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身體浸入暖暖的熱水時,我才恍然有種重生的錯覺。可是一冷一熱之後,整個人更加疲憊不堪,尤其是膝蓋,一陣一陣的疼。不知過了多久,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之中,似乎有誰將我從木桶裡抱了出來……
是二月雪嗎?
還是李九霄?穿透時光的裂痕,記憶裡,這個名字,本道姑似乎好生熟悉。
那一日,先生授課授到一半,講起了一個典故。
“新莽末年,海內分崩,天下大亂,身爲一介布衣卻有前朝血統的劉秀……”最後,我不知道他怎麼繞啊繞,繞出了最後一句話,“這男人,娶妻當娶陰麗華,夜鳶,你今日的課業便是回去看《陰麗華傳》,明日默背與我。”
我在心裡默唸,應當是娶妻當娶夜祁言!
自從我下定決心要讓夜祁言喜歡上我開始,對於功課也好,琴棋書畫也罷,都比往常更加努力去學習。
這廂我剛走出先生的院子,路過東宮的北花園時,便看見了夜祁言獨自一人站在紛紛大雪之中,我剛想奔過去。一個身穿鵝黃小襖的妙齡姐姐比我快一步行至夜祁言的身邊,他摟着夜祁言的手,親暱道,“今日是冰雕節,表哥陪阿姿一同去玩可好?”
少女的聲音比湯圓還甜膩,表哥表妹神馬最討厭了!
漫漫追夫路,我就這樣死在了這麼惡俗狗血的第一步?不行,於是我靈機一動,抱着肚子哎呦喊痛,那少女聽見了聲音,便拉着少年過來。我有些小激動,誰料他們從我身邊經過,竟可做到視若無睹。
不,那少女是看了我一眼的,但聽她道,“這個便是你剛從周國帶回來的小女孩,聽說她揚言你一定會喜歡她呢,表哥,這是真的嗎?”
少年淡定道,“她有點智障,你別歧視她。”
我,“……”
你才智障,你全家都智障!待他們走遠了,我氣呼呼一腳將階梯上的雪踢得老遠。忽然,我的後腦勺一疼,摸了摸,全是雪渣子,可惡,哪個混蛋在砸我?我回過頭,便看見一個帶着面具不知年紀的玄衣男子,他斜斜倚靠在樹枝上,眼底滿是促狹捉弄,脣畔則勾成風流邪氣的弧度,他開口,“要讓你們陳國太子憐香惜玉,就你這樣可不行!”
“你又是誰?”他臉上帶了面具,鬼魅一般。
“原本打算要你命的人。”
我吸了口冷氣,狗腿一笑,“眼下改變主意了對吧?”
男子倏得閃到我面前,二話不說提着我的領子將我提起來了,我一度試圖以情打動他,“你應該也是有女兒的人了,我這麼如花似玉的貼心小棉襖,你真的忍心麼?”
不說還好,一說他更加皮笑肉不笑,“我的聲音聽起來很老?”
那時,我哪裡知道他正處於變聲期,“呵呵呵,哪裡哪裡,這是正當壯年,哦不,是老當益壯,啊!”
馬屁拍到馬腿上,話音還未落,整個人便被他當雪球似扔了出去,我登時火大,他倒好,聞言竟然忽然笑開了,“怎麼,不爽,想打架?你打得過我,我就留着你這條小命。”
“真的?”我彎腰團了個雪球,一步步朝他挪過去,“那你不要動!我一個雪球就能讓你輸!”
他嗤笑出聲,近了,我竟纔到他胸前,即便伸長手也剛夠到他衣領,於是我一不做二不休,將轉移目標到他的褲帶那裡,他大概沒想到我會朝那裡伸出魔爪,於是我成功地將團在手心許久的一大團雪球扔到了他褲子裡面,手伸出來時似乎還碰到了一坨不知道什麼的東西……當然,最後的下場是被他再次扔到雪堆裡了。
那一日,我被他當成雪球扔了多少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很是奇怪,一向掛在嘴角的放蕩笑意也徹底淡去了,最後盯着我良久,只吐出兩個字,“我操……”
自那之後的幾日,他每天都會準時過來陪我打雪球,不,是將我當成雪球滾來滾去樂此不疲。當然,他滾得高興了,便會帶我出去見識下世面,比如妓院、賭場、酒坊這類地方,我跟着他,沒少去,他還說,這叫體察民情,關心百姓。再後來,他成了我倒追夜祁言的御用軍師。
夢裡,我想了許久許久,才幡然醒悟,他的名字,叫李九霄。
尤記得那一日,他又帶我去妓院。好巧不巧,我竟撞見了二哥,我委實沒想到,一向風流雅緻京冠華蓋的夜祁言竟然也好這麼一口?
李九霄告訴我,“俗話說,男人一旦沾了腥,家花從此不若野花香,小阿鳶,別說我沒提醒你,你可要誓死守住你二哥的貞潔吶。”
那時我傻,一心將李九霄這廝的話奉爲金口玉言,也因爲年僅九歲,生了一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心,於是二話不說糊里糊塗換上了那些性感暴露的衣衫,目的便是死活霸在二哥身邊,二哥有我一朵花足矣。
可誰料那些女人太飢渴,生生將我擠出了二哥身邊五步之遠。
現在想想,我還有些後怕。那一日,二哥竟是在和一羣老奸巨猾的他國使臣周旋,其中一個使臣向來愛好幼女,好巧不巧,我撞了過去。他將我撈到身邊,那叫一個上下其手,我在心底把李九霄祖宗十八代翻來覆去問候了一遍。正當我打算自救之時,我委實沒想到二哥會冒着得罪那些使臣的後果,二話不說,將那個欺負我的使臣揍得半死,然後把我撈在懷裡,扔回了東宮。
三個月,我整整被禁足了三個月。
三個月後,我被放出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夜祁言,可是宮女們告訴我,因爲太子打傷了晉國使臣,晉國顏面不保,要求我陳國割地表示歉意或者求娶晉國長公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時已是初春,桃花三月妖嬈,二哥正在桃園苑裡俯首批案子,見我過來,眉頭都沒擡一下,我弱弱地挪過去,默默俯在他身畔,摸了摸後腦勺道,“二哥,阿鳶知錯了。”
良久,久到我都打瞌睡了,他才涼涼回了句,“剛纔是你喚我二哥?我可不知道自己有個妹妹叫阿鳶。”
看吧,他何止生氣,簡直是氣得想裝作不認識我,我想了想,嘆了口氣,“就是你從周國撿回來的那個孤兒啊。”他還是不理我,我咬了咬脣又道,“嗯,就是你口中那個智障。”
這一次,他終於擡眼看我了,但是語氣依舊不冷不熱,“你可知李九霄是誰?”
我當然不會傻到坦白告訴他,李九霄是我的狗頭軍師。最終,二哥只道,“罷了,我現在說與你,你也不會懂。”
我仰起頭,“我是不懂,可話說回來,你能不能別娶晉國那什麼長公主。”
“女人都一個樣,娶誰又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區別,我和別人不一樣,我比別人更加主動。”
“……”
“還有,我會暖牀。”
“……”
這些話其實也是李九霄教我的,他說道歉的時候說這些絕對沒錯,是個男人都會熱血沸騰,二話不說原諒你。事實上我也不知道這些話到底意味着什麼,但之後二哥確實熱血沸騰了,沸騰得又拖我去禁足了半個月。那半個月,我暗下決心,從此與專業餿主意三十年的賤人李九霄絕交。
只是我沒想到,再次見到李九霄的時候,竟是在戰場之上。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偷偷追着二哥去了戰場。那一場戰爭,打了整整半年,陳國和晉國交界處東臨關的土地上,最終埋葬了數十萬的英魂。血的教訓之後,我才恍然看清,風流放蕩的登徒子,醉時臥遍美人膝,但若他想清醒,他便能一朝掌盡天下權。而李九霄,無疑是那樣一個人。
再見時,李九霄依舊笑得像個放蕩公子,他將我捆起來,像是逗一隻小寵物一般,指腹一點點劃過我的臉頰,“小啊鳶,你可記住了,勝利永遠屬於沒有心的人,失敗皆源於不夠狠,永遠不要相信我,即便,在最我疼你時。”
醒來時,我的額頭上搭了一條冷毛巾,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一夜似乎斷斷續續都在做夢,還全是噩夢,雖然我不記得到底都夢見了些什麼,但是那句——小啊鳶,你可記住了,勝利永遠屬於沒有心的人,失敗皆源於不夠狠……一直不斷在我耳邊迴盪。
我感覺,我的記憶是被人用藥物壓制了,若無意外,它很快便會恢復。
若有一日,記憶恢復,我會如何?
而我,又到底是誰?二月雪不知下落,我連接下來何去何從也漸漸迷茫了。
一隻黑色的信鴿在窗臺上蹦蹦跳跳,我一怔,那不是在無憂谷時一直被我鬧着要烤了吃的小鴿麼,師父派了信鴿來找我和二月雪?
我對小鴿招了招手,小鴿傲嬌地別開小腦袋假裝沒看見,那一瞬間,我又想起了小包子。撇開其他情緒,我親自走到窗臺前解下小鴿腳上綁着的紙筒,師父筆走龍蛇氣勢萬千的字跡出現在眼前。
一字一字,怵目驚心!
這怎麼可能?
我的手一抖,信紙便飄落在了地面之上……不及多想,我立刻衝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