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中堂會怎麼想,關我什麼事?何況,國泰爲官如何一清二楚。你錢大人與劉兩人既然分道而入山東,恐怕也是早有打算。以國泰、於易簡兩人的智力,恕我直言,恐怕還真不夠你們兩個玩兒的。所以,我當時勸說於易簡,也未嘗是一件壞事兒。和中堂就算問起,我也有話可說,”
何貴倒是沒想到錢灃居然連這事兒也能知道,不過,他既然敢這麼做,自然是早有準備,倒也不怕和珅知道了之後會對他怎麼樣。於易簡被賜自盡之後,其兄于敏中也因爲受到牽聯,不得不引咎辭職,告老還鄉。不過,在此之前,如果於易簡直的能夠撇清大部分的罪責,那麼,于敏中就有很大的機會能保住領班軍機大臣的權位,那時,和珅一方面能給乾隆一個很好的交待,另一方面也能拉攏不少山東的地方官員,還能通過保住於易簡這件事,跟于敏中打好關係,使自身在軍機處由孤身一人變成兩人同盟,大大有利於其確立在朝廷上的地位。如此一舉三得的事情,任誰也知道該如何取捨。
“和珅可不是一個寬宏大量的人。”錢淡然地看了何貴一眼,“對屬下的自作聰明之舉,也不會有那麼好的耐心去傾聽。”
“哦,看來,錢大人對和中堂倒在是蠻瞭解的了?”何貴笑道。
“和珅自己就很聰明。自從他被皇上簡拔入朝堂之日起,我們就都知道了。”錢接過小順拿過來牛肉跟酒,擺放到石臺子上,又順手提起酒壺給何貴跟自己都倒了一杯。才又說道:“只是。他太喜鑽營,不走正道,自掌戶部與內務府以來,明知朝廷缺錢,卻不知去開源節流,只知道敗壞民生。所以,朝中許多正直之人才會對他頗有微詞。”
“正直之人?呵呵。什麼叫正直?在我面前,這個詞還是不要再拿出來惹笑了!”跟錢灃幹了一杯,何貴又笑了幾聲,說道:“恕我直言。和中堂能有如今地地位,可不是憑白得來的。看看滿朝的文武,能跟和中堂一樣懂得經濟之道的,都有誰?于敏中辭官了,不過,就算他不辭,這方面也不行;此外。阿桂不行,王傑不行,還有劉墉。也不成!福隆安遞補入軍機處。那種世家子弟。架子擺得可以,可這方面更加沒戲!至於你錢灃錢大人。呵呵,抱歉,收拾貪官污吏還算可以,這方面……也不成!”
“可你成!”錢灃輕輕地說道。
“……什麼意師?”何貴剛扒了口炒雞蛋,聽到這話,來不及嚥下,就急忙問了出來。
“你懂經濟之道!”錢灃再次說道。
“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何貴地語氣有些謹慎起來。
“你說得沒錯,朝中衆人,懂經濟之道地,沒幾個。而其中能夠精通的,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和珅纔會得到皇上的青睞,這是他最大的本錢。其餘會投人所好之類,不過都是次要的。但是,經濟之道,你何貴恐怕比他和珅懂得更多。而且,在山東,王倫造逆平定之後,劉大人就發現你在幫和珅處理各項事務的時候,能力非同一般!當然,最重要的,就是你還有一份愛民之心!要不然,當初你也不會派人把在濟寧城外俘虜地那兩百多名從逆百姓押回兗州。……你知道嗎?遞呈刑部的反賊名單之中,這批被俘之人幾乎是唯一一批能夠存活下來的,其餘,除卻戰後被捕的,基本都死光了。”錢灃面色冰寒地說道。
“……”何貴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兒的扒菜吃。這年頭,有些事能說,有些事,他懶得說。而且看錢灃這意思,是想離間他跟和珅。當然,說離間可能有點兒過份,畢竟他跟那位和中堂並不是一心,可是,錢灃的意思差不多就是這樣!可惜,這種事他連想都不會想。
“所以,我跟劉大人都覺得你可以。如果再有一些人的幫忙,日後,未必不能取代和珅!就算不行,朝中有一個可以在和珅善長的方面與之抗衡的,再加上衆人的制約,他也不敢仗着聖寵在那裡胡作非爲!”錢灃又接着說道。
“說得蠻不錯,就是……呵,哈,哈哈哈!”
何貴愣怔怔地看着錢灃,足足有小半盞茶地功夫,才笑了出來。先是微笑,再接着就是大笑,仰天長笑,最後,已經笑到涕淚橫流,好像聽到了什麼足以笑死人的笑話一樣。
“你不願意?”
錢灃目光炯炯,一眨不眨地盯着何貴問道。
“哈哈……笑死我了!我,我爲什麼要願意?啊?”好不容易纔止住笑,何貴看向錢灃的眼神裡面已經滿是譏嘲。
“爲國,爲民,爲朝廷,爲皇上,爲忠義……”
“停!”何貴連忙伸手打住錢灃,“說這些有意義麼?千百年來,這種話已經讓無數地人說過無數遍了。一入耳朵就聽着難受!沒勁!”
“那……爲了你自己地前途?你既然入了官場,總該想着更進一步吧?”錢灃眼神一緊,又道。
“我出身平民,還做過商人,在朝堂之上前途會有多麼遠,自己心裡也大致有個數。所以,你說這個也沒用!”何貴笑道。
“出身不好算不了什麼,只要朝中有人相助,再加上你自己地能力,出頭並不難……而且,難道你就真的願意跟在和珅身後一條道走到黑?乾坤朗朗,以和珅地爲人,總有出事的一天,你就不怕到時候受到牽聯?”錢灃又問道。
“呵呵……十語九中,未必稱奇,一語不中,則尤駢集;十謀九成。未必歸功,一謀不成,則議叢興;君子所以寧默毋躁,寧拙無巧!”何貴突然笑嘻嘻地念道。
“你……
沒想到何貴會突然這麼“出口成章”。所以。錢忍不住一怔。他博覽羣書,號稱“中第一才子”,自然知道何貴這句話是出自明末還初道人洪應明地《菜根譚》。那是一部論述修身、處事、待人、接物的格言集,融儒、道、佛三家思想與作者本身的生活體驗爲一體,書中格言警句短小精粹,耐人尋味,爲世人所稱道。何貴這句便是其中的“謹言慎行。君子之道”一篇,意思是說君子做人,寧肯保持沉默,也不隨便發言,寧肯顯得笨拙,也不自作聰明。雖說何貴並不見得就是君子,但他話中地意思,很明顯就是在告訴自己,他寧肯什麼也不做,權當個笨蛋傻瓜。也不會聽從自己地意見,跟和珅放對,並且點明。那只是他們的自作聰明之舉。一旦不對。大家夥兒恐怕要全部玩兒完。
“春至時和,花尚鋪一段好色。鳥且幾句好音。士君子幸列頭角,復遇溫飽,不思立好言,行好事,雖是在世百年,恰似未生一日!”
“哈哈,有意思,爲別人、爲後世去立好言,行好事?”聽到錢灃也拿《菜根譚》裡的話來回敬自己,何貴哈哈一笑,“憑什麼?兒孫自有兒孫福,和中堂聖眷日隆,讓我跟他做對,又焉知日後不是害了子孫?”
“正因爲和珅聖眷日隆,所以,我們纔要未雨綢繆!要不然,以他的能力,再加上皇上的偏寵,日後必然勢大難制!”錢灃正色說道。
“你很有眼光。不過,光憑自己的猜測,就給某個人的未來定罪,過了吧?”何貴反問道。
“和珅才入軍機處不足兩年,可是,就是這兩年,他一手捧起了國泰。國泰是個什麼樣地人,你我都十分清楚。一沒多少才能,二沒有多大的功勞,可只因爲願意巴結他,願意向他行賄,哪怕在山東虧空事發之後,他還要包庇這禍國殃民的惡吏,還有他提拔起來的那個蘇凌阿,以及整日圍在他身邊的吳省欽等人,莫不是一羣小人。身邊整日都是這麼一羣人聒噪,他又如此作爲,不用猜測,也知道他日後會有些什麼作爲
!”錢灃沉聲說道。
“錢大人果然有遠見。不過,我這個人向來是個死心眼兒。而且,《菜根譚》我們都讀過,最後一篇想來你也知道,‘非分之收穫,陷溺之根源’,天上從來都不會掉餡餅,所以……”何貴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朝錢灃示意了一下,才又輕聲說道:“很抱!——我不相信你,或者,是你們!”
“你是一個好人,無論是公還是與私,難道就願意眼看着朝廷因爲……”
“停!”再次示意錢灃住口,何貴的臉上已經有些不耐煩,“我這個人,一無大志,二無本領,三無心胸,四無膽略,至於你口中的‘好人’二字,更加安不到我的腦袋上。所以,錢大人,你找錯人了!”
“何貴……”
“來,我敬你一杯,祝你南下出任監察御使,一路順風!”
……
何貴擺明了不合作的態度讓錢灃無話可說,他總不能強按牛頭喝水!所以,只有跟何貴推杯換盞,你來我往地吃酒喝菜,之間,兩個人一句話也不說,直到差不多吃完石臺上的所有東西,喝完酒壺裡所有地酒水。
“小順!”
“來了!”聽到錢灃的呼喚,小順才從屋裡走出來,雙手捋着袖子,就要準備收拾。
“待會兒再收拾吧,把那二百兩銀票拿出來!”錢灃又吩咐道。
“啊?爺,真要還啊?”小順一臉苦惱,磨磨蹭蹭地,明顯有些不樂意。
“還不快去?”錢灃瞪眼道。
“是是是,我去拿,這成了吧?”小順耷拉着腦袋,轉身再回屋。
“二百兩銀票?幹嘛?”何貴酒量不大,不過,幸好酒壺裡的酒也不多,所以,腦子只是微微有些暈。
“上回去山東,你忘在那隻燒雞地包裹裡地,現在還給你!”錢灃答道。
“還給我?你說你這人……”何貴苦笑着揉了揉腦門兒,又盯着錢道:“至於嗎?幾兩銀子而已!”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錢從來不拿別人地錢財!”錢灃正色說道。
“你還真清廉!”何貴哼了兩聲,看着小順從屋裡走過來,拿出銀票交到自己面前,沒好氣兒地一推,又道:“我如果不收呢?再者,你們怎麼知道那錢是我的?”
“這錢當然是你地!你我心中都有數。”錢灃說道。
“不是,這不是我的錢!……你別想向我行賄!”何貴擺頭說道。
“你!”
“我什麼我?算啦,吃飽喝足,我也該回去了!那個……等你從江南迴來,咱們再見吧,到時我請你!就吃那個‘土豆絲兒炒雞蛋’。”站起身來,朝錢灃兩人揮揮手,何貴轉身就要離開,當然,他還沒忘記自己那盒金絲面。
“慢着!”錢灃突然又叫了一聲。
“幹嘛?難道還有夜宵?”何貴轉過頭來問道。
“這錢你既然不收,我也不強求,反正去江南我正好路費不足!”錢嘆了口氣,轉過頭,又朝小順說道:“去屋裡,把東西拿出來!”
“好咧!”小順興奮的收起銀票,拔腿就往屋裡跑。
“你要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