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話阿約當成空氣,也許連空氣都不是,依舊彎腰在箱子裡折騰,聽都沒聽。看樣子箱子裡所剩無幾,被阿約扒拉來扒拉去的都是小件,在箱子裡叮噹作響。
只要不是劈頭蓋臉埋汰我一頓,比什麼都好,就像現在這種無視的態度,我也能接受。誰讓自己沒本事呢!
檔案中總算出現了一個二隊的人。從頭至尾看完,此人只是個普通隊員。小二寸的照片,看不出長相,像是這樣的照片,不是因爲時間太久,就是當初沒有考慮到不能用手指觸碰,相片模糊的很厲害。
先放在一邊,知道二隊的人都被清掉了,留着這些人的檔案也沒多大用處。只要和雲秀有關,都是重點。
兩箱檔案所剩無幾,沒有一個重要的人。這也沒什麼,看到檔案袋之前,我就有心理準備。能留下來的,必然是不重要的東西。單看箱子裡檔案袋的數量,只有五十多個,還不到整個216的四分之一。這麼點兒人,加上身份都不重要,能給我的信息少得可憐。
心中也有一絲懷疑,這些不一定是216留下來的,也可能是徐恩勳盡力弄來保存的。
明哥的提醒,我怎能忘記。努力開動大腦,嘗試在這些表象的東西里面,找到隱藏在背後的線索。
“張家灣是哪?”阿約突然問道。
心說你可真會問,我是當地人嗎!這個問題你問我,張家口我倒是知道。猛然間想起,當初查找地圖的時候,好像看到過這個地名,就是想不起來究竟在哪。
轉過頭,阿約手中的皮本子放在膝間,厚厚的本子紙張發黃,外邊的黑色皮夾磨得發亮,有的地方都掉色了。這個樣子的筆記本,一看便知是手工製作的。
試想那個年代,能有這樣的筆記本,那此人的身份絕非一般。
“是老書記的會議記錄”阿約道。
心裡十分驚訝,先不去考慮它的真實性,單從216的特殊之處來講,老書記的會議記錄怎麼可能在這。如此重要的文件,無論銷燬還是帶走,都不該留下。
紙張都是用錐子裝訂的,被棉線緊緊扎住。厚厚的本子只有很少的內容,上面有日期,大概翻看一下,兩年的時間裡,只有五次會議。地點卻是在西安,所有內容中,都提到了‘上峰’。
第一次會議記錄,內容較長。可是字裡行間,都看得出‘上峰’的水平。只能用水平來形容,因爲內容採用的是直接記錄的方法,將上峰口述的指導精神記下。
‘鑑於216地質勘探隊的性質,所有人員的家庭因素,直接領導千萬要做好每個人的思想工作。他們有心理牴觸,這不要緊,思想工作因人而定,每個人都要分開,只要能調動他們的積極性就可以。
不要把部隊那一套按部就班,太過拘束不好。在生活上要給他們關心、照顧,同時要讓他們感到自由,這種自由,是思想上的,而不是個人行爲上的,要在你們能夠控制的範圍內,儘可能的保障他們。具體怎麼做,要和教員認真探討,探討也是工作,要讓每個隊員都看到你們的工作。
允許他們和家人通信,信件要過濾,過濾後的東西不要丟掉,保存起來,就當是對他們家庭又一次調查摸底。
先期的課程,不要安排那些針對性較強的內容,他們也有思想,那些課程可能引起個別人的注意,放一些學術性的內容進去就可以。
有一點千萬要記住,已經收上來的人,一個也不能出差錯。是好是壞,都要留在勘探隊裡。每個人的資料都要記錄詳盡,把他們的情況摸清楚,下次會議的時候報給我。
若是有人問起關於‘上邊’的問題,什麼都不要說,我會想辦法幫你們解決這個問題。
後方的同志先不要進駐勘探隊,什麼時候進等通知’。
這些內容,把216組建之初有可能發生的事情都做了部署。就連每個人可能有的思想牴觸都考慮到了,做思想工作的同時,對每個人再次摸底,這不是水平是什麼。
看完第一份記錄,確信這不可能是假的。允許通信、課程的安排,都有深刻的用意。
阿約母親的筆記,也有過先期的記錄。每個人都對216的真實性提出質疑,爲什麼質疑會打消,沒有詳細說,但可想而知,和這位‘上峰’的做法密不可分。
大凡在很多人提出異議的時候,靠幾個管事的用嘴去說無濟於事,只有能從根本上解決的人,纔算是絕對的領導。領導的智慧,是我們無法想象的。
第二部分是1983年4月26日,和前一段相差五個多月。第二段的內容,比之前一段口吻強硬了許多。
‘海外回來的人,不能和其他人分開,相反,還要把他們分散,讓其融入集體中。他們怎麼做,不能干預,他們拉幫結夥也不要過問,對任何人,都不能過度拉攏,也不能排斥。
對於其中幾個個別人,待他自己搞到和別人無法相容的時候,可以考慮分開,同時也要注意,這種分開是生活上的,讓他們有自己的生活空間,學習時還是要在同一個課堂。
有些人我們知道他的來歷,有些人並不徹底清楚,所以短期內還是不要安排那些有針對性的課程,相關資料暫不送達。
物資既然到位,相關的訓練就可以展開。具體什麼時間展開訓練,你們根據勘探隊的實際情況而定’。
寫到這裡,下面多了一行連筆字,簡化的筆畫,很難看出寫得是什麼。這樣寫法,只能說明記錄的人當時突出一個快,想用最快的速度記下這些話,所以連筆字寫得並不好,看上去一點不像字。
‘密切注意隊員中的一些流言,一定要找到這些流言由哪些人開始。訓練就選在大多數人出現消極情緒的時間前,有關訓練的消息可以提前放出去’。
連筆字之後,又是較慢並且工整的記錄。
‘增設醫療課程,教員馬上到任,所用的資料器材都做好選擇計劃,列出清單統一調配’。
文字記錄不多,單憑簡短的指示就能猜到,‘上峰’在給出這些指示之前,一定和老書記談到過許多問題。因爲這些指示,已經涉及到‘具體人’了。
那些海歸是個難題,生活不檢點對當時216的環境來說,是最讓人頭疼的問題。明哥在看到阿約母親的筆記時,以他那齷蹉的思維推斷過,對一些海歸的風流韻事,在216裡大多數人可能是義憤填膺,口誅筆伐聲討他們。可實際上卻是,人人都想吃葡萄。
對勘探隊的流言,光憑密切注意不行,‘上峰’一定要所行動纔是。可是密切關注流言的下面,就是有關訓練的具體指示,心想也許是上峰領導做久了,轉移話題的功夫出神入化。不給出實際做法,那領導你可太不負責任了。
難怪216會分崩離析,責任在你呀!
同時也覺得自己判斷下得太早了,咱不是做官的人,領導的部署,咱怎麼能猜透。
第三段記錄是兩個月後,也就是1983年6月21日。沒有地址,可是卻清楚記下了由‘上峰’派來的杜專員口述,轉達‘上峰’指示。
‘所有野外課程全部展開,書面的資料已經修改完畢,就按照修改後的資料進行授課,教員的備課工作提前做好。
馬上對所有隊員進行評估,分成五隊。人員必須調整開,從哪裡徵集上來的人,決不可以再派往哪裡,五個目標,都不能讓來自附近的人蔘與。
做好安置外圍同志的工作,和五支隊伍要分開’。
記錄很短,從字裡行間發現,這時候的216可以說,按照領導的預想走上了正軌。專員的轉達,就是上邊的意思,終於可以派上用場了。
下面一段和上面,相隔的時間更近了。還不足一個月,短短的二十多天,就由另一個專員來轉達‘上峰’的新指示。上面的記錄中提到那個專員姓杜,而這個姓陳。
‘從五個隊伍中抽出150人,前往張家灣一帶。任務的宗旨就是不暴漏任何行蹤,權當進行一次實地挖掘。
外圍的同志也要一同前往,他們的工作由他們自己的負責人安排,教員不要過問。
挖掘中出土的物件,以陝西省博物館名義運京’。
兩個專員,兩次指示,時間相隔這麼短。內容雖少,可明眼人還是能夠看得出來,這裡面大有文章。
6月21日的轉達是開始全部課程,人員分成五隊,外圍的同志和五支隊伍分開,這些外圍的人可以確定,就是六隊。那麼反過來考慮,六隊剛剛到來,原來的人鐵定不會無動於衷,這個時候平白出現一支六隊,大家肯定會議論紛紛。
流言就是這麼來的。
可‘上峰’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也應該知道,那些針對性很強的課程剛剛展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216怎麼可以那麼快就派出去,況且上面的內容中也說了,個別人的事情還沒搞定。
張家灣在腦海中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最後一張,日期是4月12,比第四次記錄時間還早。馬上就轉過彎來,如果我沒猜錯,這最後一張紙上的記錄,應該是1984年的4月12日。
‘課程按照日程表進行,五個隊伍按編組授課,最好分成五個班。五月下旬,就把計劃好的四隊派出去。
派出四隊的時候,六隊不要動,等四隊回來後看結果。
從現在開始,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請示組織,就按照預定的情況進行’。
記錄內容簡短,不代表會議上商討的問題少。時間是84年的四月,之後再沒有內容。也就是說從那時候開始,一直到所有隊伍出發,再沒舉行會議。
爲什麼83年的五六月間,會議內容要由專員來轉達,而84年4月之後,就再沒有會議。出發之前,所有的準備工作很繁雜,怎麼那麼關鍵的時刻,‘上峰’卻沒有指示。
這些東西徐恩勳必然看過,上面這麼明顯的問題,作爲當事人的你難道不知道?
“放在一邊,一會兒帶走”我道。
意思很明顯,有些事上去之後還要問徐恩勳。但是心裡也清楚,那些涉及到他自己的事情,他是萬萬不會開口的。我們鬥不過他,那這些東西就有帶走的必要。
“你就沒看出點兒什麼來嗎?”阿約道。
對阿約仍然是那種略帶訓斥的口吻,你我雖是局外人,就因爲是局外人,纔不能看得出什麼,有的只能是瞎猜。比如第三和第四次會議記錄,兩次像個那麼短,不像是‘上峰’的做法。前兩份的記錄都說明‘上峰’做事,帶有極大深意,可那兩份看起來太倉促。
倉促也許是時間的原因,比如有什麼棘手的事情,不得不那麼做。
“不過嘛”我突然話鋒一轉,突然間涌來的想法,這個時候說出來,“也許第二次轉速‘上峰’指示的專員,是假的”。
阿約有點愣神,專員是假的,看似不大可能。老書記不會見到人就相信,如果那個人自己不認識,那他一定會有方法確定來人的真實身份,那些口訊,也不會記錄實行。派出那麼多人實地挖掘,這件事是大動作,不會那麼輕鬆執行的。
張家灣的行動,究竟執行沒有,去問徐恩勳就知道,沒問清楚之前,說什麼都是廢話。
“專員是真的”阿約嘟囔道。
阿約的話讓我想了一陣,誠然,如果那個專員是假的,那轉達的指示不會被記下來,從看到來人開始,老書記就沒有懷疑那人的身份。
專員和老書記是認識的。
既然專員是真的,那就沒有什麼可懷疑的了。剩下的只有那倉促的行動了,那是最讓人琢磨不透的。
“別去想這些東西,沒有用”我道。
肚子已經在抗議了,外面大亮天了。如果再不抓緊時間,徐恩勳說的中午開飯過後,我們就不能出去了,必須用五個小時之內,把這些東西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