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晃晃悠悠的走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上,天空仍舊飄飛着熙熙攘攘的雪花。晶瑩的雪花隨風晃悠悠的落下,像是一隻只翩翩飛舞的白色蝴蝶。李寬趕着牛車,身後是騎着馬跟着的玄甲衛護衛。一大羣人足足兩百來號,只能憋屈的跟在一輛小小的牛車後邊,慢慢的往大唐邊境走,實在是有點憋屈得慌。但是李寬確實鐵了心要自己趕這輛牛車回去,誰勸都不管用。
牛車上不僅僅放置了糧草,還有幾十個金塔,用一口箱子裝着,裡邊墊着乾草,防止顛簸破碎。這些是李寬這一次出征戰死的將士的骨灰。在定襄一役之後,李寬將麾下的士兵分出兩路,去找尋那些當初沒有時間與精力去收斂的士兵的屍骸。幸好狼羣已經被李寬的大狗帶到了草原深處,而李寬他們戰損的主要士兵都是在剛進草原不遠的地方,屍骸還沒有被野狼吞入腹中。可是還是有禿鷲這種食腐的鳥類,將屍體啄的面目全非。這些身着大唐制式鐵甲的屍骸被火化成一灘骨灰,裝進金塔裡,準備待會他們的故鄉去。
李寬堅持要自己送這些弟兄們最後一程路,所以沒人敢阻止,也不願阻止。一個會爲了部曲死亡而傷感的統帥,更能獲得士兵們的真心愛戴。所以這些士兵雖然一路壓抑着速度,卻仍舊無怨無悔的跟着。
漸漸的,積雪變得薄了,地上慢慢的開始現出地面。一團團的枯草焦黃的在地上生長着,在寒風中被吹得七零八落。遠處也開始看得見黑乎乎的羣山。這時已經快走出草原了,牛車速度也快了起來,因爲拉車的牛也開始習慣了拉車的活計。李寬手握着繮繩,有一下沒一下的甩動着。雖然在心裡也期盼着快些回到大唐,可是這真的要到了卻又顯得猶豫起來,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一次回程李寬決定挨家挨戶的去搜尋那些戰死的戰士的家屬,將他們的骨灰送回家。
進入大唐邊境,路上開始慢慢的見得到人煙了。看着熟悉的漢家服飾,看着那扛着鋤頭,揮着鐮刀的關中農家漢子,李寬心中有一種感慨:這些人中或許有些人的家屬就在這一次的戰爭中死去了吧,但是他們仍舊毫無所知的做着自己的事情,過着他們自己的生活,翹首以盼那出征的歸人。他們不會知道他們一直期盼着的人,或許再也回不來了。第一次李寬生出了想要結束這拿命來拼的冷兵器時代,或者說是結束大唐的冷兵器時代,火藥這個他原本想都沒想過的東西,進入了他的腦海。
當然這些還只是一個想法,現在李寬還是要先按照自己的心意來,將這些‘人’送回家。戰死的士兵們多數都已經知曉姓名和居住地。所以李寬這一路趕回長安的路上就能將靠近他們行進的道路上的那部分送回去。其餘的就等先回長安覆命之後,在慢慢的尋訪。
時間悄然流逝,李寬他們已經趕了接近半個月的路了,這一路行來,氣候越來越溫暖,雖然氣溫仍就很低,但比起草原上來說已經好的太多了,一行人雖然埋頭趕路,卻也心情好了不少。
這一日,一行人進入了關內道,算是入關了。進入了關中大地,李寬也開始了他的‘送人’的旅程。第一站是夏州,在這裡是一名名叫周助的士兵的老家,家中唯有一老母和他進門沒幾年的媳婦兒,從軍近十年的周助,一直和自己這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過着聚少離多的日子。雖已成婚好幾年了卻仍舊沒有子嗣。現在他戰死在突厥的戰場上,家中老母遺孀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這也是李寬決定偏離原本決定好的路線,繞了一個大圈子來到這裡的原因了,自己帶着人家活蹦亂跳的兒子丈夫出征,卻沒能將人帶回來,這兩個柔弱婦孺是戰死的士兵中比較困難的一個了。
夏州這個稱呼源於晉朝,當時赫連勃勃稱夏王,就在這一片土地上,後來被北魏滅國,在前隋時期隋文帝楊堅在這裡設立了朔方郡。而大唐的邊關重鎮朔方城就離這裡不遠。這一代時常遭受突厥人的騷擾,周助老父就是死在了突厥人的手中,周助這一次之所以會進入李寬的護衛隊,多半也有着一個原因在裡邊,他想多殺幾個突厥人爲自己父親復仇。在貞觀元年的時候,這裡被劃分進關內道,原本前隋的朔方郡再次改稱,恢復了夏州的名字。
夏州治下長澤縣,是一個貧困的小縣城,這裡是周助的老家,他家離着縣城差不多三十里地,是一個偏僻的小村落,這樣的村子在這個地方有着很多,多是同姓宗族聚集在一起形成的。所以這個村子很自然的就被當地人稱之爲周家村。村子不大,依山傍水而建。山上是茂密的樹林,雜草叢生。山下一條不大的河流潺潺而過,在山腳就是周家村所在。村民不足百戶,守着河邊一片狹長的耕地,每年種糧除了交租之外剩下的勉強夠一家人一年餬口。所以這個村子的村民時常都會上後邊的大山上,抓些野味,挖些野菜用以補貼生計。
可是最近周家村卻出大事了,村子裡邊最出息的漢子周助家出了大事了。這周助十年前去當兵打仗去了,那時候到處兵荒馬亂的,大家都認爲這條漢子一去就回不來了,誰知道在四五年前,這個周助回來了,帶着大量的糧食以及財物。讓他老孃過上了好日子,又討了一房媳婦,小日子過得滋潤的很。並且還已經成了當時掌控大半天下的李唐的王爺的親衛。這讓全村人都爲他感到驕傲,這一次又是他家,而且還是大好事,這讓所有周家村的人都說是周助他老爹的墳埋得好,保佑了周助這小子。
俗話說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這一次周助家的事情實在是太大了,這部禍事也隨着臨門了。
因爲這一次周助家的事兒是突然出現的,而且十分的突兀,很多人都看到了。這事兒被外人這樣到處一說,引來了長澤縣一夥強人的注意,這夥人盤踞在這長澤縣已經好幾年了,據說是當初一路反王的手下,被李唐當初的秦王殿下,現在的皇上李世民打敗之後潰逃到這裡的,所以乾脆就在這裡盤踞下來,守着縣城做起了一些無本的買賣。但是這一羣人也知道其中的尺度把握,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從不招惹那些招惹不起的。所以一直沒有搞出什麼大事兒,此處的地方官員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這倒不是說這夥人給了這官員多少好處,而是因爲有這夥人的存在,縣城裡那些混混流氓都不敢冒頭。縣城的治安倒是非常的良好,這夥人收了縣城中不少人的金錢,用來打擊那些時常吃拿卡要的混混流氓。
只是這一次出現的東西實在是讓他們動心不已,因爲那東西的價值按照現在的價格來算也足足能抵萬金,這是什麼概念?整個縣城一年的稅收也不過幾千金而已,這東西足足抵得上整個縣城兩年多的稅收了。這讓這幫人異常的眼紅,而且他們在得知這寶物的主人不過是兩個弱女子的時候,更是加大了他們鋌而走險的膽量。哪怕他們知道這家有一個在外面當兵的男主人,而且還是當今聖上的親衛。可是他們這些人全都是戰場上走下來的,而且都是沒有家室拖累的人,只要做了這一票,遠遠的離開這裡,誰還能找得到?
所以,在這臨近年關的時候,這一夥足足十五人,在下午天色將暗的時候出了縣城,向着離縣城三十里地的周家村奔了過來,每人胯下都是一匹駿馬,這是當初他們的戰馬,這些年雖然沒有再一起馳騁沙場,可是做強人還是需要好的馬匹代步,這些戰馬倒是被他們養得很不錯。
這一夜,無風,無月,天邊的烏雲早在兩天前天放晴的時候就已經散去了,只有那星星點點的星光,點綴在那黑色綢緞般的夜空之中,像是一顆顆寶石。那周家村背後的大山就像是一隻巨大的怪獸趴在地上,黑乎乎的一團很是嚇人。
十幾個人,十幾匹馬,身着灰色麻衣,胯下戰馬嘶鳴喘着粗氣,正是那十幾名強人,騎着馬一路狂奔,三十里地很快被他們拋在腦後,看着那已經陷入徹底的黑暗中的周家村,爲首的那個賊人向身後一揮手,一個瘦小的賊人就策馬靠了過來。這個傢伙是前兩日前來踩點的,周圍的環境他都徹底的探查過了。
“哪個房子是那對婆媳的?”首領問道。
“大哥,就是最靠西邊的那棟,那屋背後還有一棵老榕樹的!”瘦小的身影趕緊的回答道。
“那你見到他們說的那件寶物了嗎?”首領接着問。
“這個倒是沒有,不過他們同村人好多都說見到了,相傳是一大塊的無瑕白玉,更是雕刻着華麗的雲紋,那些村民信誓旦旦的說當時這塊白玉從天而降砸進了周助家的院子裡。”瘦小漢子雙眼放光,裡邊全是貪婪。
“那麼現在我們做了這一票,就前往嶺南道,那裡天高皇帝遠,這東西換來的錢財夠我們兄弟在那邊舒舒服服的活一輩子了!聽說那邊兩天才幾兩銀子就能買一畝,那東西要是真的價值萬金的話足夠買下萬畝良田,我們兄弟也就不用再做這些刀口舔血的事了!哈哈……”首領坐在馬上,似乎還想着以後的地主生活了。
“大哥,我們現在就動手吧!這東西的傳言已經流傳開了,夜長夢多啊!”一旁一個雄壯的漢子粗聲甕氣的說道。他的身軀比起那深山中的黑熊還要粗壯,一條胳膊就足比一般人的大腿都要粗,一身粗布衣衫被他的一身虯結的肌肉撐得鼓鼓的,像是一頭沒毛的棕熊。
“走,今夜做了這一票,就連夜逃走!縣城也不要回去了,那縣官老爺雖然不會去搶這家人,但是卻可以搶我們!不能回去,直接離開!”首領下了決定,然後馬鞭一揮,啪的一聲抽在胯下戰馬的身上,率先衝了出去。
“駕……”剩下的十四人也快速的跟上,達達的馬蹄在夜色中遠遠傳開,驚起夜色裡無數的小動物,一個個驚慌的逃走了。
此時,在離着周家村還有十里地的地方,李寬帶着一大幫士兵正在急速的趕來,他胯下追雲正奮力的奔跑着,在馬鞍上一隻盒子被牢牢的固定在那裡,裡邊裝的就是周助的骨灰金塔。他們趕到夏州是在昨日夜間,今天一大早就從州府出發,知道這夜色深沉都還有一大段距離。
他們來的方向在長澤縣城的對面的方向,去縣城再歇一夜要走更遠的路,乾脆直接去周家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