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宸聽到這話才瞭然,先皇的個性他清楚八分,凡事信任的人,通常都不會無故懷疑。
“哼,沈自清與王丞相同殿爲臣數年,應該十分明瞭王丞相的心狠手辣,調查此案風險極高,不能不防吧。”楚若宸蹙起眉頭,眼神中帶着探詢。
葉匡源輕輕點頭,“沈大人也曾心中警惕,在被害之前找到微臣,將搜查到的線索盡數相告,可惜,未等拿到所有證據,明德皇后身邊的人已經非死即傷,剩下的,也連夜出宮逃往了。”
“豈有此理!”楚若宸神色陰沉,脣角緊抿,鑲着金絲邊龍紋的袍袖被他攥的緊皺,“宮中發生如此反常之事,還未引起先皇懷疑,徹底調查嗎?”
葉匡源輕嘆一聲,“當時正好連蔣太醫也告老還鄉了,不知去向,先皇過於悲痛之下失去理智,正好當時王丞相威脅了明德皇后身邊一個逃走的婢女,威脅她招認是沈大人給明德皇后下毒,然後將供詞添油加醋一番之後,寫了奏摺彈劾沈大人,一怒之下先皇未等沈大人解釋,就將他打入了大牢。”
“告老還鄉?”楚若宸眸子輕眯,從葉匡源話中捕捉到了一個令他在意的詞,鬆開了指尖,負手而立看着葉匡源道,“只怕這告老還鄉,也並不是真心吧。”
葉匡源脣畔勾起一絲苦澀和痛恨,聲音艱澀道:“應是被王丞相逼得告老吧,王丞相大概也是怕他手中握有保命的證據,不敢逼得太緊。”不過兩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堂堂一介太醫,辜負了皇家的信任,僅僅爲了一些利益便毒害了自己的主子,實在是可惡至極。只是因此卻害的那一介忠良家破人亡,實乃可恨。
楚若宸在原地踱步片刻,壓抑住怒氣凝眉沉思道:“王夏旺這人心狠手辣,詭計多端,朕怕是那蔣太醫,也早已凶多吉少。”
這世上最能保住秘密的就是死人,王夏旺爲了自己的地位,自然不會在乎那一條性命,何況他連明德皇后都敢謀害,由此可見這人的手段。
告老還鄉離開京城,正是方便下手的好機會。
“那當時作了僞證的婢女呢?”楚若宸沉聲問道。
“也早已被王丞相滅口毀屍滅跡了。”葉匡源搖了下頭,嘴角漾起一抹苦澀。
當時他極力維護沈自清,卻也因此觸怒了先皇,差點累及家人,好在珺瑤公主的生辰讓先皇找回了些心思,這才免於一死,但沈自清,卻早已落入九泉。
“那現在葉卿手中可有證據?”楚若宸心早已涼了半截,卻還是不肯放過一個可能,追問着。
葉匡源苦笑一聲,“當初入獄時,家中早已被王丞相搜了個天翻地覆,信件一類的東西早就沒了,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一個人證。”
“什麼人?”楚若宸陡然提高了聲調,眼中劃過一絲希望。
“她是明德皇后的貼身婢女,與另一個雙胞胎姐妹同在皇后身邊做事,災禍起時,剛好不在宮中,所以被內務府找了理由打死的,是她
的妹妹,後來,她便偷偷藏了一包明德皇后用的薰香香粉逃出宮去,躲了起來。”葉匡源輕聲說着,卻又忽然無奈的垂首,“但如今,微臣也不知她的行蹤了。”
“香粉……”楚若宸聽了重複一句,恐怕是這婢女無意中聽到了什麼,才能冒死將香粉帶出去,如果在薰香中下毒,那的確不易察覺。
不過若是能找到她,勝算便更多了幾分。
“唉。”葉匡源長嘆一聲,“先帝文韜武略,博雅天成,卻被這等小人趁機矇蔽,實乃我朝之不幸。”
“都是那該死的王夏旺!”一向冷靜的楚若宸也禁不住大罵,面上是遮掩不住的厭惡,“朕早就想除了他,只是此人在朝中勢力龐大,若驟然除去恐生異變,所以一時之間還奈何他不得。”
葉匡源這麼多年來隱而不發,原因之一自然也是忌諱這一點。
他捋了捋袖子,繼續道:“當年沈大人被下獄以後,曾亦還懷着一絲希望,想着能有面見皇上之時便冒死進言,只是……”
只是那王夏旺自然也想到了這一層,便在皇上還沉浸在悲痛中,沒有心思提審沈自清前便先痛下殺手。
“沈大人一心等着揭露賤人的罪惡,怎麼會自殺!何況沈大人光明磊落兩袖清風,畏罪之說,簡直笑話!”陳年舊事如同一根針紮在心上,折磨的他多年無法安心,葉匡源一時間也無法掩飾心中的積鬱,痛恨怒道。
“王夏旺派人勒死了沈大人,然後買通了牢房之人,僞裝成了自縊身亡,再派人誣陷沈大人說他是畏罪自縊,實在是狠毒至極!”
楚若宸面色微寒,眼底是強烈的怒氣。
兩人一時間都噤了聲,屋子裡一片安靜,彷彿身處於死寂之地。
清涼的微風從窗戶縫裡鑽了進來,縷縷飄散開,捲過幽蘭檀香冒出的煙霧時,帶起了一縷縷馨香,順着再捲進了人的鼻翼裡,像是能沁入肺腑之間。
“王夏旺……”楚若宸近乎輕聲呢喃,但裡面的陰狠,卻讓人頓時滿身驚悚,“朕倒要看看,你還能囂張到何時!”
最後一字驟然蹦出,與此同時楚若宸身畔氣勢徒然一強,即便是葉匡源這般見慣了形形色色各種氣場的人,一時間也有些膽寒。
“皇上,微臣只求能爲沈大人洗清冤屈,還他一個清白。”葉匡源滿心觸動。此事擱在了他心中這麼多年,讓他夜不能寐,此時終於得見希望,自然有些難以自抑。
“葉卿之心朕明白。”楚若宸收斂了氣勢,片刻間便轉爲平和,“朕定然會還沈自清一個清白,還忠臣們一個白日青天!”
“微臣多謝皇上。”葉匡源眼眶一紅,彎膝跪地深深行了一禮。
“行了。”楚若宸長抒一口氣,負手而立道,“你便先回去吧,若是有事朕改日再宣你進宮。”
“微臣告退。”葉匡源起身出去。
臨至門口,楚若宸突然又道:“對了,今日之事你切不可傳出。”
“臣自是明白。”葉匡源頜首,開了門出去。
等葉匡源走後,楚若宸輕嘆一聲,如果這次再不能將王丞相繩之以法,就算是他,也要失了耐心了。
與此同時,衛州府豐遠縣。
即便相距近百里,豐遠縣也仍然能感受到從衛州府傳來的喜悅,遠遠的,街上的百姓就能看見在天空中炸開的色彩繽紛的煙花,漆黑的天幕上彷彿夏日的花園,盛放着一朵朵轉瞬即逝的光暈。
河道已經開鑿成功,奔騰的河水滾滾向西,衛州府的額百姓時至今日,終於能鬆上一口氣,將滿是陰霾的臉上換一副表情。
葉子謙在豐遠縣得知這個消息,自然十分高興,剛打算啓程回京,就收到了楚若宸送來的信件。
計劃失敗了,當初監督修建堤壩的錢元朗罪證確鑿,已經可以定罪,只是王丞相卻利用刺客反將一軍,讓錢元朗成了代罪羔羊。
“信件我已經拿到,事不宜遲,我今夜便回衛州府,然後轉道回京。”葉子謙此時正坐在藥鋪的榻上,看過了楚若宸的親筆信後摺好放回信封中,一邊揣進袖子一邊對來送信的暗衛說道。
“嗯。”這人似乎比殷夕還要沉默,在得到答覆之後,只應了一聲,身形一閃,便在葉子謙眼前失去了蹤影。
珺瑤公主還在客房沉睡,解毒耗費的不僅是精神,還有體力,但此時葉子謙卻不得不狠下心來叫起珺瑤公主。
“葉大人要離開了嗎?”秦遇靠在門口,看着葉子謙問了一句。
“嗯,令尊還好嗎?”
“全賴楚姑娘妙手回春。”
“……相信我,皇上會爲令尊討回公道。”
“嗯。”
兩人簡單說了幾句,趕時間的葉子謙拱了拱手,算是與秦遇告別,珺瑤公主揉着眼睛起來,一聽說可以回京了,反而有些不適應。
兩人收拾了包袱上路,珺瑤公主仰着頭看天一時不語。
“公主殿下爲何沉默?”葉子謙的心情說不上輕鬆,卻也不算沉重,不過總算是一波已平,一波又起。
“你忘了本公主說過什麼話了嗎?”珺瑤公主仰頭的角度又大了些,咬了下嘴角,有些緊張。
葉子謙想了想,咳了一聲,“微臣當然沒忘。”提親的事。
“如今京中情勢複雜,依我看,不如推遲些吧,想必皇兄現在也空不出時間。”珺瑤公主用一種悠遠的語調說着,聲音有些空靈,像是在擔心。
葉子謙點了點頭,他倒是不擔心珺瑤公主會反悔,況且不將事情解決,在敵人窺伺之下也高興不起來。
“嗯,的確該以正事爲要。”
“你說咱們成親不是正事?”珺瑤公主剛想點頭,忽然撇了撇嘴,瞪了葉子謙一眼。
葉子謙自覺說錯了話,乾笑兩聲,“微臣失言,失言了。”
“哼,等回去本公主再和你算賬!”珺瑤公主嗔了一聲,一抖繮繩絕塵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