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着二阿哥的諳達、乳孃何在?何以二阿哥入夜帶病如水,竟然沒有人發覺?”弘曆斂着怒氣,憤恨不已。
蘇婉蓉心裡一涼,忙不迭的對李玉使了個眼色:“快去着人逐一查問,必得要問的清清楚楚纔好。”
шωш◆ttκд n◆¢O 李玉顯然沒有料到,這會子當口,純妃竟然還能這般冷靜。明明她纔是最該被懷疑之人,卻還能處處爲皇上皇后設想一般,遊刃有餘的穿梭在衆人鋒芒畢現的目光之中,絲毫沒有膽怯。“遵旨。”
退下去的時候,李玉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皇后。原來後宮翻雲覆雨真就是這麼的快,沒有人能夠力挽狂瀾,就連身份如此顯貴的正宮皇后也終究力不能及。
“皇上,許這只是個誤會,臣妾以爲,皇后娘娘對二阿哥是愛之深,纔會這般恨鐵不成鋼。”蘇婉蓉眼底噙滿了淚水,心中卻是大爲不忍:“臣妾也是當額孃的人,最曉得皇后娘娘的憐子之心。娘娘對永璉寄以厚望,也難免嚴苛了一些。
而二阿哥又是那麼的聽話懂事。他一定是不希望皇上與皇后娘娘一直處於誤會之中,彼此隔閡。或許正因爲如此,他纔會夜半於池中摸魚,渴望自己的病不要早些好,以求化解皇上與娘娘心結。”
弘曆冷冰冰的目光不經意的劃過純妃的臉頰,看見從她眼裡滑落,也算是晶瑩剔透的淚滴,少不得喟嘆。“純妃倒是明白永璉的心思,既然如此,何不早些寬慰了他?”
蘇婉蓉心一凜,竟不知如何對答,只得怯怯的垂下頭去,嚶嚶啜泣。好一會兒才幽幽道:“臣妾後知後覺,未能替皇上、皇后分憂,當真是愧對了皇上的一番錯愛。”
索瀾以拇指之力,按壓在蘭昕的人中穴處,反覆幾次,才聽見皇后呼的長出了一口悶氣。正在慶幸之際,卻聽見純妃的一句“錯愛”,好不容易露出笑意的臉上,頓時又不滿了陰沉的黑雲。
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索瀾沒有宣之於口,心中卻恨的不行。皇上分明是責備純妃沒有盡力顧全二阿哥,言談之間慢慢都是指責之意,哪裡有“錯愛”了?難爲皇后娘娘喪子之痛,受不住打擊暈厥過去,可皇上依舊滿心怨懟,麻木不仁的立在一處股也不顧。
還有心思聽純妃這樣滿口胡謅的言談,到底在皇上心目中,皇后的位置有多重要?倘若連一個尋常宮嬪都不及,那皇后娘娘做這一切又都是爲了什麼啊?
越想心裡越是難過,除了悲哀,索瀾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此刻的意冷心灰。連中宮娘娘的命數尚且如此悲愴,後宮還有什麼指望呢?“皇后娘娘,您醒了?”
“皇上……”蘭昕掙扎着想要站起來,卻發覺自己竟然真的沒有什麼力氣了。“臣妾懇請皇上……”
索瀾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一把攥住了皇后的手,身子往前一擋鄭重道:“皇上,皇后娘娘的心意奴婢十分明白,求皇上一定要查清楚二阿哥的薨逝的真相。”
錦瀾也明白皇后此刻開口,必然是要說些自責的話。皇上的心已經很痛很亂了,又有純妃唯恐天下不亂的挑唆,便同樣懇求道:“皇上,二阿哥的死絕非偶然,否則這麼多宮人寸步不離的照顧着,怎麼會容許二阿哥深夜入水,着涼發熱?說不定二阿哥的病情反覆,正是與此人有關呢。求您一定要查明真相,奴婢求求您了。”
弘曆看了一眼面無血色的蘭昕,心痛之感頓時加劇不少:“朕心中有數,先送皇后回長春宮吧!”
“不皇上,臣妾無礙,臣妾要在這裡守着永璉。”蘭昕淚落如雨,卻咬緊牙站了起來。“皇上,永璉活着的時候,臣妾百般的苛責、冷待,處處嚴格要求,生怕嬌縱了他。可現下,永璉已經死了,臣妾已經永遠的失去了他,這最後能擁着他在懷裡的幾日,求皇上恩准臣妾朝夕相伴吧。”
幾句字裡行間滿滿是自責的話,聽着不禁讓弘曆也心酸起來。實際上,若不是他一味的怨懟蘭昕用心過狠,將年氏以及皇嗣之死歸咎於她一身,又怎麼會迫使永璉用這樣的法子來挽回所謂的情分呢?
弘曆用力的點了點頭,兀自上前一步,將歪歪斜斜無力支撐自己的蘭昕扶穩。“永璉不幸亡故,朕的心與皇后一樣痛。先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朕有句話,望皇后能聽進去。”
原以爲皇上恨透了自己,蘭昕沒想到他還會這樣溫情脈脈的與她說話,又是潸然落淚。
“好好保重自己。”弘曆簡短的一句話,說的極爲動容。“若是永璉在生,必然不希望看見你這個樣子。”
“皇上……”蘭昕好不容易忍下的淚水,終於決堤。她順勢伏在弘曆身前,不管不顧的放聲大哭:“是臣妾不好,臣妾的心太狠了,不配當永璉的額娘。是臣妾害了他……”
蘇婉蓉被眼前這樣的一幅畫卷驚着了心,何以皇上不是責怪皇后因爲一時意氣而害了二阿哥,反而竟然彼此關懷寬慰起來?難道說,二阿哥的死非但不是皇上與皇后的裂痕,反而將先前彼此的怨懟消弭的一乾二淨了,這怎麼可能?
李玉躬着身子走了進來,鄭重道:“啓稟皇上,伺候二阿哥的乳孃荷歡以及內侍監蘇鳴壽均自縊身亡,蘇鳴壽還留下告罪書承認自己瀆職之過,並無他人指使。”
弘曆輕緩的閉上了眼睛,雲淡風輕道:“昔日伺候在二阿哥身邊的侍婢,乳孃、內侍監遠着通通趕出宮去,不得再用。近者……一律陪同永璉上路,一個不留。”
眉頭猙獰,李玉不敢露出怯色,只定了心神道:“奴才遵旨。”
蘭昕破天荒的沒有阻攔皇上這樣血腥的聖旨,反而她覺得坦然。每一回宮裡有事兒,當主子的必然將罪責推卸到奴才身上,以爲隨隨便便死幾個人,便算是掐斷了藤子,再摸不着瓜了,一了百了。可實際上真的就這麼簡單麼?
沒有白來的事兒,而永璉的死也不會就這麼算了。蘭昕也是這會兒才發覺,原來自己的仁慈寬容,非但不能讓六宮和睦,反而連無辜的永璉都慘遭劫難了。那麼她有何必還要對旁人這般忍讓。
目光裡透着一股看不見底的怨毒,蘭昕伏在皇上的胸前,冷冷的凝視着身前的純妃。
蘇婉蓉在對上皇后這樣驚悚的目光時,顯然是心慌的不行。可短短的一瞬間過去,她又恢復的瞭如常的平和:“皇上,皇后娘娘,臣妾還是先送永璋回房,再過來安排二阿哥的喪儀吧。”
弘曆看了一眼幼小的永璋,低低道:“不必了,這裡有嫺妃已經足夠,這幾日阿哥所不寧,就暫將永璋帶回鍾粹宮照顧。”
這算是什麼?恩旨與嫌惡並存?蘇婉蓉一時間難以理解皇上的話,只淡然苦笑:“臣妾遵旨,多謝皇上體恤。”
蘭昕看着純妃離去的背影,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倘若起初,她便不容這個倚姣作媚,心腸歹毒的蘇氏爲妃,那麼時至今日,她的永璉會不會依然安好?
後宮沒有倘若,沒有如果,更沒有假設。蘭昕雖然痛心疾首,卻也忘不了這個淺顯的道理。仇總歸是要報的。倘若是純妃,蘭昕必然不會手軟。但其實,她也不是沒有想過另一種可能,是否其中還有別人的毒計?
冤枉了純妃根本不要緊,可萬一要是輕縱了真正的兇手,豈非要恨死了自己?蘭昕深深吸了一口混合濃郁龍涎的苦澀香氣,頓時覺得整個人清醒了不少。爲了替永璉報仇,她必得咬着牙,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乾隆三年的冬天,是整個紫禁城裡最冷最漫長的冬天。好像二阿哥永璉的薨逝,成了籠罩在紫禁城天空一塊厚厚的烏雲,久久不曾潰散。
人們在這樣的陰霾之下,歷經數月,直至御花園裡的迎春花耐不住性子,先後綻放出嫩黃的嬌豔,人們才知道春天總算是來了。
而這一年的春天,紫禁城首要的一樁大事,便是爲皇上選秀。而極力促成這一樁大事之人,自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
蘭昕倚着牀榻上的長方鹿皮墊子,翻看着內務府江連呈上來的秀女名錄,一看便是好些時候。
而江連一直躬着身子,豆大的汗珠順着他存滿褶皺的額頭,涔涔往下落。他有怎麼能料到,皇后再一次東山而起竟然這麼的快。且還是在二阿哥薨逝之後。
“江連你辦事果然頭頭是道,光是看這名錄冊,本宮心裡便已經有數。”蘭昕微微一笑,清澈的眼眸中流淌着些許疲倦,儘管她很想掩飾去,卻始終力不從心。
“多謝皇后娘娘讚譽,奴才愧不敢當。名錄冊無非是奴才分內之事,唯有盡心做好纔不算辜負皇上、皇后娘娘的信任。”江連小心翼翼的擦拭去額頭上的汗珠,心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