胭脂,有些俗豔的蘇嫣雪帶着哭腔道,“我們是民間雜耍的藝人,今兒一大早,我才發現我的胡琴斷了弦,這馬上就要出場了,如果出了岔子,我們可是要掉腦袋的!”
“是啊,侍衛大哥!”同樣一臉濃妝的巧慧急忙捱了過去,將一錠銀子塞進了侍衛的手裡,“我師姐這把胡琴,討厭就討厭在是從北疆那邊買來的,就只有街東頭那個老樂匠會修,您就行行好,我們還急着趕回來呢!”
“這……”侍衛低頭看了看手裡的銀子,又看了看二人,這才一臉煩躁地揮了揮手,示意旁人打開宮門,“你們可快去快回!”
蘇嫣雪聞言,極力壓下心中的狂喜,急忙道了謝,拉起巧慧便衝了出去。
宮門在身後緩緩關閉,蘇嫣雪停下腳步,轉頭看了一眼這高高的紅漆大門,又對一直堅持跟自己離開的巧慧笑了笑,這才頭也不回地拉着她一起跑上了一輛早已等在街角的馬車。
景和宮的窗前,李德厚流着淚,默默地看着宮門的方向,喃喃道,“娘娘,奴才能做的都做了,您一路平安,奴才會一直想着您的……”
——此後不久——
一身朝服正走在去往宣吉殿路上的修語,忽然被人從後面一把拉住,修語蹙眉回頭,只見一個長相甜美,卻一臉古靈精怪之氣的小宮女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你就是安郡王?”
百小樂眯着眼笑了,她一向喜歡帥哥。
修語甩開她的手,微點了一下頭,冷道,“你是誰?怎如此大膽?!”
對於修語的冷漠,百小樂絲毫不介意,仍笑眯眯道,“我叫百小樂,你也可以叫我百靈,我是受人之託,送一份禮物給你,跟我來吧!”
說着話,百小樂便一蹦一跳地走向一旁的御花園,似乎一點也不擔心修語會不跟來。
她的腰間,一支與蘇嫣雪一模一樣的油筆,正隨着她的動作而不斷跳動。
修語皺着眉頭,邊看着那支油筆,邊慢慢隨她走了過去。二人一前一後來到一片隱蔽而茂盛的花叢,百小樂停下腳步,看了看身後一臉疑惑的修語,笑道,“你放心吧,我不會害你,我是青檬姐姐的好朋友,也是她正宗的老鄉,這份禮物呢,正是她送給你的,你聽好了!”
話落,百小樂拿起腰間的油筆當作麥克風,微笑唱道——
一個人冒着雨逛一座城市
一個揹包能裝下多少心事
我閉上眼睛 獨自走過回憶
很害怕因爲自己太過真實
和身邊認識的人背道而馳
我睜開眼睛找回我失而復得的勇氣
是你讓我相信未來的路
偶爾孤孤單單卻不孤獨
是你讓我有種久違了的暖暖幸福
是你讓我相信酸酸的苦
只要有人能懂就不在乎
是你讓我看到另外一個自己
每次逆境中跌倒
總是你站在我這邊和我一起揚起頭微笑
…… ……
總是你第一個伸出雙手給我大大的擁抱
Woo… 大大的擁抱…
一曲唱罷,看着怔怔不語的修語,百小樂輕輕笑了,“這首歌叫做《知己》,我離開時,還未發行哦,你說不定還是第一個聽衆呢!我知道這是青檬姐姐爲了滿足我,特意給我一次爲別人演唱的機會,但是我也相信,這真的是她想跟你說的話,她還讓我告訴你,她不說感謝,但是她會永遠把你放在心裡,衷心希望你能一生幸福快樂!”
修語聞言,眉頭一動,忽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轉身發了瘋似地狂奔而去。疾奔之處,正是景和宮的方向。
——此後不久——
宣吉殿上,鼓樂齊鳴。
煜翔冠冕威儀,端坐正首,看似如常地接受着使臣獻禮、百官朝賀,眼睛卻怔怔看着一旁一個空着的座位,神色複雜。
蘇嫣雪的缺席,不僅奪走了煜翔的心神,讓他漸漸失了慶賀的心情,就連莊夫人與其他嬪妃也疑惑地不住互看,各自猜測着可能的原因。
張富貴焦急地看着各個角門,因爲至今爲止,派去詢問的奴才,卻神奇地一個也沒有回來。
長達一個多時辰的朝賀結束,即將演出一天的歌、舞、戲拉開了帷幕,百官就位開始飲宴,就在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殿中舞姬身上的時候,李德厚捧着一個托盤,悄悄地從殿側一個角門走了進來,張富貴見狀,急忙將其帶到了煜翔面前。
一直坐在下面,靜默不語的修語慢慢擡起頭,看向正跪在煜翔身側的李德厚手中的托盤,忽然扯起嘴角,露出了一個比哭更像哭的笑容。
托盤上,那身尚未收走的貴妃禮服與那頂頗具爭議的鳳冠靜靜地躺在那裡,鳳冠的一旁,是那隻被摸得瑩亮的團龍玉佩。
煜翔臉色大變,猛地站起身衝了出去。大殿之上,鼓樂驟停,一片譁然。
看了一眼從未如此慌張過的煜翔,修語慢慢站起身,走到了殿外,對趙賢道,“解了那些奴才的穴道,都放了吧!”
趙賢領命離去。修語仰望天空,深吸了一口氣,又半顫抖着吐了出來。遠處,一隻飛鳥穿過雲間,自由自在地翱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