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三年三月二十一壬申。【西元3年4月8日】
已是仲春。
清明剛過半月來的綿綿細雨終於有了止歇。雲破日出屋檐上尚滴着水
春日的陽光已從雲層縫隙中灑了下來。
苦熬了十幾天明州城南豐邑樓的掌櫃李二順終於可以鬆了口氣他從窗口把頭收回低聲罵着“狗日的終於來客人了”
一箇中年漢子騎着一匹黃騮馬在樓前跳下後面跟着的兩個隨從打扮的一老一少老的五十多小的只有十三四也各自牽着一匹黑騾。三人風塵僕僕主人身上的衣料看起來價值不菲兩個伴當穿得也甚是齊整但布料都皺皺的當是浸了水後又曬乾的痕跡。
見生意上門門口的雜使小二忙迎上去一陣點頭哈腰滿臉堆笑“敢問三位客官用飯還是住店?”
中年漢子沒搭話只上下打量着這座三層高的酒樓好一陣方操着福建口音笑道“五年沒來這豐邑樓倒還是原樣。”他一看小二問道“掌櫃的還是姓李嗎?”
小二眼睛一亮陪笑道“原來是福建來的老主顧。不瞞官人原來的老掌櫃幾年前浪港反賊圍城的時候受了驚嚇等童太尉剿滅了賊人後他便告老回鄉了。現在的掌櫃也是姓李卻是原來的三堂升上來的也許官人還能記得。”
中年漢子點點頭隨手把馬繮交予了小二叮囑道“我這馬兒是河西良駒不比尋常駑馬淨水好料只管上莫慢待了。這幾日若照料的好賞錢不會少你的。”
小二接過繮繩先向樓中喊了聲“住店的熟客三位”回頭對着三人嘻嘻而笑“官人說哪得話就算不給賞錢小人敢不盡心伺候着?這豐邑樓幾十年的老字號可不會砸了招牌”他又從隨從手中牽過兩匹黑騾一邊把三匹坐騎的鞍韉卸了交還隨從一邊說道“三位客官放心莫說馬兒就是騾子、倔驢小人也一樣會打理得清清爽爽。等着客官隨時取用。”
見着小二做事麻利說話痛快中年漢子一笑點頭舉步進樓老伴當知其心意從懷中掏出幾個大錢丟給小二。
小二喜笑顏開忙伸手接了躬身謝道“小的謝官人賞賜”等他直起腰看着三人背影入了樓中臉上的笑意轉眼就收了起來。他一看掌中的大錢低頭狠狠的啐了一口“又是夾錫錢【注】買塊炊餅都不夠打討飯的吶”
不提小二背後做派。聽到是熟客上門見三人進了樓中李二順便親自迎了上來卻現並不認識。他一眼把三人形貌收入心中錦衣官靴卻沒什麼飾物。舉止不像官家做派不然也不至於會冒雨而行行動間也不似行商倒像是哪個大戶人家派出來辦事的旁支子弟。走到三人面前他未語先笑作了個揖恭敬道“只看得三位官人眼熟卻不知貴姓?”
“蔡”中年漢子說得簡短。
蔡又是福建口音李掌櫃心中一驚愈的恭敬起來。見三人不欲多話知他們旅途勞頓李二順便了領着他們走進後院安排了一間清淨的獨門小院請三人沐浴洗塵。
晚間三人休沐之後換了衣裳從後院行了出來。在三樓雅座分兩桌坐定點了幾道豐邑樓的招牌菜又要了兩壺酒就各自狼吞虎嚥起來。填飽了肚子
蔡姓官人喚人送上茶湯細細品着看起了城中的夜景來。
只是越看他眉頭皺得越深他叫來李二順問道“往年吾也曾來往明州只道雖不比東京卻也算是繁華之地怎得今日一看卻寥落至此?”
李二順先一愣繼而嘆道“還不是那些浪港賊寇害的”
“浪港?”蔡官人聞言奇道“三年前這浪港賊不是已經被童……樞相剿平了嗎?”
李二順看看蔡姓官人猶豫了一下道“剿是剿了但沒剿清啊”
“怎麼會?”一旁的小伴當插嘴道“稱王的匪級都送進京了怎麼還叫沒剿清?當年剮那賊相章渝的時候俺還去看了。聽說浪港賊的賊酋是被他攛掇着稱王的童太尉使人捉到他的時候已經被醒悟過來的浪港賊砍去了四肢裝到了罈子裡。據說就因爲少了手腳整整少剮了一千刀。”他說着神情間便有些悻悻然顯是因看戲沒看到全套深以爲恨。
李二順陪笑道“小客官有所不知。匪趙櫓、趙瑾還有章渝的確已被明正刑典連趙櫓結義的二弟蔡禾三弟至善和尚也都死了個乾淨。但是……”他壓低聲音“那反王還留了後哇”
“留後?”小伴當來了興趣“那趙櫓還有個兒子?”
“不是一個”李二順搖頭伸手比劃“而是兩個次子趙瑜三子趙琦。那趙琦倒罷了當年好像只有十歲出頭。不過那次子趙瑜可是個厲害人物”
蔡官人笑道“瑾、瑜、琦?這名字起的氣得緊”
“是啊聽說是趙賊義弟蔡禾給起的。那蔡禾當初還是秀才好像犯了事便落了草。”
蔡官人臉色一冷“無父無母白讀了聖賢”
“誰說不是呢……”李掌櫃陪着罵了兩句接着道“不過那趙瑜趙二郎倒當得起名字中的那個‘瑜’字”
小伴當聽得興味十足搶着問道“掌櫃的你是說美周郎罷?”
“小客官猜得正是”
蔡官人搖頭不信“跟周郎比他這個賊寇之子也配得上?”
李二順道“當然不能跟周郎比不過也算是有一手了。當年浪港起事的時候他也不過十四五歲但除夕夜以百人偷襲昌國城便是他做的。”
“啊這麼厲害”李掌櫃口才甚好倒把小伴當聽得一驚一乍。
“衝鋒陷陣算不得什麼”蔡官人不屑一顧“那趙二能以百人奪城看起來確是個人纔不過也僅是匹夫之勇。運籌帷幄纔是本事想來除夕襲城的計劃不可能出自於他這黃口孺子定是那蔡禾所爲”他一嘆“可惜了……”
李二順連連點頭附和道“定是如此。還是官人看得清楚想得明白想那小子不過十四五歲的確不可能想出什麼計策的”
蔡官人聽得一哂知其不過是江湖順口的捧拍之術罷了。便問道“依掌櫃你的說法現下明州城中荒落如此就是那趙瑜所爲?”
李二順恨恨點頭“沒錯”
蔡官人輕輕敲着桌子猶疑道“當年三名惡或擒或斬所餘殘部的確是被招撫了。但再怎麼說趙瑜、趙琦也是趙賊之子招安也好赦免也好都落不到他們頭上。就算他們未成丁也該流放遠惡軍州他們究竟是怎麼逃過去的?”
“聽說招安時他們兩人就已遠逃海外去了日本、高麗。不過還有一種說法……”李二順湊前神神秘秘地說道“那趙瑜和趙琦自始至終就沒離開過昌國一步一直暗中留在衢山島。”
“原來如此。”蔡官人點頭“所以最近他們靜極思動忍不住了便出來子承父業騷擾海疆?”
李二順一笑就知道他的話會被想岔掉。他解釋道“官人卻誤會了。現在東海上太平無事已經好幾年沒聽說有商船被劫了。”
“那怎生……”
李二順嘆了口氣“這兩年衢山島上被治理的井井有條極是繁華過往商船都不再在明州停留直接在衢山島上停靠。現在的衢山港比起杭州也差不離。”
“是回易私港嗎?”蔡官人問道。他對這裡的門道倒也清楚泉州附近幾個走私用的黑港其繁華程度的確不比正港稍差。
李二順再嘆“若是回易之地早就被剿了現在市舶司的衙門都搬了一半到島上。這兩年明州的商稅一點沒少只不過轉到衢山島上收了……”
幾人又聊了些閒話李掌櫃便告辭下去了。遠望着空空落落的大浹江蔡官人心中忍不住的好奇他對兩個伴當道“既然如此明日便去衢山島看看。我倒要見識一下一個海寇之子究竟有怎樣的經濟之才”
注徽宗時蔡京主政於各路鑄夾錫鐵錢當十大錢行全國民間因此通貨膨脹百姓怨聲載道。後雖停鑄但鐵錢依然流通當十大錢折三後也繼續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