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貴妃極其溫柔地道:“下次要注意好自己的形象,你是個皇子,要時刻保持端莊和整潔的。”末了,她擡眸,注意到了跟隨大皇子而來的應珙兩人,臉上浮現出友好的一笑。
“母妃,這位是婉美人,婉娘娘。”大皇子牽着皇貴妃的手,這樣給她介紹道。
阮祺萱一直尋找着機會打量着皇貴妃,這位皇貴妃比她見過的所有女人都要淡泊,就好像是從仙境走出來的,不受世俗污染的仙女。尤其是她的那雙眼睛,始終是平靜得如一汪潭水,任何波瀾都不曾起過。即便是見到了突然來訪的她們,也只是極爲平常地看着,打着招呼。
但是正是這樣的毫無情緒,讓阮祺萱隱隱有些害怕。她曾經見過一個女人,因爲患有怪病,在一天夜裡突然發狂,殺死了她的丈夫和三個孩子。等她清醒了,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爲後,她也是這樣的眼神。那種人還活着,心卻已經死了的,深入骨髓的絕望。
“是婉美人啊,”皇貴妃帶着笑意說道,眼裡卻波瀾不泛,“既然來了,不如到小院子坐一下吧。”
立刻有婢女上前將應珙領去小院子。皇貴妃則由大皇子牽着,落後一步到達小院子中的石桌旁。三人圍着石桌坐下,婢女們在旁邊佈置着點心和茶水。大皇子顯得很興奮,而皇貴妃只是一直保持着淺淺的笑容。
“妹妹突然到訪,不知是不是冒昧了。”應珙很喜歡他們母子,感覺皇貴妃很好相處,而大皇子又這麼乖巧可愛,她希望可以和皇貴妃多多來往。
“不會的,”皇貴妃的聲音很柔和,很好聽,讓應珙聽得心裡暖暖的。“妹妹不必拘謹。”
大皇子吃着糕點,又推給應珙一碟,笑着說道:“婉娘娘,你不必客氣,吃一點吧!母妃做的糕點最好吃了!”
應珙有些驚訝,着滿桌的精美點心都是皇貴妃一個人做的嗎?她按捺不住,心一動,夾起了一塊點心小小地吃了一口,不由得大讚:“真是美味呢!皇貴妃姐姐不僅氣質清雅,還有一雙巧手!”
皇貴妃只是微笑,很淡地微笑着,彷彿對應珙的讚美不太上心。
阮祺萱注意到,應珙看向皇貴妃的眼神由一開始的驚奇慢慢變成了崇拜。也是啊,且不論皇貴妃的可人面容,她舉手投足間所表現出的知性、優雅、溫柔、恬淡,足以讓每一個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況且皇貴妃擁有陛下的寵愛,還有大皇子的愛護,這些都讓她成爲堪稱孟康國最幸福的女人了。對於應珙這個尚未承寵,又涉世未深,自認爲自己莽撞無知的小小美人來說,皇貴妃真可謂是偶像般的存在啊。
但是阮祺萱卻並沒有應珙的崇拜感,反倒對皇貴妃有些同情。皇貴妃不過是二十出頭,身材勻稱,面容柔美,又有尊敬自己的丈夫和可愛的養子在身邊,她不應該這樣安靜的,起碼應該開心地大笑一下。可是除了淡淡的微笑,她什麼情緒都沒有。阮祺萱的第一感覺便是,這個皇貴妃一定經歷過什麼令她痛徹心扉的事情,纔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吧。
皇貴妃慢動作地擡頭,偶爾瞥見了阮祺萱望向自己的眼神中出現了些許的惋惜,可是她還是那樣微笑着,假裝不知道阮祺萱眼神的異常。又或許她根本覺得沒有必要,不打算去理會。
“若是婉妹妹喜歡這些點心,不妨帶一些回宮去。”皇貴妃看應珙吃得那樣開心,便提議道。她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由始至終都是那樣平和的語氣。
應珙以爲是自己的吃相太難看,在皇貴妃面前出了洋相,訕訕地放下了筷子,羞紅着臉道:“這……不太好吧。身爲妹妹的,不但沒有帶着禮物來拜訪姐姐,卻還要拿走姐姐的點心……”
皇貴妃搖了搖頭,笑容像是冬日中的雪蓮花,“沒關係的。”說完她微微地向右轉頭,一直站在她身後的一個圓臉女官瞭解了她的想法,便上前彎下腰說道:“奴婢這就去廚房取糕點。”
看着那女官真的走去拿糕點,應珙更加不好意思了,只好說道:“那,便謝謝姐姐了。”
這期間,大皇子偶爾向皇貴妃發問,皇貴妃則耐心地給大皇子解答着,連帶着應珙也聽了不少皇貴妃講的道理。上至天文地理,下至人與人的相處之道,皇貴妃就這麼毫無保留地一一向大皇子解釋,應珙也時不時地插話,同樣是給大皇子講授自己幼時聽來的道理。大皇子一邊認真地聽着,一邊點頭思考着。
約莫一盞茶時間過去了,大皇子也是時候去聽老師講課了,應珙隨即請辭。皇貴妃就這樣輕輕地點頭示意後,目送着應珙離開了,還吩咐那名叫凌波的圓臉女官將二人送到祥雲宮門外。
走到祥雲宮外的宮道上,三人就停住了腳步。凌波將裝有糕點的食盒遞
給了阮祺萱,盡本分地對應珙說:“婉美人,您從這邊一直走,就能到達西六宮的範圍了。”
“謝謝你。”應珙輕聲地感謝凌波爲她指路,正想擡腳,隨後又想起了什麼,便向凌波說道:“替我再次感謝皇貴妃今日的款待,下次我會親自來感謝她。”
聽到她說還要再來,凌波眼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嘴上卻老練地打着太極:“這只是皇貴妃平常的待客之道,美人不必覺得過意不去。美人正值青春年華,尚且有自己的路要走,皇貴妃自會明白這些的。若是想感謝,派人捎句話便可,實在是不需要專門拜訪的。”
皇貴妃的性子喜靜,又是陛下心尖兒上的人,其他的娘娘或是嫉妒,或是認爲皇貴妃造作,都不願前來祥雲宮做客的。按理說,難得有個婉美人到訪,凌波應該很高興纔是。只是她受命於洛帝,前來隔絕那些想要攀附或危害皇貴妃的人。凌波是個眼尖的人,所以纔會被洛帝遣來伺候皇貴妃。她看得出來婉美人是真心對待皇貴妃的,不像以前的瑋妃,總是特意帶着禮物來。不過她喜歡是另一回事,不能讓有心人靠近皇貴妃纔是她的職責,她不能違抗洛帝的吩咐。
應珙聽出了凌波話裡的婉拒,不由得疑惑了。剛剛她跟皇貴妃明明相處得挺不錯啊,爲什麼她的女官卻不希望自己再來呢?難道是自己剛纔其實失態了,惹了皇貴妃生氣,所以對方不想再看見自己了?
阮祺萱看到應珙慢慢焦慮起來的神情,知道了她的擔心。阮祺萱自己也是像應珙一樣想的,以爲是應珙做的不好,遭到了再次接見的拒絕。
凌波望着應珙不安的神色,突然覺得過意不去了,於是解釋道:“美人別誤會,奴婢沒有其他意思。只是皇貴妃生性淡泊,又要撫養大皇子,對於一些日常的會面實在是分身乏術。”
應珙明白過來,這樣一個幸福的女人,確實沒有閒情雅緻去理會她這個連隆寵都沒有的美人啊。想到這裡,應珙難過地皺着眉,朝凌波一個微笑後,就帶着阮祺萱走了。
凌波看她的樣子,有些不妥,但人都已經走遠了,也不再多想,轉身向祥雲宮裡面走去了。
一彎明月靜靜地掛在天邊,隨着夏意越來越濃,空氣中也開始飄散悶熱的氣息了。
“阿景,你知道皇貴妃有什麼往事嗎?”阮祺萱看着那邊的挺拔人影問道。
這段時間以來,阿景聽她訴苦,爲她出謀劃策,已經漸漸得到了阮祺萱的信任。而與此同時,阿景會和她分享自己的苦惱,她慢慢通過他的表現瞭解到了他是個幽默有趣,卻不失進取拼搏的小侍衛,對他的感情也從懷疑變成了如今的好感。
阿景有些錯愕,“皇貴妃?怎麼突然問起她了?”
“也沒有什麼,”阮祺萱裝作不在意地回答,然而卻還是按捺不住對皇貴妃的好奇,心想阿景在宮中多年,多多少少應該會知道一些,“聽說她性情恬淡,從不干涉後宮爭鬥,卻享有皇貴妃之尊。我不過是覺得好奇。”
她雖然對阿景有好感,可是她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她不敢胡言亂語,就連她是誰的婢女這一點,阮祺萱也從來沒有表露出半句。阿景身份不明,他只能知道阮祺萱是在後宮幹活的,卻不能讓他知道她到底是哪位娘娘的人。
正因如此,阿景在替她想辦法的時候也出現了很多阻隔。他不清楚她身邊發生的事情,自然不能很好地尋求解決方法,很多時候都是阿景去提點,阮祺萱自己苦苦思索答案。就如同上次求助謝雪臣的事情,若不是因爲阿景所說的“自己發掘轉機”,她未必能想到請來謝雪臣這鋌而走險的一着。
阿景低下頭開始沉思,沒有人希望自己的傷疤被別人揭出,何況皇貴妃並未做錯什麼,若是他把事情告訴阮祺萱,實在是不妥。暴露了傷疤,就等於暴露了弱點,如果有人意外得知了,就可能會用來對付皇貴妃。洛帝爲了保護皇貴妃,不惜派遣自己身邊最信任的奴才去照顧她,可見洛帝的決心多麼之大。可是阮祺萱想要知道,他又該如何斷絕了她的心思呢?依照阿景對阮祺萱的瞭解,她是個不得到真相不會罷休的女子,若是他說不知道,她肯定會用別的方法去查。到時候,只怕一不小心她就會激怒天子……
“如果不是很必要的話,就不要問皇貴妃的事情了。”阿景的語氣一改往日的懶散,突然鄭重了起來,阮祺萱一愣,沒有料到他會有這樣的變化,心中對皇貴妃的求知慾更甚了。
但是說到底,皇貴妃的往事對她也沒什麼影響,不過是應珙對皇貴妃的過於熱心,讓阮祺萱有了一些戒備而已。“……其實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我就是好奇,想知道皇貴妃如何做到如此莊嚴安泰罷了……”
阿景帶有勸誡意味的聲音傳來:“皇貴妃之前受過一些磨難與打擊,陛下不希望其他人知道皇貴妃的這段歷史,生怕皇貴妃再次受傷。爲了和平的皇貴妃,你就不要再深究下去了。”
阮祺萱想了想,自己的好奇心確實有些不近人情,就因爲自己想要知道,就不理當事人是否願意被他人知道,這確實太過不懂禮數了。“是我莽撞了,你放心,我不會去深究了。”
得到了阮祺萱的承諾後,阿景還是有些不安,最後演變成兩人同時沉默,只有風聲呼嘯、燈火閃爍。
洛帝倚坐在黃花梨木椅之上,用手扶着額,面色鐵青地看着手上的奏章。
那是來自丞相班衍的奏章,上面彈劾了通州秦平郡的郡守張泉,說他多年以來壓榨百姓,搜刮民脂民膏,貪污的銀子足足有五萬兩黃金。旁人看來,班衍大膽彈劾,這是爲國家做了好事,然而洛帝卻狠狠地將奏章甩到了地上。
一旁研墨的全祥德旁觀着洛帝的暴怒,僅僅擡起眼皮看了看洛帝,隨後又再低下頭繼續研磨,彷彿什麼都沒有瞧見。
“這個班衍,哼,實在是欺人太甚!”洛帝咬牙切齒地道,“他以爲我不知道張泉的所作所爲都是他的授意嗎?!班衍你真夠狠啊,明面上讓張泉跟百姓說,是朕故意不撥款下去,暗地裡卻把款項全部私吞!偏偏這些年,張泉又賺足了聲望,早就是百姓心中的好官!班衍,你這招真夠絕的!”
這幾年班衍爲了和洛帝的私仇,三番四次在遠離玄郊的地方惡意詆譭洛帝,挑撥洛帝與百姓間的關係。還讓張泉去充當一個好官的角色,騙取百姓的信任,再堂皇地吃掉朝廷的錢,跟百姓解釋是洛帝故意不撥款。班衍還挑釁般地呈上這一份奏摺。他洛帝既不能處置張泉,又不能縱容張泉。只怕現在秦平郡所有人都是張泉的愛戴者了,處置他,只會逼反那些老百姓。縱容張泉麼,洛帝又萬萬忍受不了!班衍此舉分明是嘲笑洛帝,嘲笑他動彈不得!
全祥德輕輕放下手上的活計,無比冷靜地對洛帝道:“陛下切莫動怒,要保重龍體才能除掉班丞相的。”
洛帝卻越來越急躁,明顯是被班衍逼急了。“朕怎麼能不動怒?班衍這個老賊真是太卑鄙了!”
“陛下,之前你跟老奴說過共叔段的故事,老奴自然不擔心陛下沒有應對之法。況且陛下早已訂下計劃,要除掉班丞相只是時間的問題。”全祥德不愧是洛帝身邊最智慧的謀士,三言兩語便讓洛帝的心頭火熄滅了一半。
只見洛帝冷笑着,一雙有神的眼迸射出了狠戾,“是啊,只是時間問題。但現在看來,計劃要加快進行了。”
全祥德不再說話,而且他已經不需要再說些什麼了。
不過是一瞬,洛帝的面容又恢復了常態,柔和溫潤,笑容如沐春風。“朕也好幾天不去太后那裡了,擺駕吧。”
“……太后,嬪妾和姐姐想着太后的壽辰快到了,平日裡太后對我們姐妹又這樣地好。於是,嬪妾就和姐姐自作主張,設計了一套衣裳。這不,衣服一做出來,咱們就第一時間拿來給太后評點一二,看看還有沒有需要改進的地方。”
延福宮中,丹嬪親手捧着一個裝有華麗衣裳的托盤,與芝嬪雙雙站在靖安太后面前,神情是說不盡的乖巧懂事。
靖安太后細細看着托盤中的衣服,一旁的崔玉嬋見狀,立刻上前將衣服取出,展開給太后欣賞。
“確實很好看,”靖安太后微笑着道,“這料子可是高羅的紫錦?”
芝嬪道,“回稟太后,確實是紫錦。嬪妾和丹嬪知道太后一向喜歡高羅國的紫錦,特地去求陛下,向陛下討來一匹貢品呢。陛下一聽咱們是要給太后做衣裳,也是十分地支持。”
靖安太后示意崔玉嬋給二人搬來了椅子,在二人落座後,她才道:“芝嬪、丹嬪,你們都有心了。哀家正爲壽宴之上穿什麼而犯愁。”
丹嬪笑了,“太后天生麗質,本就光彩照人。不論穿什麼,都別有一番韻味,肯定都是最受矚目的。”
丹嬪向來嘴甜,她們姐妹二人不時地到延福宮去給靖安太后請安,無非是爲了能夠更好地在宮中立足。皇帝的聖眷不可靠,凡事只能靠自己。靖安太后知道她們只求自保的心思,倒是沒有過於反感她們的行爲,反而樂於接受她們時常的陪伴。
“宮中嬪妃衆多,個個年輕貌美。壽宴當日,必定都會穿紅戴綠,將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出來。哀家年紀大了,不想穿得太過浮華,你們送上的這套衣裳,哀家瞧着倒是正好。”
芝嬪、丹嬪聽了,不免有些驚喜。芝嬪說道,“莫非太后……想要宴會之時穿上咱們贈予的衣服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