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大盟、小胖、破滄桑、小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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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昭三年(前36年),二月,春到絲路。與春天一同到來的,還有從烏壘城漢西域都護府,向西域南北兩道城郭諸國傳達的大漢天子詔令。
詔曰:“奴酋郅支,擅殺漢使,遁邊不臣,絕我域道。更侵陵諸國,倚道遠而跳梁,視中國若無物……今天子降威,域動雷霆,發屯田吏士,諸國攘舉,雖萬里必討之……”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道詔令頓時在天山南北兩道掀起軒然大波。
焉耆、尉犁、危須、龜茲、溫宿、前、後車師、前、後蒲類、東、西且彌等等邦國,從國王到臣民,從宮廷到穹帳,從高車到馬背、從木簡公文到口耳相傳……都在奔走相告這個令人震撼的驚天消息。
大漢朝,要對萬里絕域外的匈奴單于動刀了!
三月,交河壁屯田吏士將春耕託附家人,整兵束甲,向西進發。
同月,蔥嶺河流域城郭諸國陸續派出本國牧騎,或由國王親領,或由大將統率,從四面八方向中央匯聚。
所有行軍的箭頭,都指向同一個地方——烏壘城。
諸國齊動,處在暴風眼的西域都護府自然也沒閒着。操練場上的嘶殺聲又重新熱火起來,甚至出現了韓駿、韓重、青琰等人騰躍的身影。
點將臺上,端坐正中的督操已變成副校尉陳湯,而之前那個異常活躍的壯碩身影已然不見。
西域都護、騎都尉甘延壽呢?答案是:病了。
那麼一條生龍活虎的漢子,說病就病了?而事實上,所有得知都護病情的人,非但相信,而且還深表擔心。
都護府對外宣稱,甘都護於某日操練歸府後,受了風寒,猝然病倒。
整個西域,無論漢胡,多是能騎馬彎弓的士民,對這種情況有很深的體會。在中原漢境,它有一個令人談之色變的名稱——卸甲風。
所謂“卸甲風”,就是劇烈運動時,因厚甲厚衣捂體,熱汗不易散發,當行動結束後,冷風襲體,造成身體調溫失衡,突然發病的症狀。因爲以上陣廝殺的將士多見,故名卸甲風。此症極爲兇險,稍有不慎就會在極短時間內奪人性命,是古之將士一大“職業病”。
後世名將常遇春,據說就是因此而英年早逝。
由是驟聞甘都護受寒臥病,無不擔擾。還好,甘都護還有個好助手,副校尉陳湯,一力擔當起整訓統合之責。
張放呢,作爲整個都護府精力最充沛的人,他除了每天上午例行騎射、騎砍基本訓練之外,下午則進行走訪調查、摸底工作。
張放一直想弄明白一件事,爲什麼會有如此之多的漢軍士兵,毅然隨陳湯、甘延壽踏上漫漫西征旅途。除去所謂的“皇命”之外,應當還有什麼實際的東西,在激勵他們。他的調查,先從“眷聚”開始。
漢朝的軍隊,主要有兩大類,一是京師兵(南、北軍),一是郡國兵(包括邊塞兵、屬國兵、屯田兵)。其中屯田兵是比較特殊的一類,最明顯體現在,將士可以帶家眷。
衆所周知,軍隊歷來只有軍人,不允許出現眷屬。莫說士兵,就算是將軍,也沒有攜帶家眷的權力。但屯田兵卻是例外,因爲他們既不是“更卒”(短期服兵役),也與一般“正卒”(長期服兵役)有所區別。他們忙時農耕,閒時操練,更接近於民兵,但又比民兵更正規。他們就像後世的農墾大軍一樣,終其一生,都將在塞外紮根、開花、散葉……所以,他們不是一個個人,而是一個個家庭。
所以,當初被圍困在烽燧時,張放問阿里穆,交河壁有多少兵力時,阿里穆回答不是多少人,而是“三百戶”。
無論是都護府,還是交河壁,都有軍營,營裡有將士,所有的管理,與其餘郡國兵營沒什麼不同。只是在軍營數十里之外,有一個軍屬聚集區,形成一個聚落,這就是“眷聚”。
說白了,這就是一個擴大版的“軍屬大院”。只不過後世的軍屬大院裡都是軍官家屬,而眷聚則不分吏士,大夥都是軍屬。
張放暫時沒有進入軍營調研的權力,但他可以自由出入眷聚,而有些東西,從吏士的家眷口中,或許能夠了解更透。
屯田吏士多半來自三河(河東、河西、河內),來自北地郡的自然也不少。青琰經常出入眷聚,與那裡的婦孺老嫗都相識,而且還跟一戶來自陀螺山十八拐的丘姓人家認了遠親。
張放的初步調研,就從這戶人家開始。
從外部看,眷聚更像一座城寨,有高高的土增,有堅實的紅枊寨門,四角有瞭望塔,塔側有烽燧,塔裡有專人守望。看來歷代西域都護都明白一個道理——要想讓部下吏士安心,就必須確保眷屬們的安全。
張放是在軍吏丘堂引領下進入眷聚的。丘堂就是今次張放要拜訪的人家。得知貴人來訪,丘堂特意休假,引領而來。
拍馬馳近高高的紅枊大門前,丘堂重重拍門,很快上頭垛牆處探出一個腦袋:“丘叔,你回來啦……咦,這些是什麼人?”
“貴人。丁季,你也不要多問,快開門。對了,今日我家二兒可曾巡邏?”
垛牆上少年好奇打量着披厚鬥蓬的張放一行,點頭道:“丘仲在西角守望呢……”
“叫人替他一下,讓他回家迎客。”
“呃……好。”少年又使勁瞅了幾眼,這才縮回去。旋即紅枊大門嘎吱吱向兩側敞開。
“眷聚內多是婦孺老弱,尚有少許未博籍的少年,便令他們擔當巡守,衛護家園。”丘堂一邊肅手延請,一邊解釋。
張放點點頭,他這幾天剛弄懂“博籍”的概念。所謂博籍,就是徭役登記,漢朝以十七歲爲準。也就是說,滿十七歲,就需要承擔各種徭役,其中自然也包括兵役。而在此之前,這些未夠年紀的少年,便可以承擔起瞭望、巡邏、示警等基本功能。這既是保衛家園,也不失爲一種訓練,可謂一舉兩得。
鄧展邊策騎前行邊問:“丘吏中子年紀幾何?”
“年十六,虛十七,過了春天就博籍了。”丘堂深深吸一口氣,“不瞞鄧老弟,我此次請求西征,半是爲了這小子將來不用更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