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放親自審訊,無論對象是誰,就算是塊頑石,也要點頭。
審訊結果令人錯愕,這夥人都是三輔市井遊俠兒,數日之前,受重金吸引,齊聚長安。他們不知金主是誰,只知道要去殺一個人,事成後每人可得十金。
在長安某個不知名的地點呆了兩天後,今日辰時,召集人,也就是頭領,告知他們今日行動。每人發了三金,還有一把尺刀。之後,他們隨頭領來到這處莊園外。
莊園前有兩個人早早等候,一個帶他們進莊園前院,一個則始終沒看到面目。據俘虜的遊俠兒猜測,這個沒看到面目的人,多半就是金主,也就是幕後指使。
事情到此,已基本清楚,這是尋仇來着。
張放負手走出禁閉室,鄧展、青琰、韓氏兄弟、宗巴、初六、渠良等在莊園的扈從俱已到位。門外則佈滿了數十名持利器的童子軍。
未等衆扈從開口,張放先問:“班氏女公子與婢女可安置好?”
青琰頓首道:“婢子已按公子吩咐,將她們安置在北院雅室,並安排十二名女衛攜帶雷炮守護。她的扈從昆奴也守在院門。”
張放點點頭,將俘虜口供大致說了一下。
衆扈從無不怒罵,韓重的嗓門最大:“這個內賊是誰?一定要挖出來,好大狗膽,竟敢勾結外賊刺殺公子……”
張放搖搖頭打斷道:“這夥人說是尋仇沒錯,說是刺殺也沒錯,但他們的目標卻不是我。”
衆人呆住,不是公子,那會是誰?難不成是……
張放再度搖頭:“也不是班氏女。”
這下衆人糊塗了,最有價值的目標就是這兩人,總不會是他們吧。
韓駿遲疑道:“可是公子今日正好在此,這夥賊人遲不來早不來……或許是賊人想卸責,胡亂口供……”
張放又一次搖頭:“沒人能在我面前說假口供。他們的目標的確不是我,我只是適逢其會。他們真正的目標是你們其中一人。”
“誰?”
“怎麼會……”
“究竟是誰?”
張放目光掃過,在其中一人身上定住,伸手一指:“他們的目標是你——初六!”
衆人大譁,初六呆住。
一片吵雜聲中,門外傳來通報:“稟君侯,三房家三郎求見。”
“張商平?”張放嘴角勾起,笑中帶着冷意,望向初六。後者一臉驚愕,滿臉寫着“不會吧”。
“帶他到偏室。”張放環顧一週,“鄧展,解除警戒;青琰去轉告班氏女郎,稍等片刻,我會送她回府。其餘人守在這裡。”
張放剛剛踏入偏室,張商平便上前噗通跪下,伏地痛哭:“商平死罪,請家主饒命。”
張放看都不看這人一眼,負手從其跟前施施然走過,淡淡道:“這夥人是你引進來的吧?”
張商平呆了呆,將額頭深深觸地:“商平絕無冒犯家主之意,今次全是誤會,我們都不知道家主今日蒞臨別莊……”
“你們?還有一個人是誰?”
“家主……”
“我知道他的名字,但我要你親口說。”
“是……是王柱。”張商平話一出口,身體無力癱伏在地。
張放踱到偏室上首,緩緩轉身,輕嘆口氣:“商平啊,你總算沒有糊塗到底,還知道自行請罪。說吧,究竟怎麼回事。”
事情的來龍去脈,其實與張放估計的差不多,這就是一場純粹的無知者無畏的蹩腳報復。
當日王柱與張商平被初六、韓重驅逐之後,兩次被同一個家奴侮辱,切底激怒了王柱。如果初六的身份高些,比如侯府家令張敬臣,甚至鄧展那樣的級別,王柱可能都會忍忍。但是,一個小小胡奴,居然屢屢羞辱王二公子,王柱無論如何都咽不下這口氣。
他要收拾初六,就算殺了這人,以他的身份,量必富平侯也不至於讓他償命吧,頂多把兇手交出去好了。
說幹就幹。
王柱好歹也是外戚勳貴,當然不會沒品地親自出面招攬遊俠兒,報復區區一個家奴,這事他是委託箭市一個叫張回的豪俠辦的。當然,張回只幫他招人,肯定不知他要對付誰,否則未必願趟這渾水。
王柱的打算是,找一個時間,確定初六當值,然後由張商平將人帶進去,悄無聲息把人做了。然後再把這羣遊俠兒扣下來,看那富平侯的追究決心與手段,若實在避不過,就把人全交出去。而王柱頂多上門謝罪,賠些錢財,小懲大戒一番罷了,總不會叫他償命。
應當說,王柱這個計劃是不錯,如果他真這麼幹了,張放的確不可能當真叫他抵命——至少在明面上,張放不能做這樣絕。當然,不償命不代表不收命。真惹火了張放,王柱會比死更難看。
這也是王柱不知張放的手段,否則打死他也不敢幹這事,再大的羞辱,他也得忍。
王柱的算盤蠻好,原本是有可能成功的,就算不成功,起碼也不會惹出太大的亂子。但是——必須要說但是,他的運氣太糟了。
千不該,萬不該,他遇到了張放。
張放今日是來約會的,爲了避免人多眼雜,給班沅君帶來不便,他並未走前院正門,而是走後院側門。所以,張商平不知道家主來了。而王柱偏偏就選在今日動手,並且,他還親自到場,只爲親眼看目睹那揚眉吐氣的一幕。
原本只是想修理一個家奴,因爲富平侯及班氏女公子的到來,事態滑向不可控的方向,由一樁小小的報復家奴之舉,演變爲惡性刺殺富平侯事件——不管這些遊俠兒的目標是誰,只要張放出現,那就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青琰、初六、昆奴與遊俠兒廝殺時,王柱、張商平及頭領就在院牆那邊看着。十幾個打三個,半天還沒能拿下,還接二連三死人,王柱與張商平都有些慌了,正猶豫要不要撤,就在這時,他們看到了張放。
那一刻,張商平軟癱了,王柱掉頭就跑,一路摔跤。頭領雖不認識張放,但一見人家那樣貌氣度,就知道壞了,立即吹哨扯呼。
王柱與遊俠兒跑了,張商平沒敢跑,他知道這事有多嚴重。請罪還有一絲生機,逃跑?跑了和尚還能跑得了廟?
聽完來龍去脈,張放只是輕輕叩擊短案,說了一句:“看來,我又得去一趟王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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