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時間很緊,張放卻並沒有急於離開赤谷城,倒不是完全因爲沉醉於昭君的溫柔鄉,而是他必須爲昭君、班稚把底子打好。短短三天時間,張放冒着嚴寒,連續拜望烏孫上層權貴,又是饋贈禮物,又是許諾會在摘星城爲諸公貿易大開方便之門,總算把這關係打好了。
嗯,這時張放雖然距康居、距摘星城還有三千里,但摘星城的傳聞,已傳到他的耳中。
張放在三天裡,忙裡偷閒,召見了十幾個來自不同地方的商人。他們的共同特點,都是在摘星城有商鋪。張放詳細詢問,喜憂參半。
喜的是摘星城果如他所期盼那樣,在三年多的時間裡,成爲聞名遐邇的絲路中轉站及商貿城。中土、西域、中亞,諸國商人紛紛涌入,在城裡租買商鋪,生意火爆。憂的是,這種利好的情況,只持續了短短兩年。從今年初開始,康居人似乎有所不滿,康居國師烏陀與迭利部小王抱闐,就曾屢屢向摘星城伸手,若不是犀月部首領、副王屠墨堅決頂回去,估計眼下摘星城已換主人了。
這些商人畢竟是局外人,雖然提供了不少情報,但具體東西很多說不明白。不過對張放而言,這些情報很寶貴,至少讓他大致明白了摘星城所取得的成就,以及眼下的困境。
“烏陀、抱闐,當年你們給西征聯軍帶來過不少麻煩,一時沒工夫收拾你們。看來,這一次得新賬老賬一塊算了。”
張放做出決定,翌日出發,前往康居。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有一個地方要去。而且,是帶着昭君、青琰等一塊去。
距赤谷城不到二十里,有一片背山望水倚林的平地。在這裡,按中原的形制,建了一座紅巖石墓。墓碑上刻着“右大將夫人、漢家馮氏夫人嫽之墓”。
“這裡就是曾祖母的墓地了。”
帶張放一行來此憑弔的,是個三十來歲的烏孫婦人。說是烏孫婦人,穿着打扮都是烏孫人模樣,但她的樣貌氣質,卻有幾分漢人神韻。
張放謝過,面色肅穆,領着班稚、昭君、青琰、女侍及一衆扈從,依次上前。按中原祭祀之禮,擺三牲、撒草梗,莊嚴拜祭。
這裡,埋葬着漢家女兒、巾幗不讓鬚眉的傳奇女外交家——馮夫人馮嫽。
這位最具傳奇色彩的中國歷史上首位女外交家,本是解憂公主的侍女。在隨公主來到烏孫之後,因其生性聰慧,識文善書,與解憂公主相互慰勉,情同姊妹。馮嫽常馳馬牧場,出入氈帳,短短几年,便已通曉西域的語言及風俗人情。
烏孫右大將仰慕馮嫽,求娶之。於是,她的身份由公主侍女躍升爲右大將之妻。無論是漢朝、烏孫,以及西域諸國,都能得到認可,初步具備了成爲外交使節的條件。
解憂公主嫁入烏孫,身負宣揚漢朝,結恩施惠西域諸國的使命。但她畢竟是公主,更是昆彌的右閼氏,不便出巡諸國,而馮嫽恰好是最適合的替代人選。於是,馮嫽以使節身份代表解憂公主訪問鄰近各國,向國王贈送禮物,宣揚漢朝威儀。各國君臣見漢朝以女子爲使,大方謙恭,善於辭令,與人交談時連翻譯都不用,驚奇之餘,嘖嘖誇讚,尊稱她爲馮夫人。
漢宣帝執政之際,烏孫發生內亂。朝廷原本想讓外甥元貴靡(解憂公主之子)繼承王位,不料親匈奴的北山大將烏就屠殺死國王,自立爲王。漢宣帝得報後,急令破羌將軍辛武賢率領一萬五千兵馬進駐敦煌,準備討伐烏就屠。時任西域都護的鄭吉考慮漢軍道遠兵疲,勝負難料,建議朝廷派使與烏就屠談判,勸其讓位。鄭吉知道馮嫽善於外交,推薦由她當此重任。
值此危難之時,馮嫽欣然受任,她的丈夫右大將與烏就屠關係很親密,所以她和烏就屠也算很熟悉,於是開門見山對烏就屠說:“將軍奪了王位,似是可喜,然喜中不可無憂。如今漢朝大軍已至敦煌,將軍區區兵力,豈不是以羊羣搏猛虎?”
烏就屠聽了甚爲惶恐,有所意動。
馮嫽曉之以理:“漢與烏孫親如一家,若兩國開戰,百姓遭殃,將軍也必身敗名裂,望三思而行。”
烏就屠自知遠不是漢軍對手,最終讓步:“願聽夫人勸告,讓位於元貴靡,但求漢朝給個封號。”
於是馮嫽回國請示漢宣帝之後,乘坐駟馬錦車,手持漢節,召烏就屠至赤谷城,宣讀詔書。立元貴靡爲大昆彌,烏就屠爲小昆彌。靠着馮嫽奔走斡旋,終於化干戈爲玉帛,消除漢朝與烏孫之間的一場殺伐。
這是馮夫人一生中最光彩照人的一次成功外交,而馮夫人也因此舉,被載入中國史冊,成爲令後人景仰的出色女外交家。
甘露三年(前51年),解憂公主已是七旬之齡,思念故土,上書漢天子求歸。漢宣帝考慮到她大半生身居異域,爲國操勞,有功於漢室,就派人把解憂公主和馮嫽一起接回長安,並以公主之禮照顧劉解憂的飲食起居。對馮嫽也以厚祿優禮相待。
黃龍元年(前49年),解憂公主病逝,以公主之儀安葬。
彼時烏孫大昆彌星靡生性懦弱,繼位後因治國無方,致使烏孫局勢再起動盪。馮嫽雖身居長安,卻心繫烏孫,上書漢元帝請求再爲漢使,出使烏孫鎮撫星靡。漢元帝准奏,選派一百名士兵的隊伍護送馮嫽第三次出使烏孫。
馮嫽以她的威望與才幹,遊說烏孫各方消釋嫌隙,對抗烏就屠吞併企圖,幫助星靡穩定局勢。對此後雌慄靡順利接替政權,穩固執政二十年,可謂功莫大焉。烏孫上至雌慄靡,下至普通牧民,無不敬重。
數年之後,馮嫽壽終正寢,葬於烏孫赤谷城附近。她的子孫,部分在長安,部分在烏孫。眼下領張放等人前來拜祭的,就是馮嫽的後人,曾孫女烏瑪。
拜祭之後,張放對昭君道:“知道我爲什麼要帶你來瞻仰馮夫人麼?”
昭君輕輕頷首:“夫人實爲女中豪傑,大漢奇女子,昭君唯有膜拜而已。”
張放悠然道:“一個人,能做多大事,除了內因,還需要合適的外因。當初若不是隨解憂公主出塞,馮夫人或許也將泯然於衆,終身不過一王侯家使女而已。歷史給了她一個機遇,她抓住了,成就了馮夫人之傳奇。”
說到這裡,張放頓了頓時,看向昭君,飽含深意:“你若在長安,也不過是王侯家使女。而你既然選擇出塞,就意味着你選擇了不平凡。你現在有一個不亞於當年馮夫人的身份,能做到怎樣,就看你自己的了。”
昭君眼睛漸漸瞪大,滿臉不可置信:“我……”
好半晌,昭君才說出一句糾結於心很長時間的話:“昭君只是一個沒什麼見識的深宮使女,此次出塞也純屬機緣巧合,爲何郎君總認爲我能做出一些不同尋常之事呢?”
“因爲,你是昭君啊!”張放目光閃動,意味深長一笑,“我很看好你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