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仰頭朝天看去,辨了方向,而後一頭扎進黑夜裡,一面跑心裡暗暗計較着,鄭西嶺大概會在哪裡等她。
大概是逃跑的女奴吧,能跑得掉嗎?耶律瑾心裡想。
這樣的夜,廣袤的草原,如果沒有人接應,也該被野獸吞裹入腹了,是和情人私奔嗎?
耶律瑾也不知自己怎麼想的,等他意識到他已經跟在她身後走了很遠的路。他武功高絕,她毫無所覺,而她似乎也終於露出些焦躁難安了。
哈,愚蠢的女人,居然相信愛情,這下被拋棄了吧?好呀!好的很啊!
或許是酒精的作用,耶律瑾並未意識到放飛的思緒,好整以暇的繼續幸災樂禍着。
其實王泰鴻千算萬算也沒算計到花吟跑了這一路也沒將面具給拿掉。若是按照他原本設想的,給他二人充足的時間和空間單獨相處,在沒有外人在場的情況下,暴露出最真實的自己,再大的怨啊恨啊,再深的情呀愛呀,宣泄了情感,無論是日後還在一起,還是分道揚鑣,只要解了王上的心結,目的就達到了。
耶律瑾跟了一路,漸漸的,那種百無聊奈的,什麼事都興趣缺缺的情緒又涌上心頭了。
無聊,還是回去吧。
他這般想着掉頭就走,走了一會突聽一陣馬蹄聲起,獵獵火把,還有男人們呼呼喝喝的聲響,斷斷續續間仿似在說什麼“女人”。
哦,是在追那個女人吧。
耶律瑾不爲所動,繼續往回走,也沒過去多久,突然噠噠噠的馬蹄聲又自身後響起。
這麼快?他反射性的朝後看去,離的近了,纔看清是個女人搖搖欲墜的掛在馬背上,大抵是沒料到黑夜中還有人在晃悠,馬背上的女人一臉驚恐的拽住繮繩,猛的一扯,馬沒有拉住,自個兒倒身子一翻從馬背上滾了下來,狠狠摔在地上,好半天過去,才響起微弱的呻、吟聲。
而耶律瑾則整個人如遭雷劈,他夜視能力絕佳,也就那一瞬,他仿似看到了她。
是錯覺吧?
怎麼可能是她?!
他真是要瘋了,之前握着一隻手覺得是她,現在又將一張臉看成了她,既然如此陰魂不散,你倒是出現啊!你縮在周國是什麼意思?你要有膽踏足大金一步,我就敢囚你一輩子再不放手!
也就片刻功夫,那一隊人馬又追了上來,十幾個青壯年,熊熊燃燒的火把,將趴在地上動彈不得的女人圍在中間。
衆人嗤笑喝罵女人蠢笨,搶了馬兒又怎樣?都說老馬識途還不是將她往回帶!
孫阿爾手握馬鞭,怒不可遏,翻身下馬,一下下的抽打着草地,口內罵罵咧咧。
有人上前擋了一下,說:“爺,這女人狡猾的很,當心又上了她的當。”
孫阿爾一把推開他,鞭子重重一甩,“啪”的一聲,刺入耳膜,雜草飛揚,他惡狠狠的笑道:“老子平生最喜馴服野性難馴的東西!小娘子很對我胃口啊!只是這皮鞭帶着倒刺,真要打下去,可惜了這一身白花花的如玉肌膚了,老子還沒享用過的玩物,就這麼毀了太暴殄天物了!”
有人起鬨大笑道:“爺,你三番四次栽在她手裡還不是因爲她長了一條能說會道的舌頭,我看不若割了她的舌頭,也叫她吃些苦頭,曉得爺的厲害!”
孫阿爾聞言撫掌大笑,隨即丟了馬鞭,直接從腰間拔出匕首。
孫阿爾三兩步走到花吟身側,一把抓住她的頭髮,迫她仰起臉,她已然力竭,呼吸粗重,面上卻因爲奔跑而紅撲撲的,說不出的嬌弱,然,看在有心人眼裡就透着一股魅惑之感,孫阿爾眸色變了變,色心一起,按住她的後腦勺就朝滿是絡腮鬍子的大嘴送來。
然,一道寒光閃過,直到一聲慘叫驟然響起,衆人這纔看到孫阿爾胳膊自肘部被切斷,連帶着凸出的鼻子也被削了一半,瞬間鮮血四溢,一片血肉模糊,直叫人心驚肉跳又反應不及。
耶律瑾揮開那半截掛在花吟身上的手臂,將她半攬在臂彎內,直直的看着她,初時不相信,繼而眸色變冷變冷。
花吟亦是震驚不已,腦子只餘一片空白。
四目相望,世界安靜了。
孫阿爾哀嚎打滾,衆人查看過後,無不怒目圓睜,又叫又跳,揮舞着彎刀就朝耶律瑾砍來。
他揮刀避過,那刀本就是奪了其中一人的,刀不是好刀,只幾下功夫就被斬斷了,他卻不願放開花吟,總覺得整個人渾渾噩噩的,似在做夢。
耶律瑾一人對戰十幾個大漢,沒有趁手兵器,又要護着花吟,腦子還有些混沌,應付起來委實有些吃力,一時不查,前襟被劃了一道口子,不深,有些疼,應是皮破了。
遠處響起呼喊聲,遠遠的,火把照亮天際。
一人自黑夜離破空而出,劍若靈蛇,旋即將緊逼的大漢擊退幾步開外。
他回頭看向耶律瑾,“王?”
耶律瑾眸色陰森至極,薄脣輕啓,“殺!”
六葉得到命令,再無顧忌,頻出殺招,那些人甚至還來不及慘叫一聲就命喪劍下。
孫阿爾連滾帶爬,大聲叫嚷,“我是族長長子!我是犛族族長長子!你們敢……”話未說話,六葉的劍直接刺穿了他的後頸,可嘆他,就算死也沒認出金王。
待御前護衛趕至,一陣風過,血腥味迎面撲來,大海嚇的整個人都站不穩了,疾步撲上前來,跌趴在地,“陛下,陛下,您沒事吧?”
耶律瑾看也不看他,花吟早就暈了過去,他抱起她,大步離開。
御前護衛自動讓開一條道,隨即跟上。
六葉眸含殺意的瞪了大海一眼,提着血色長劍,繼而隱在黑夜中。
大海擦了擦額際的汗,又看了眼縱橫交錯的屍體,頓覺心驚肉跳,臉也白了。方纔確實是他尋了藉口將一直貼身護衛王上的六葉給支開了,可是,他也冤枉啊,還不是王大人和烏丸將軍給下的命令,他起先是怎麼也不同意的,天地可鑑,他對王那可是一腔忠心照明月,但王大人和烏丸將軍軟硬兼施,他不知不覺就着了道了。說什麼有份大驚喜要送給王上,說什麼有了賞賜,他海公公一定記首功。賞賜什麼的他倒不甚在乎,他身爲大內總管,陛下的貼身內侍,裡裡外外沒少得好處。不過要做一個得主子喜歡可心的奴才,能長久的穩固如今的地位,卻是他一直以來追求奮鬥的目標,畢竟麼,要主子離不了自己,那纔是最穩妥的生存之道。
大海心裡掂量着:王大人鬼點子多,有時候還會坑人,但烏丸大人最是關心陛下,他都這樣那樣說了,應該不會是對陛下不利的事。可,可事實上……哎呦我滴娘,大海捶手頓足懊惱不已,提步追了上去,頓了下,心思一轉,又疑上了,哎,等等,剛纔陛下抱在懷裡的女人是誰啊?誰啊?
花吟醒來之時,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是晃動的,又適應了一會,才意識到自己正躺在馬車上。跪坐在馬車內的侍女正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看,見她剛有一點動靜,就俯身看了過去。
花吟一睜眼就看到一張放大的臉,差點尖叫出聲。
侍女見她醒了很是高興,又是伺候她洗臉又喂藥喂吃的。
花吟抽空問了好幾個問題,侍女只笑嘻嘻的就是不迴應,仿若天生的聾子般。但花吟知道她不僅不是聾子,而且耳聰目明的很,之所以這樣,恐怕是得了命令。花吟心知自己該是落在了耶律瑾手裡,第一反應,卻是高興的,兜兜轉轉這麼些年,還是覺得回到他身邊有種“葉落歸根”之感,並不恰當的比喻,但卻是她此刻最真實的內心感受。在外的每一天,都覺得自己像浮萍,如今,心落在實處了,仿似,這一瞬間,不管他要自己是死還是活都無所謂了。明知他現在過的很好,自己的出現不見得受歡迎,或許還會打碎一片平靜,但,又當如何呢?事已至此,唯有隨遇而安。不管他想怎樣,只要不傷天害理她都願儘量配合他,這是她現而今唯一的想法。
馬車走的非常慢,入了夜纔到上京。
她被人蒙了眼,揭開黑布時,入眼的卻是一處地下牢房,花吟心知肚明,一句多餘的話也沒,安靜的由侍衛打開沉重的牢門,不等侍女攙扶徑自走了進去,侍女愣了下,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她。
被子很乾燥,有股淡淡的桂香,看來是新鋪的,花吟的手摸過枕頭被子,再重新搭回膝上,安靜溫順的仿若她被關了很多年,已經習慣了這裡。
二人施禮,先後退了出去。
花吟這才起身,四周看了看,這座地下牢房修的非常漂亮,大理石打磨的牆體地面,除了關住自己的小牢房,外頭空間很大,不過什麼擺設都沒,顯得異常空曠。各處牆角燃了燈,隱藏處設了氣孔,因此並不顯得悶。
花吟無法判定自己被關在哪裡,但可以斷定的是,這是一處新建的地宮。
這是專門建來關自己的吧?
花吟一嘆,耶律瑾何樣的人,她心裡比誰都清楚,外表冷漠強硬不過是內裡包裹了一顆極易受傷的心,受不得半點傷害,若是被人傷一分,必回刺人十倍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