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創作啊?”唱歌的女子吃驚地道,“祺萱你知道的,要我創作新的曲子我可以,但是詩詞我真的不在行。何況,這許多的曲子都是可以直接用同一首詩詞哼唱的,又何必這樣麻煩呢……”
那被稱作祺萱的女子卻不爲所動,反而鼓舞般地說道:“正是這樣纔會顯得這曲子特別啊!到時候在太后的壽宴上,美人絕對會技驚四座的,不僅是親自創作的曲子,還是親自創作的唱詞呢!有些事情,要麼不去做,要麼就努力做到最好!”
洛帝再一次覺得心頭一震,渾身都像是觸電般的刺痛。
要麼不去做,要麼就努力做到最好……
當年他對她說想要爭奪皇位的時候,她也是這樣鼓勵他的。沒有想到這麼多年以後,自己居然能在這裡再次聽到這一句話,而且是出自一個奴婢之口!
是巧合嗎?先是在這裡聽見了酷似她的聲音,然後又聽見了她說過的話。內心的躁動促使着洛帝邁起腳步踏進了寢殿。阮祺萱和應珙正在歡笑着,突然感覺到背後一陣炙熱的目光,一個轉身,待看清楚那人的時候,兩人雙雙驚呆了。
洛帝身穿明黃色的天子常服,腰間掛着一個和氏璧玉佩。他緊緊地皺着眉,失神地望着應珙和阮祺萱兩人,目光不斷在兩個人臉上逡巡着,渴望着,眼底充滿了哀傷。
果然……只是相似而已啊……並不是她……洛帝再一次接受着否定的結果。
阮祺萱最先反應過來,她連忙拉着應珙下跪請安,高呼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過片刻,洛帝溫和的聲音傳來,“愛妃免禮。”
阮祺萱在起身時有意地擡頭望了洛帝一眼,不由得覺得怪異。就在剛纔,洛帝還是一臉的黯淡和悲憫,可是這時候的他已經是笑容溫和的翩翩君主。果然帝心難測啊,翻臉的速度比翻書還要快。
應珙看着洛帝俊俏且溫柔的臉,突然眼眶一紅,眼淚情不自禁地開始打轉。洛帝看到她泫然欲泣的樣子,想起了她那酷似皇后的聲音,頓時心生憐愛,柔聲問道:“婉美人,怎麼了?朕來看你,你不高興嗎?”
應珙卻用力地甩着頭,拼命壓抑住自己的哽咽,想讓自己如常說話,“不是的……嬪妾只是高興……嬪妾終於見到陛下了……”
洛帝看她委屈的樣子卻笑了,用自己厚實的大手覆蓋在應珙的小手之上,道:“朕現在來了,就別哭了。哭多了就變醜了。”
應珙被他哄住了,漸漸就不再掉眼淚,可是還是止不住地抽泣。
洛帝望向應珙身後的阮祺萱,以一種尋常的口吻問道:“你是婉美人的隨嫁婢女,祺萱是麼?”
突然被洛帝叫到了名字,阮祺萱趕緊上前,恭謹地迴應着:“回陛下,正是奴婢。”
“嗯,你將婉美人照顧得很好,”洛帝無緣無故地讚賞了一個婢女,讓東海和阮祺萱都吃了一驚,“爲了表揚你的盡忠盡職,賞白銀二十兩。”
話一出口,在場的人都吃驚不已。洛帝可是從未對一個身份低下的婢女這樣上心啊,不僅說出了她的名字,還指名道姓地給她賞銀?!一些小太**見了,立刻往別的事情上去想了。從前洛帝看上湘妃和桂薔的時候,就是對她們特別好的,莫非這個祺萱也將要成爲她們的一員了嗎?
阮祺萱心中雖吃驚,但還是按足了規矩跪下謝恩。洛帝看着她,從擡眸到垂眸,那雙眼睛裡都那麼鎮定自如,且堅毅如磐石。她很驚訝,甚至有些受寵若驚,然而她眼裡的堅毅卻絲毫沒有半分消退。
她左額上的那塊紅色印記,仔細一看竟有點像是翅膀的形狀。但是儘管在印記的誤導下,她的那張臉還是十分完美的,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樑,小巧的嘴巴。特別是她眼神中的堅定和獨立,都和皇后有五分相似。
“東海,朕今晚就宿在穗禾齋了。”洛帝不着痕跡地收回目光,淡淡地說道。
東海卻彷彿十分高興的樣子,應了一聲後,便開始上躥下跳地將寢殿裡面的人趕出去,就連剛剛被點名賞賜的阮祺萱,他都毫不留情地推了出去。
陛下要宿在穗禾齋!這就說明婉美人要侍寢啦!衆人回過神來,一個個都是內心狂喜,恨不得痛快地大叫一聲。偏偏主子在裡面,他們都不敢亂髮聲。這一切幾乎都是在突如其來地發生的。
洛帝留宿穗禾齋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後宮,與整個穗禾齋上下的狂喜不同,春羽殿與繡實宮的氣氛很是詭異,其中屬春羽殿的氣氛最爲壓抑。說起來,如果不是舒貴人太過心急,說錯了話惹怒洛帝,洛帝怎**差陽錯的去了寵幸婉美人。可是舒貴人是不會覺得自己有錯的,她只感覺是婉美人用了齷齪的手段將陛下
搶走了。
另一邊的瑋妃臉色陰冷着。之前因爲湘妃的阻撓,她一直不能成功拉攏婉美人。現在婉美人得勢了,自然更不會考慮投靠自己了。一切只怪湘妃那個狠毒的女人。既然她不能拉攏婉美人未來的孩子,那她必須另謀出路了。
直到夜深人靜了,阮祺萱還是沒有消化好這一整件事情。她不過是一個不起眼的婢女,怎麼就這麼幸運得到陛下指名道姓的賞賜了呢。
此刻,若是她知道後來所發生的一切,她寧願自己當初沒有說過那句話吧。
第二天一早,整個穗禾齋上下便格外地忙碌。淨雨、畫眉和知悅等人在院子裡接收和點算着各宮送來的賀禮。經過昨夜的侍寢,應珙已經從開始的“婉美人”晉封爲“婉貴人”了。那些原本看不起應珙的人也都忙着來送禮討好。
寢殿裡,阮祺萱一絲不苟地給應珙梳着髮髻。她時不時看着應珙那紅得像是喝醉了的臉蛋,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下可好了,珙兒終於長大了!”阮祺萱明知道她害羞,還是故意說道。
誰知道應珙的臉更加紅了,她的皮膚本來就白,此刻更是紅得像要滴出血來。她嬌嗔道:“姐姐你就別笑我了……”
阮祺萱嘻嘻地笑着,嘴上是開着玩笑,心裡卻是真心替她高興。看着她今天早上舉手投足間所增添的少婦韻味,她真的覺得應珙長大了。從開始她因爲愛慕洛帝而入宮,到後來被冷落被遺忘,甚至受到排擠,再到如今她如願能陪伴在心愛的男子身側。作爲有血脈親緣的姐姐,阮祺萱的心情已經不能用激動概括了。
這一邊是喜氣洋洋,另一邊,春羽殿中卻是如同被掃劫過一般凌亂不堪。舒貴人心裡鬱悶,不知疲憊地將那些原本擺放的整整齊齊的物件統統掃落在地,只爲了出氣。宮人們既怕舒貴人受傷,又怕她打碎了比自己身價還貴的擺設,便一窩蜂地跟在她身後。看着舒貴人甩出什麼,他們就拼上一條命保護着什麼。
好不容易等到舒貴人扔累了,吵着要喝酸梅湯的時候,宮人們才一個個如蒙大赦般的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舒貴人氣呼呼地坐在椅子上面,看見捧着酸梅湯慢吞吞走進來的梅枝,頓時怒火攻心。
“慢吞吞地,是要渴死我嗎?!”舒貴人怒聲呵斥道,梅枝連忙小跑着上前。
梅枝被舒貴人方纔的舉動嚇了一跳,還是驚魂未定。她手忙腳亂地倒出一碗酸梅湯,打算呈遞給舒貴人。不知是不是手抖得厲害,酸梅湯在空中灑了,那暗紅色的湯汁滴散在光潔的地磚面上,形成一滴滴水珠。
舒貴人的面色更加陰沉了,看得梅枝以爲自己死期就要到來。卻忽然聽到一股柔和的女聲響起,一隻溫暖的手將梅枝輕輕拉開,“讓奴婢來伺候貴人吧。”
梅枝被那人護到了身後,只是感激地望了那人一眼,便逃命似的走了。
舒貴人不耐煩地看着眼前的女官。她看起來怎麼也有四十了吧,臉上的細紋多得幾乎能把蚊子夾死,然而她的眼神卻很淡定,那似笑非笑的樣子更是詭異得很。不知是自己的幻覺還是怎樣,舒貴人竟感覺她的眼底有輕蔑,好像她很看不起自己一樣。
莫名其妙被一個身份低下的奴才這樣看着,舒貴人更加心煩,心裡對這個奴婢又多了幾分厭惡。“你又來做什麼?本宮不是說過不想看見你嗎?!”
蔡女官笑了笑,可這笑容卻讓舒貴人有種心裡發毛的感覺。這個老奴是父親安排在自己身邊的,可是自己卻一直不喜歡她那副醜陋的樣子,每次她笑起來,總感覺她好陰險。舒貴人何等驕傲,這樣拿不出手的奴婢她自然不想留在身邊,可是父親的安排她只能接受。
“貴人爲何如此生氣呢?”
舒貴人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着蔡女官,不是說她在宮中做了二十多年的宮女麼,連察言觀色這樣最基本的都不懂?她爲什麼生氣?這不是明知故問麼?
“要是你的丈夫被一個狐媚子搶走了,你會高興麼?”舒貴人沒好氣地說道,美麗的眼睛也不再瞧着她,真想她馬上從自己眼前消失。
蔡女官不管她的無視,心裡只想能快點取得舒貴人的信任。賀家曾經挽救了她家五口人的性命,來到春羽殿就是爲了報答。可是自從她被安排到舒貴人身邊之後,舒貴人顯然是十分討厭她,簡直連看都不想看到自己一眼。蔡女官心裡對這個主子很不滿意,可是再不滿意也是要幫她做事的。於是,她一直在找能夠靠近舒貴人的機會,她相信,只要舒貴人聽她分析一二,舒貴人必定會對她改觀並且將她留在身邊的,那時候也不必辜負賀家了。終於,這機會到了!
“貴人,奴婢不懂什麼大道理,”蔡女官壓低了姿態
,膝蓋微微彎曲着,用一種舒貴人聽了會更加受觸動的口吻道,“只知道,若是有人奪走了我的心愛之物,我是一定會想方設法要回來的。”
舒貴人冷冷地擡起眼皮,“你是說,讓本宮將陛下搶回來是吧?”她絲毫不覺得眼前這個婦人能給她出什麼好主意。
蔡女官突然笑了出來,就像是聽了一個大笑話,“陛下原本就是貴人的,還搶什麼呢?”
舒貴人愣住了,她的目光深深地望着蔡女官。良久,她才勾起脣角:“除了蔡女官,其他人都下去。”
正在忙着收拾的宮人們突然停下了手腳,呆呆地望着舒貴人,卻見她目不轉睛地盯着蔡女官看。不一會,就有年齡大一些的的宮女推着其他人出去了。
蔡女官靜靜地站在原地,溫順地垂着眸。是自己的話引起了她的重視了嗎?蔡女官打從心裡笑了出來。
“蔡女官似乎很有心得嘛,不妨說出來讓本宮聽聽。”舒貴人陰陽怪氣地說道,語氣中很是不在意。但是舒貴人不能否認,剛剛蔡女官的言論真的很合自己的心意。陛下本來就是自己的!她把話說得這麼中聽,擺明是想要討好自己,且聽聽她有什麼想法吧。
“心得談不上,只是有些拙劣的看法罷了。”蔡女官面對這對自己諸多不滿的舒貴人,時時剋制,保持着恭敬的態度,“如今陛下因爲鳳伊宮一事把氣撒在貴人身上,故而讓婉貴人鑽了空子。貴人生氣是可以,但可不能鬧得太過分了。貴人承蒙陛下專寵多日,早已惹來各宮心胸狹隘的娘娘不滿,若是貴人還是擺出我行我素,反而要樹敵了。”
明明是舒貴人自己犯了錯,她卻將舒貴人描述成最委屈的那個人,實在是心思巧妙。舒貴人聽着覺得十分舒服,比起梅枝無意中提起是自己惹怒陛下的說法要順心多了。一時間,舒貴人眼中浮現出了讚賞之色。
都說忠言逆耳,但是蔡女官卻將事實扭曲了,反而讓這“肺腑之言”讓舒貴人聽在耳中覺得無比中聽。蔡女官但笑不語,自己在宮中打滾這麼多年,這樣的技巧早已滾瓜爛熟了。
但是仔細回味她的話,舒貴人的目光又冷淡了下來:“難道本宮應該喜笑顏開地對待此事嗎?那個可是搶了本宮寵愛的女人!”
蔡女官緊接着解釋道:“並不是要貴人真的低聲下氣,只是要演一場戲給各宮、給陛下看而已。貴人天生貴胄,平白無故受此侮辱,惱怒也是正常。然而,我等能夠理解貴人,那些心胸狹隘的人可不能啊!男子都喜歡自己的妻子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加上陛下是高貴的天子啊,如果貴人冷眼相待,難免會讓陛下覺得貴人恃寵而驕了。”
經過多日的相處,蔡女官漸漸摸出了門道了。跟舒貴人這樣心高氣傲的人說話,必須要字字句句都是誇獎她、讚美她,而其他不喜歡她的人都是小肚雞腸的小氣鬼,那些看不起她的人都是庸俗不堪、有眼無珠的。
舒貴人冷哼一聲,一道精心描畫的柳眉出現了細微的變形,她有些氣惱地道:“還不是要讓本宮對那應珙以禮相待?!真是荒唐!那個狐媚子怎麼配?!本宮絕對不會做這種違心的事情!父親怎會派這樣低俗無知的奴才給我?!”
蔡女官鬢邊都冒出了冷汗了,自己的好話已經說了這麼多,她卻還是不開竅!
漸漸地,蔡女官失去了討好她的耐性了,她既然絲毫看不起自己,自己又何苦再去恭維她?可是賀家那邊……罷了,再說一句,若是她還是堅持己見,不識好歹,那她寧肯以後閉上嘴巴,再也不過問舒貴人的死活了。
“貴人可以不信奴婢,可這些都是明擺着的事實。”蔡女官的語氣不復恭謹,一下子變得嚴肅了起來,那張老臉原本的恭維之色慢慢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肅穆,“貴人大可以走出這春羽殿大門瞧一瞧,外面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你倒黴的樣子。你可以繼續生氣,繼續扔擲東西,可是這事傳到陛下耳中,陛下只會覺得你不識大體、狂妄自大!陛下寵愛你又如何,若是太后、朝臣和後宮上下都聯合起來參你一本,陛下都未必保得住你!”
舒貴人整個人爲之一震,“你……你竟敢說本宮不識大體?!”
她從來沒有被這樣劈頭蓋面地責罵過,這個卑賤的奴才竟敢?!但是蔡女官的話,她又挑不出一絲錯處。從前在賀家,再怎樣胡作非爲還有父親母親他們護着,可現在是在皇宮,她所能依靠的只有陛下。如果她還是這樣的恣意妄爲,自恃着陛下專寵自己好幾天就以爲自己是鳳凰的話,死期真的離自己不遠了。
“奴婢要說的都已經說完了,奴婢先行退下,不打擾貴人休息了。”蔡女官冷漠地看了看舒貴人驚呆的臉,把話說完後,就轉身想要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