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兒在路邊的桃林中半蹲着隱下身形,側頭盯着秋若要去哪裡。
秋若站了一會兒,回頭左右看了看,確定無人之後,緩緩走向宮門。
那是陸貴人的宮殿。
握住銅環扣了扣,半晌之後,還是沒人應答。
秋若皺了皺,有些不耐煩,加了些力氣,又敲了幾下,才終於聽見有太監回話的聲音。
“你是?”太監顯得有些煩悶,打量着秋若。
“我是皇后娘娘身邊的秋若,我要見陸貴人。”秋若擡了下頭,也不正眼看開門的太監。
那太監先是愣了愣,隨即臉上換上一副堆笑,他們這些下人因爲陸貴人的原因,等於一輩子出不了頭了,現在皇后娘娘身邊的人親自過來,就說明能有一線離開的機會,當然不能把人得罪了。
“秋若姑娘快裡邊請,奴才剛纔多有怠慢,姑娘可別介懷。”太監點頭哈腰的把秋若引進院內。
汐兒在一旁看了一會兒,無奈她不能進去,也不知道秋若是去跟陸貴人說什麼的。
猶豫了一下,決定等在門口看秋若什麼時候出來,再回去跟王曇雅回報。
秋若進了院子,從袖中抽出純白的絲帕扇了扇,站在她身邊的太監就聞到一股清新的花香。
“這院子怎麼一股髒水的味道啊,你們怎麼伺候的主子。”秋若不滿的看向太監。
“這不是早上做飯的污水被丫鬟弄灑了,還沒來得及收拾呢。”太監小心翼翼的引着路,答道。
“哼。”秋若哼了一聲,進了正廳。
“秋若姑娘稍等片刻,我馬上去通知小主。”太監退了幾步之後才轉身離開。
秋若沒有坐下,正廳的圈椅扶手上積了一層灰,顯然是很久沒有人收拾了。
桌上的茶壺中散發着一股酸味,不用看也知道,裡面的茶葉早就發黴。
正廳內的百寶格上大多都空着,最上層的青花瓷觀音瓶上一道明顯的裂紋。
等了片刻,就在秋若都覺得有些壓抑的時候,陸貴人終於在採兒的攙扶下進了正廳。
一身純白的棉質中衣下裙,長髮只用木簪低低的挽了起來,兩頰上還垂着幾縷落下的散發。
陸貴人咳了兩聲,臉色青白,嘴脣乾裂,步伐搖晃着看起來毫無精神。
“秋若?”見到屋內站着的人,陸貴人如古井般的眸子終於泛起一絲波瀾。
這些日子以來她盡心盡力的裝瘋裝病,甚至最後弄得自己真的整日咳嗽渾身無力一病不起。
自那天王曇雅來過之後,她給皇后報了信,就再無機會見到任何除了自己宮殿之外的人。
本來以爲皇后再也用不上她一個被禁足的貴人,卻沒想到秋若竟然會來這宛如冷宮的地方。
“你……你怎麼會來?”
秋若露出一絲笑容,對陸貴人屈膝行了個禮,“奴婢給陸貴人請安,皇后讓奴婢帶給娘娘一樣東西。”
陸貴人本想去扶起秋若,無奈一陣頭暈靠在採兒身上。
“什麼東西?”強打起精神,陸貴人揉着太陽穴看向秋若。
“皇后娘娘告訴奴婢,這是陸大人的遺物,想必您應該認識。”秋若從袖中掏出一個掛墜,那是一塊雕工細緻的如意玉佩,玉質柔和,精光內斂。
陸貴人看到玉佩的時候,平靜的近乎心死的面容再也僵持不住,薄脣輕顫着,淚水從蓄滿了眼眶,知道眼淚順着蒼白的臉頰流到脣邊時,才說出了兩個字。
“父親……”
“娘娘,還請您冷靜下來,皇后娘娘還有東西要奴婢轉交,說是關於陸家一案的真相。”秋若淡然安慰道,轉眼看向在門口候着的太監,“還不快去倒茶。”
手指不受控制的顫抖,接過玉佩緊緊握在手中,這是他的父親最喜歡的一塊玉佩,從不離身。
深呼吸了幾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眼前秋若的身影恍惚着重疊在一起,陸貴人眨了眨眼,忍下一陣陣眩暈的感覺。
“這確實是……先父的東西,請問皇后娘娘還有什麼要交給我的?”
秋若拿出一封粘的完好的信封,“這封信,皇后娘娘寫好之後便封存起來,沒有任何人看過,娘娘可以現在拆開看過,奴婢暫時迴避。”
陸貴人接了信封,並沒有什麼重量,應該只是普通的信紙。
“採兒,你也下去吧。”陸貴人推了一下采兒,自己上前幾步,也不管圈椅上的灰塵徑自坐下。
採兒點點頭,“小主若是實在不適,就叫奴婢。”
等到正廳內的宮人都下去之後,陸貴人拆開信封,小字遍佈了滿滿一頁紙。
眼神越往下,越是渾身戰慄,拿着信紙的手指甲生生穿透了信紙,扣進嬌嫩的皮膚裡。
幕後真兇……竟然會是……皇上?
信紙從無力垂下的手中落到地上,陸貴人神情複雜,有恨,有不甘,有無奈。
良久,陸貴人苦笑一聲,俯身撿起信紙揉成一團。
“採兒,進來吧。”
秋若跟着採兒一同進來,陸貴人看向秋若,“皇后還有什麼吩咐嗎?”
“娘娘說讓您打起精神,畫一幅賀圖在皇上壽宴時送過去,她有辦法讓皇上取消您的禁足之命。”秋若答道。
“我知道了,替我多謝皇后娘娘,我一定不會辜負皇后娘娘期望。”陸貴人嘴上說着,眼中卻沒什麼感情。
秋若看了一眼陸貴人手中的紙團,也不知信上究竟寫了什麼,讓陸貴人有如此轉變。
“那奴婢先告退了,他日再來看望娘娘。”
平靜的眼神過後,絲絲縷縷的怨恨從眼底浮現,陸貴人握着紙團的手加力,對於楚若宸,她也曾費盡心思的想去討好,執筆畫下的每一道丹青都蘊含着她對皇上的執念。
如今,這個人卻與自己有了不共戴天之仇。
恨不起來,卻又如鯁在喉。
一個經常面帶微笑的女人浮上腦海,那個女人,得皇上費勁了心思百般寵愛。
陸貴人鬆開手,再次打開已經皺的不成樣子的信紙,皇后的提議,很好,很好……
汐兒一直蹲在桃花林中,累的兩腿痠麻,剛想站起來活動一下,就看見秋若出門離開
,往來時的小路走來。
趕緊重新找了隱蔽的地方藏起來,等秋若走遠後,這才直起身。
捶着腿放慢了腳步走回凝箬閣,已經是正午。
豔陽高照,汐兒擡手用袖子擋住陽光,有些悶熱的空氣連風都是乾燥的。
王曇雅讓人把桌子搬到了楓樹林下,既不像屋內待久了會覺得陰冷,也不似院中直接暴露在陽光之下。
楓葉有時會落在桌上,將琉璃杯內的果酒襯的染了一絲碧綠。
覓香站在一旁,說是汐兒不在,要好好伺候着娘娘。
王曇雅也不好推辭,便任由她站在那裡了。
桌上小菜吃了快一半,汐兒纔回到凝箬閣,剛想開口說話,見到覓香站在一旁,便緘口不語了。
“汐兒妹妹剛回來,想必累了吧,廚房裡玉琮做了綠豆涼糕,汐兒妹妹去嚐嚐吧。”覓香一副關心的樣子湊過來說道。
汐兒注意到桌上已經擺了一盤給王曇雅留作甜點,便推脫道:“姐姐伺候小主也累了,還是姐姐先去吧。”
“是啊,我這裡有汐兒陪着就好,這盤涼糕我也吃不完,與汐兒分了正好。”王曇雅藉着覓香的話鋒將她支開。
覓香笑容僵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多謝娘娘體恤,奴婢先離開了。”
見到覓香走遠,王曇雅這才向汐兒招手讓她過來,“你去了這麼久,想必是見到秋若了吧。”
“是,奴婢一路跟着她,看見她去了陸貴人宮裡。”汐兒點頭答道。
“你確定沒有被發現,不是她故意誤導你的?”王曇雅皺了下眉,陸貴人應該還是神志不清纔對。
“肯定不會,奴婢很小心的。”汐兒趕緊搖頭,隨即又歪頭有些不解道:“小主,奴婢在陸貴人宮外等了許久,以前咱們去的時候,都是被她又哭又罵給打出來,後來奴婢也聽過許多婢女說起,路過的時候總是能聽見陸貴人的哭聲,但這次秋若進去,卻沒有任何動靜。”
王曇雅夾菜的手頓時停住,放下筷子,手指在桌面輕輕敲了一下。
若是陸貴人真的瘋了,斷然沒有還認得別人卻不認得自己的理由,爲何秋若進去卻沒聽見聲音。
“會不會是秋若沒見到陸貴人?”汐兒猜測道。
“說不準,但沒人會在知曉那樣的慘劇之後,還有心思裝瘋賣傻吧。”王曇雅略帶疑惑,她與陸貴人只見過幾次面,但從她的舉動來說,應該對自己的家人有很深的感情纔對。
但若是沒見到陸貴人,那秋若爲何留在陸貴人宮裡這麼長時間?
疑問太多,一時也理不清楚,王曇雅嘆了口氣。
“這件事不要對別人提起。”王曇雅叮囑汐兒道,汐兒乖巧的點頭。
離楚若宸的壽宴已經沒有多久了,陸貴人被禁足不能離開,暫時沒有威脅,倒不如先全力準備壽宴之事,其他容後在想。
王曇雅一想到楚若宸,搖搖頭放鬆了心情。
此時,坤寧宮內,原本正殿石板路兩旁只有柳樹,王皇后見春暖,讓人移栽了些富貴竹,挺拔俊秀與婀娜多姿相輔相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