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君默處理完公務回府,一面換下朝服,一面叫了負責照看絳雲軒的嬤嬤問話,嬤嬤畢恭畢敬道:“側妃娘娘昨兒熬夜寫了一晚上的書,天剛亮囫圇蒙了一覺,巳初姜太醫過來,娘娘便也梳洗起了來,打疊精神又忙了一整天,之後一直沒出房門,午飯在書房吃的,午覺也沒睡,”說到這兒,仿似怕攝政王誤會又補充了一句,“奴婢們都一直伺候在書房內的,娘娘和姜太醫一直在鑽研藥理病案,奴婢聽不大懂。”頓了頓又道:“只是一個時辰前,娘娘大抵是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鳳君默聽到這兒也顧不得衣裳尚未穿戴整齊,一手攏着胸口的衣裳繫帶子,腳下已經出了房門,嬤嬤跟在後頭繼續道:“奴婢方纔過來的時候,側妃娘娘正睡的香,姜太醫給看過了,也說是太累了,命奴婢們好生照看着就回去了……”
“那你們是怎麼照看的?本王一夜未歸,你們就由着她熬了一夜寫書?!”
嬤嬤嚇的不敢則聲,只埋頭跟在後頭,心裡也是鬱悶的不行,若不是伺候的那位真是個好人兒,她心裡頭真要怨上了。
這頭鳳君默剛回府就急急往絳雲軒趕,那頭高秀麗得到消息王爺回來了,隨即就去了廚房將熬了許久的補湯盛了一大碗,正打算送去,就聽奶嬤嬤罵罵咧咧的走了進來,剛進屋,就高聲道:“王爺剛回府就被絳雲軒那小妖精勾去了,早不暈晚不暈偏在王爺要回來這會兒暈,呵呵……”奶嬤嬤冷笑兩聲,又道:“說不是故意使心計,我都不信!王妃哎,老奴真是替您不值啊,當初要不是您委屈下嫁,王爺能有如今的造化?只怕大周江山在不在了還兩說!”
高秀麗臉色一變,冷聲喝止,“奶孃!”
奶嬤嬤面上訕訕,心知自己說了大逆不道的話,卻又不服氣道:“老奴這不是替您委屈嘛,要老奴說啊,您就是太良善了,當年您母親走的早,老爺又是潔身自好的,您是沒見過那些內宅鬥爭的齷蹉,可是現在情形不一樣了啊,您不能再這樣委屈求全了,您該當拿出點當家主母的威風,說到底,她不過就是個妾而已。一個小妾入府這麼久了,居然也沒來拜見過當家主母,老奴也是頭一回見到!王爺慣着她也就罷了,您可不能就這麼由着她。說句您不愛聽的,王爺現在還年輕,有了一就有二三,將來要是後宅的女人多了,豈不亂了套了,所以啊這規矩可得早早立下了,若是由着妾都騎到了您頭上,您能忍,老奴可忍不了。還有,您雖然有了小世子,但畢竟太少了,若是想在後宅立足,子嗣上您還得加把勁啊……”
奶嬤嬤絮絮叨叨,字字句句就像一根根細細的綿針一般紮在高秀麗心上,疼得她呼吸都不暢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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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並未來得及通報,鳳君默就大步走了進來,花吟剛好醒轉過來,靠在牀榻上捏着額角運氣,他一出現,花吟先是愣了下,繼而扒着被子往身上蓋,鳳君默亦是怔了下恍然意識到不妥,背過身去,花吟盯着他的背影看了會,無奈道:“王爺不若先去偏廳稍候,待花吟梳洗一番再來相陪。”
鳳君默說:“你還起來作甚?我就來看看你,你別麻煩了。”
花吟笑,“就算不想起,也要填飽肚子啊,否則王爺又該說我是骷髏架子了。”
鳳君默假意氣惱,“我幾時說過。”
鳳君默出了臥房,花吟擰眉想了會,總覺得自她住在這裡後,鳳君默對她的態度也太過隨意親密了些,遠超出了普通男女應謹遵的禮儀,暗想有些話是否應重提一次,和鳳君默說個明白,以免生出不必要的誤會和念想。正思量着,伺候的奴婢和婆子就涌了進來,幾人七手八腳倒是一點不叫她受累,期間那陳嬤嬤沒少替鳳君默說好話,什麼王爺在宮裡忙了兩天一夜,剛回了府就奔姑娘這來了。她來府裡這麼久就沒見王爺這般待一個人云云。
花吟越聽越心驚,若說之前她睡了三個多月腦子混混沌沌的又加上身體虛弱,總是不能深想,況,婢女們也是得了命令,不能胡言亂語讓她傷神。而此番這嬤嬤才被鳳君默訓斥,心裡正不得勁,就耍了個小聰明想在王爺跟前露臉,於是就自作主張的在花吟面前說起了鳳君默的好話,但也沒敢挑明王爺已經娶了花吟這事。
待花吟梳洗完畢,大丫鬟正要給她上妝,花吟卻避開了,陳嬤嬤道:“姑娘,你臉色太難看了,一點血色都沒有,塗點胭脂要好看些。”
花吟方纔受驚不輕,現下更是不願打扮了,揮揮手道:“反正晚上也是要睡的,來回塗抹麻煩。”
陳嬤嬤勸道:“話可不能這樣講,書上怎麼說來着,女爲悅己者容,是有這麼一句話吧……”她還要再說話,卻被伶俐的大丫鬟打斷了。大丫鬟早就瞧出來花吟神色不對了,偏就這婆子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卻說花吟出了廂房,鳳君默見她形容憔悴,心內更是疼惜不已,上前幾步就要扶住她,卻被她避開了,鳳君默一隻手懸在半空中,一陣失落,略略尷尬。
花吟故作不覺,笑言,“聽說王爺將將回府就過來了,我這也沒事了,王爺還是去看看王妃和小世子吧。”
鳳君默說:“既然來都已經來了,你張口就攆人恐怕也不妥吧,廚房已經備下晚膳了,不留我吃一頓?”
花吟心頭暗驚,面上卻不顯,老友一般笑的豁達,“王爺說笑了,如今我住在你處,吃喝用皆是你的,你愛在哪兒吃還不是看你的心情,只是王爺平素這般忙,難得回家一趟合該陪陪王妃和小世子,父子天倫,小世子的成長可別錯過了,有些東西錯過了便錯過了,再是追逐,時光終究不復返。”
鳳君默聽着她意有所指的話,心裡堵的慌,負氣道:“人自然是要往前看的,與其執着過去,不若放眼未來,我能做到,不知滿滿可否?”
他這般問的時候,花吟陡然就想到了耶律瑾,心口撕裂一般的疼了一下,她一點都不懷疑他知道他們之間的事,而他這句話,仿似就是在提醒她要忘掉耶律瑾一般。
花吟沒有說話,低頭朝前走去。
鳳君默亦不再多言,二人隨性而行,絳雲軒外大片的櫻花樹。
鳳君默落後幾步,但見一陣風過,片片櫻花在她身上灑下一陣花雨,她如墨的發在風中輕揚,瘦是太瘦了些,卻又給人一種止不住的想將她護在手心的嬌弱之感。
花吟走了幾步,雖未回頭,但敏感如她,只覺芒刺在背,刺得她只想立時扒開一條地縫將自己埋進去。
“王爺,我突然想起一事。”
鳳君默溫和一笑,“你說。”
“花吟久居王府,一直重疾纏身不得下牀,又恐自身晦氣胡亂走動招人厭煩……”
“胡言亂語,你哪有什麼晦氣!”
花吟輕笑,“花吟也是擔心身上有病氣過給了王妃和小世子一直不曾親身拜訪,拜謝主人家的照顧,現下剛好得空,不若王爺陪同我一起,也讓花吟去給王妃娘娘道聲謝。”
鳳君默因爲她三句話兩句離不開高秀麗心裡頭有些悶悶的不爽,倒不是別的,而是花吟這些話無不將自己與他摘的乾乾淨淨,這又要他如何向她提起其實他們已經成親之事呢?
恰在此,突然傳來了小孩兒的哭聲,鳳君默對自己的兒子倒還是上心的,一聽就吃驚的嘀咕了句,“澤兒!”
二人循聲找去,就在鬱郁草叢之中找到了被雜草絆住的澤兒。
花吟瞧着圍住絳雲軒的圍牆,再一瞧圍牆下一個小小的狗洞,不自覺噗嗤一聲笑了。
鳳君默好氣又無奈,澤兒這孩子也太調皮了些,模樣隨他,性子卻像足了他娘小時候。讓他頭疼的是,高秀麗在養孩子方面主張散養,他因着情感上有愧妻子,在旁的方面都會處處謙讓,只是心裡頭還是略略不爽這當孃的在養育孩兒之事上不上心,上次出了那麼大的事,差點淹死了澤兒,現下又放任他一個到處亂爬亂鑽,鳳君默真是不知道該說高秀麗心大還是澤兒命大了。
鳳君默雖將澤兒抱在了懷裡,卻不是個帶孩子的好手,亦或者說他太忙了和澤兒相處時日不多,孩子還太小,帶的不多自然不親,因此在他懷裡掙的更厲害,哭的也悽慘。花吟看不過眼,拍着兩隻手哄他,“澤兒,澤兒,看看,看看……”她變戲法兒似的,三兩下就將手中的帕子疊成了小老鼠,在他鼻子跟前逗他玩兒,小世子瞬間破涕爲笑,接過了小老鼠又張開了手讓花吟抱,花吟受寵若驚,大抵是因爲自己沒孩子,想孩子想的不行,對小孩子沒有絲毫抵抗力。小世子願意親近她,她真是心裡頭比吃了蜜還甜,毫不客氣的就要接過,鳳君默倒也大方,直接遞了過去。哪知花吟現在體力大不如前,小世子長的又好,花吟只覺懷裡一沉差點沒抱住,鳳君默鐵臂一攬,就將她倆都抱在了懷裡。
時間靜止了,氣氛曖昧了,花吟的臉在鳳君默的肩膀蹭了蹭,別了開去,聲音不自覺小了,“王爺,您勒着孩子了。”
鳳君默唸念不舍的鬆開手,心臟狂跳,順勢接過小世子道:“還是我來抱吧。”
花吟垂着頭,心內惴惴不安,遲疑道:“王爺……”
“嗯?”
“我想我還是應該搬去姜家,一來我師父在那兒,他身子骨不好也需要人服侍。二來那邊攻邪派門人多,我要編書了有了他們幫忙,也省去不少氣力。王爺放心,我若住在姜家定也會和在王府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專心修書,絕對不隨意外出……”
鳳君默站住步子,心內又起陰雲,正要說話,小世子卻突然抓着手絹小老鼠砸在花吟頭上。
小孩兒手勁不小,花吟疼的“哎呀”一聲,小世子卻哈哈大笑起來,歡快非常的樣子。
花吟鼓着腮幫子,假意氣惱,表情可愛好笑。
鳳君默心中陰雲散去,心情大好,也不答覆了,直接就抱着小世子出了絳雲軒,花吟追都追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