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張放看到這差點想揪住這兩老貨噴一句“什麼仇什麼怨啊!你們這是要幹啥?”
“大將軍推薦你使匈奴,你怎麼想?”劉驁緊盯張放臉色。
我怎麼想?張放哪還不知道,要說這後面沒有皇太后的影子,打死他都不信。出使匈奴不是個好差使,前朝幾位出使匈奴的官員,幾乎沒落什麼好。有些因爲不熟悉匈奴風俗而受折辱。有的雖沒受折辱,但返朝後也容易被人抓小辮子,比如收受賄禮什麼的。最慘的一個,是大名鼎鼎的博望侯張騫之孫,元帝朝的光祿大夫張猛。他因爲出使匈奴時,在未能及時稟報朝廷的情況下,爲安撫匈奴,與呼韓邪白馬盟誓。結果回朝後,被石顯逮住這個破綻,誣陷而被迫自殺。
這使匈奴使者有毒啊!
王鳳雖然沒想專門對付自己,但能有機會陰自己一下,想必是很樂意的。這不是陰謀,而是陽謀,這世上最難破解的,就是陽謀。
“我怎麼想?”張放兩手一攤,一臉無語,“陛下不會不知道,我要成親了啊。把我派到塞外去,這來回上萬里路,少說也得一年半載……是不是太殘忍了一點?”
劉驁也是一臉歉意,搓搓手:“只是大將軍一力舉薦,皇太后也說你聰穎機敏,遠勝共侯,將來要大用。而此次出使,正可鍛鍊你的能力,將來可擔重任……”
“我明白我明白,當真感謝皇太后的栽培,大將軍的讚賞。看來這差事,我是不接不行了。”張放知道,被這兄妹倆盯上,這差事絕對是粘在身上的牛皮糖,甩都甩不掉了。畢竟這是公差,沒有推脫的理由。
劉驁如釋重負,母后與元舅的壓力,他這個新天子是真心的扛不住,一見張放答應,樂得合不攏嘴:“你放心,以如今漢匈局勢,你此次出使,絕對無驚無險,就當是故地重遊一番好了。我答應你,等你出使歸來,不光要給你升官,還將親自主持你的婚禮,讓你風光娶婦。如何?”
張放摸着下巴想了想:“嗯,好像不錯。要我出使也不是不行,但我要一個人同行。”
劉驁大方一甩袖:“誰?你只管說,只要不是三公,中二千石以下任你選。”
“義成侯、長水校尉,甘延壽。”
“可以。”劉驁很是爽快,心想我說是誰呢,原來要這位,要就拿去好了。
張放心目中最理想的人選,其實是陳湯。但陳湯的身體因當年西征受損,風痹日重,不能受寒,西域是沒法了。倒是甘延壽這傢伙,壯棒得還能打死老虎,可以取代陳湯,成爲西行的重要幫手。
“另外,隨行扈衛,我屬意衛尉寺旅賁令公孫覆護行。”
“準。”這對劉驁而言,更是小事一樁。而且他對這位敢於違令,勇於履責的軍官印象也很深,頗有提拔之意。而護行出使,也是一個很好的掙軍功資歷的機會。等張放回來升官後,公孫覆也能籍功晉升。
等出使之事確定下來後,劉驁一臉歉意又放出一個大招:“你此次出使,目的地並不是陰山,出使路線也不是光祿塞……而是陽關。”
陰山,是往河東、朔方那邊走,從光祿塞出關,沿陰山西行,直抵單于庭。而陽關,則是往西域去的……
張放一臉無奈:“陛下還有多少驚喜,不妨一併倒出。”
劉驁直搓手:“沒了,真的沒了。”
張放腦海裡立刻呈現一幅西域地圖,對比剛纔看到的匈奴國書,頓時明白幾分:“陛下,呼韓邪的遺體,沒有運回龍城,而雕陶莫皋繼位,也不在龍城。對吧?”
“對,少子,你果如皇太后所言,機敏聰穎。匈奴已派出使者,在玉門關等候,並上了一封奏疏,說明情況。呼韓邪是在涿邪山、龍勒水以北病逝的,彼時伊邪莫演仍率殘部在逃。雕陶莫皋整軍追擊,誓言不破伊邪莫演,擒其於單于槨前,絕不罷兵。據聞伊邪莫演是向西南逃竄的,眼下想必已進入西域……
明白了,雕陶莫皋盯死伊邪莫演不放,很明顯,這是政治需要。同時,也能借機整合其父舊部,樹立自己新君權威。一舉數得,的確是步好棋。
雕陶莫皋的打算是,擒殺伊邪莫演,就地爲老單于舉行葬禮,再運回龍城埋葬。而自己也就地登位——畢竟從龍勒水到龍城實在太遠,好幾千里路,在非戰爭情況下,光走路就得一兩個月,單于之位長期空懸,絕對是個隱患。
其實從地圖上看,從長安出發,往北行出塞至龍城,與往西行出陽關至龍勒水以南、天山以北,距離都差不多。
張放想着想着,眼睛一亮,既然如此,何不……
“陛下,臣有一不情之請。”
“但說無妨。”劉驁正一肚子歉疚呢,恨不得這表弟多提點要求,以減輕內疚感。
“臣下想借此機會,前往摘星城。”
劉驁怎都沒想到,張放提的居然是這樣要求,怔了半晌,方道:“少子,你可想好了,要出使摘星城,那路途足足遠一倍啊!”
“那是臣下的封國,總是要去的。既然已走了一半路程,何不順便把另一半也走了。”
張放意決,劉驁還有何可說,只得道:“好吧,我會再加一道手詔,許你出使西域諸國,便宜行事。”
“謝陛下!”
事情圓滿,劉驁神情也變得興奮起來,環顧麒麟閣諸功臣像,雙臂箕張,笑道:“少子,好好助我,咱們君臣共同努力,或許,將來你也會有圖形麒麟的那一日。”
“借陛下吉言。”得罪半天下的王氏,張放可不覺得自己有這機會,只是不想掃劉驁的興,隨口應答。
劉驁興致不減,舉袖環示諸功臣圖像,笑道:“少子,其上可是有你的先祖,祖孫同列,何等盛事。嗯,大司馬、車騎將軍、丞相、太子太傅……若讓你選,你想成爲哪一個?”
張放想了想,道:“我不向往這些,若要我選,我會選此君。”說罷,舉袖向其中一幅圖像深深一揖。
劉驁順着張放施禮方向望去,入目正是十一功臣之末——執鞭牧羊、翹首東望的漢之節臣,蘇武。
……
“你要出使匈奴?”聽到這個消息,班況一時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是,大將軍推薦,天子再三拜請,推不掉。”
“那你與沅君的請期……”
“只能等回來再說了。”張放頓了一頓,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小侄此行,不光出西域,更遠達西極,前往封國,這一來回,耗時之久,恐怕……”
“天意如此,如之奈何?”班況也只有搖頭而已,似乎想起什麼,道,“還記得達遠吧?”
“班行班達遠,當然記得。”張放記憶何等之強,雖然過了五年,猶記得那位班氏專管行商的班六班達遠,當年此人還贈送自己不少禮物呢。
“老六半年前出西域行商,按往年線路及時間上來看,眼下當在龜茲一帶,等你辦完匈奴的差使後,可以派人聯繫一下他,或有可效勞之處。”
張放恭恭敬敬行禮,“多謝世父,小侄定當早去早回,不讓世父與沅君牽掛太多。”
見張放要走,班況看他一眼:“不去看看沅君麼?”
張放苦笑,施禮道:“雖想,然不敢令世父難做。小侄告辭。”
在漢代,已訂親的未婚男女,依俗在親迎前不可會面,否則女方會被視爲沒有教養。因此,雖然班況開明,有心讓小兩口臨別時見上一面,但準泰山仁厚,張放卻不能爲一已之慾陷其於不義。
望着張放離去的背影,班況感概不已。
但當張放剛登上車,身後傳來一個氣喘吁吁地嬌呼:“公子,請等等。”
張放身形一頓,回首,年餘不見的蘋兒在春風中嬌俏奔來,像一隻歡快的小鹿。
“公子……給!”蘋兒撲閃的大眼,眷戀地在那張俊逸的臉上溜了一圈,把一個東西塞進他手裡,轉身飛快跑開。
張放攤開手掌——是一隻淡青色香囊,上面繡着兩個絹秀小字:沅君。
張放握着這隻還帶着兩個少女體溫的香囊,回到府中,剛進居室,猛見一女子跪坐門前,驚訝道:“你……昭君,你這是何意?”
少女擡頭,容顏如玉,清麗絕倫,正是昭君。
“婢子希望能隨君侯出塞。”昭君絲毫不掩飾,直抒心意。
張放先是一怔,很快反應過來:“你是想……想看望月荷?”
昭君用力點頭,美目潮溼,聲音哽咽:“我……我一直在想着她……她好苦……”
張放微嘆:“我此次去西域,不是龍城,未必見得到她。”
“但也有可能,是不是?”
面對佳人滿懷希翼的目光,張放還能說什麼?只能緩緩地、用力地點頭:“好,我帶你去。”
建始元年,三月中,天子下詔,以富平侯張放爲使匈奴使者,持節;副使爲義成侯甘延壽,以衛尉寺旅賁令公孫覆爲扈衛使,率百人使團,代漢家天子前往西域,弔唁呼韓邪單于並賀新單于雕陶莫皋繼位。
建昭四年(前35年),張放裹着一身塞外風雪,回到長安。建始元年(前32年),張放再度出發,前往西域。
三年,又一個輪迴。張放,再一次踏上西行之路。
當初回來時,只有區區十餘人,而今再踏征程,卻率領着一個龐大的使節團。
歷史,在這一刻,開始轉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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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