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祺萱見到謝薇對她使眼色,於是開口勸道:“小姐,禮物可以等下再送,總不能讓長輩等着。”
應珙皺眉道:“這個我也明白。可是昨日我生生受了表姐這樣大的禮,不把回禮送過去我總是不安心……”她捏住自己的下巴細細想了一下,“祺萱,不如你先把禮物幫我送過去吧。晚一些我再親自過去道謝,這樣好些。”
阮祺萱想了想說:“好吧。”於是她拿過應珙手上的兩個錦盒,告退了謝薇和應珙,向着謝雪臣的房間走去。
阮祺萱小心翼翼端着兩個錦盒走到謝雪臣房裡,碰巧謝雪臣在房裡查閱書籍。
“表小姐,祺萱奉小姐之命送上兩件禮物。”阮祺萱走近謝雪臣,低下頭從容不迫地對其說道。
謝雪臣好像很驚喜,她匆匆放下手中書籍,雙手輕輕托起半屈膝行禮的阮祺萱。“不過是一個見面禮,表妹真是太過客氣了,怎麼好意思讓客人費心準備禮物呢。”
阮祺萱微笑不語,緩緩放下錦盒然後打開,將裡面的物品展示給謝雪臣看。
她指着錦盒介紹道:“這個是紅瑪瑙手釧,原本也不是什麼稀奇的東西。只不過上面的十八顆紅瑪瑙不同於一般的圓珠瑪瑙,而是被雕刻上了十八種精緻的花鳥。每一顆紅瑪瑙珠子上面的圖案都是不一樣的。是我家小姐自己設計,然後專門找來工匠雕刻的。還有這兩顆紅珍珠,用來鑲嵌在珠飾上面最好看不過了。”
謝雪臣輕輕撫摸兩件珠寶,如癡如醉地嘆道:“這紅珍珠,莫非是來自東仲國的‘海夢’?!”
阮祺萱笑着點頭,謙卑地道:“表小姐好眼光,正是‘海夢’。”
謝雪臣仍然讚歎不已:“海邃雲深,紅塵如夢。一件千里鴻毛,一件人間絕珍。呵呵,珙兒真是傻,這樣貴重的東西也拿出來送給我。”
“表小姐對小姐愛護有加,小姐心裡明白。”阮祺萱道,“自古寶劍贈英雄,表小姐懂得欣賞,小姐知道定會十分高興。”
謝雪臣回過神,感激地道:“祺萱,請務必替我好好謝謝珙兒。”
阮祺萱微笑頷首,又聽謝雪臣說道:“這些禮物,我想轉贈給靖安太后,讓她也看看珙兒的心意,不知道可不可以?”
阮祺萱有些愕然,對她的話始料未及。但是很快她又笑着說道:“小姐把禮物送給了表小姐,要怎麼用自然是按照表小姐的意思。”
謝雪臣聽後,心中暗暗讚賞阮祺萱的爲人處世,她笑着點頭,並未答話。
阮祺萱輕聲說道:“表小姐對太后真是孝義。”
謝雪臣點頭道:“雪臣想必是千年修來的福分,才能得到靖安太后的寵信,爲報恩情,自然要多爲太后盡心的。你看我滿屋琳琅的,都是靖安太后這些年賜給我的。今日得了珙表妹這樣漂亮的手釧和珍珠,雖然我也很愛不釋手,但是這樣的珍寶,我還是想讓太后欣賞一番。”
阮祺萱臉上掛着笑容,內心卻忐忑不已。細想起來,這兩日謝雪臣待應珙不薄。而且謝雪臣對應珙的一切關懷都是發自真心,並非虛情假意。到底應不應該告訴她呢?阮祺萱有些猶豫。
謝雪臣與太后的關係越好,她就越是擔心當中是否有什麼內容。謝雪臣畢竟對應珙不錯,她不能看着對應珙好的人身在困局之中而不自知!
謝雪臣注意到阮祺萱微變的臉色,似有什麼難言之隱。她走上前,拍拍她的肩,鼓勵她說出來。
“恕奴婢多事,只是奴婢想着,靖安太后身處深宮,一舉一動都牽一髮而動全身。靖安太后待表小姐如親生女兒,固然是天大的福分。但這其中……”阮祺萱低着頭,看起來像是戰戰兢兢的樣子。
她故意將話說了一半,不將剩下的說出口,讓謝雪臣一下子就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思。
謝雪臣目光瞬間凜冽了下來,阮祺萱是在暗示靖安太后對她另有所圖啊!
她警惕又惱怒地看着阮祺萱,眼裡劃過明顯的不自然。她的聲音驟冷:“太后溫婉仁善,對待我真心實意,祺萱姑娘多慮了。”
阮祺萱微愣,擡眸望了謝雪臣一眼。只見其神情漠然,看不出什麼情緒,於是聲音很輕很輕地道:“難道表小姐從沒想過太后的用心嗎?太后身邊不是沒有兒女,卻偏偏寵愛着一個外姓人……”
“祺萱姑娘這麼說,又是有何居心?”
“祺萱沒有任何想法,”阮祺萱低着頭,小心翼翼地解釋道,“只是感慨表小姐對我家小姐關懷備至,纔多嘴說了幾句……”
謝雪臣的手重重拍在木桌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她壓着聲音冷冷地警告道:“祺萱姑娘,這些事情不需要你操心,你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可以了!”
阮祺萱一下子啞口無言。是啊,她現在的身份只是一個下人,哪裡有資格評論這些貴人的事情。她閉起嘴巴,不再言語。
其實想來,還是自己多管閒事了。
謝雪臣見她
不再說話,暗暗鬆了口氣,但語氣中還是有不可接近的冷漠。“你送來的禮我已經收下了,如果沒其他事情,你可以退下了。”
阮祺萱處境尷尬,只得訕訕退下。“是,奴婢告退。”
阮祺萱慢慢走回廂房去,一路上心不在焉。
謝雪臣的態度如此強硬,是真的覺得她在挑撥,還是因爲被自己看出了不妥?
可是不管出於什麼原因,自己都不應該過問此事的。她現在只是應家的婢女,不是夏丹茶園中的蹦來跳去的小姑娘。在珩姐姐身邊,她可以隨心所欲,但是在這裡卻萬萬不可。
阮祺萱甩了甩頭,想要將謝雪臣的事情翻篇。她轉過廊角,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
她回過頭,謝薇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祺萱,”謝薇淡淡一笑,走上前靠近阮祺萱,神情中有些爲難,“我想與你談一談。”
阮祺萱輕微一怔,隨後便點了點頭,跟着她進了房間。二人落座,黃媽媽在備好茶水之後,走出房間關好了門。一時間,房間裡只有謝薇和阮祺萱二人。
兩人尷尬地沉默着。阮祺萱感覺一陣不自在,便拿起面前的杯子,溼潤了一下嘴脣。她挑眉看向謝薇,對方眼神之中充滿猶豫,甚至有些窘迫。
謝薇甚少會有這樣的神情,也許是因爲有什麼難言之隱。阮祺萱放下茶杯,舒了口氣,對謝薇說道,“夫人,有什麼話,不妨直說吧。”
謝薇微訝,看向了阮祺萱,卻不由得有些晃神。這些日子以來,她好像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觀察阮祺萱的臉,曾聽應齊提起,阮祺萱與阮湘悠長得很相似。原來,應齊死去的髮妻真的如此貌美。
她定了定神,尷尬地一笑,“這兒只有我們兩個人,不要再叫夫人了。你是應家的女兒,叫回我姨娘吧。”
阮祺萱一愣,很快淡笑地叫了一聲,“姨娘,你有什麼便坦白地說吧。”
謝薇點了點頭,很有感觸地嘆道:“你回府已有半年之久,然而我們二人卻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好好地坐下來說話。”
阮祺萱只是靜靜地望着她,卻從她眼中接收到憂慮的訊息。無事不登三寶殿,謝薇找她應該不是閒話家常那麼簡單吧。她道:“姨娘一向精明自強,若有什麼需要萱兒的地方,但說無妨。”
謝薇平靜地微笑着點頭,沒有辯解,也不再轉彎抹角。她鎮定地看入阮祺萱的雙眼,“姨娘希望,你能陪珙兒進宮。”
阮祺萱一愣,有些吃驚。當日力阻自己進宮的是謝薇,今日前來勸說自己進宮的又是謝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萱兒也希望能這樣做。只可惜,上次因爲萱兒的不小心,差點害了珙兒和應家上下。萱兒實在是不敢再冒險了。”
謝薇的語氣依然平靜,彷彿此事與她毫不相干,但她的神色又確實十分焦慮。“姨娘知道這樣請求你,顯得很自私很過分。可是,你確實是唯一能幫到珙兒的人了。”
阮祺萱疑惑不已,失聲問道:“什麼?”
“珙兒生性太過柔弱了,皇宮那種地方,尋常人根本信不過。但你不一樣,上次儲秀宮的事情,不是你僥倖逃脫,而是你真的有此本事。也唯有你,能讓珙兒完全信任與依賴!”
阮祺萱尋親未果,的確想要再次入宮。但是經過上次儲秀宮的事情,她怎麼敢再恣意妄爲?她不希望再與謝薇糾纏於此事,於是拖延道:“此事事關重大,姨娘還是等回到應家再與父親商議吧。”
謝薇的神情卻煥發起來,“這就是姨娘今日找你的原因。如果是姨娘去說,你父親還會顧慮應家。唯有你去,應齊纔會應允這件事情。”
阮祺萱覺得荒唐,笑道:“姨娘說笑了。父親不會這樣,不分青紅皁白就答應萱兒的請求的。”
然而謝薇的神情黯淡了下去,一雙眼眸頓失光彩,“看在你母親的面子上,應齊什麼都會爲你做的。”
阮祺萱愕然,頓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謝薇看向窗外,目光變得很遠很遠,“因爲你是阮湘悠留給應齊最後的念想,你身上有太多阮湘悠的影子,應齊只會對你愧疚,對你偏愛。”
她突然轉過頭,看着阮祺萱吃驚的臉,自嘲般笑了,“很吃驚是嗎?當我知道應齊心裡只有你娘阮湘悠的時候,我比你驚訝萬倍。”
她站起身來走到窗臺邊的一盆鮮花前面把玩着花瓣,“他愛她愛到念念不忘,愛到對陪在他身邊十多年的我視而不見,愛到秘密派人尋找她十多年。他以爲這一切都能夠秘密進行,可是自己的丈夫愛着別的女人,我會毫無所覺嗎?”
阮祺萱震驚不已,原來這一切,謝薇都一清二楚。但是她不吵不鬧,只是默默看着應齊一年又一年地苦苦尋找她丈夫所愛的女人。她的心會有多麼痛?!阮祺萱心裡不自覺有點敬佩起謝薇來。一個小小的婦人,十多年的隱忍和堅強,豈是尋常女子能夠做到的。
“可能都是命吧!我是謝家的女兒,家族榮譽比我的命要重要。”謝薇不動聲色地拭去眼角的淚水,“我現在不求扶正,不求家族繁盛,只求我的女兒應珙平安快樂地過完一生。”
她猛然轉過頭,滿眼期望地看着阮祺萱道:“萱兒,如今只有你能辦到了!你曾經以奴婢身份陪伴珙兒入宮,再以同樣的身份入宮便不難。我也很想親自陪着珙兒,我不想她在皇宮受欺負,但是我沒法做到啊!如今你是大家都見過的珙兒的婢女,又是珙兒最信任的人,除了你,姨娘真的想不到別的方法了……”
阮祺萱避開她的眼光,心中有一絲揪痛。一直以來她爲母親受苦而打抱不平,怨恨了應齊和謝薇這麼久,但是其實阮湘悠和她自己所承受的,根本比不上謝薇的一半。阮湘悠即使被應齊拋棄,應齊卻心心念唸了她一生。那謝薇呢?愛了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一生,卻還要爲了家族不能解脫。究竟苦的是誰呢?
謝薇身負兩個家族的興亡,都敢冒險爲應珙鋪路,那她阮祺萱呢?從前的阮祺萱不會這樣畏首畏尾的!
阮祺萱被謝薇的經歷刺激到了,她開始感到慚愧。以前的她,孑然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爲什麼現在會因爲應家上下而退縮呢?她根本沒有入宗族,是她自己不知不覺地給自己扣上了高帽子,揹負上了這一連串的責任。
“萱兒,你幫幫姨娘吧……”不知何時,謝薇又走到了阮祺萱的面前,抓起她的手,雙眼充滿懇切地望着她。
不論是多麼鐵石心腸的人,相信都會被謝薇此刻的眼神所軟化。
謝薇真的十分疼愛應珙啊,若是自己的孃親還在,她會不會在知道自己的流浪經歷之後,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看着自己?
只是做一個隨嫁婢女,不是多麼困難的事情。更何況,自己還要進宮打聽表舅的下落呢,此事對自己而言,其實並不爲難。
“姨娘,萱兒答應你,會跟隨珙兒入宮,寸步不離地照顧。”阮祺萱思慮之後,眼神堅定地回道,“等回了家,萱兒便去請求父親。”
“萱兒……謝謝你……”謝薇鼻頭一酸,突然哭了,“姨娘知道……請求你入宮會浪費你的青春年華……但是姨娘保證……只要姨娘活着……便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讓你和珙兒在宮中好過……”
阮祺萱無所謂地搖搖頭,“姨娘,你不必這麼做的。”
即便謝薇想,她一個宮外的婦人,怎麼可能影響得到皇宮裡面的事情呢。她這麼說,既是安慰阮祺萱,也是安慰她自己罷了。
“咿呀”一聲,門被緩緩打開,應珙秀美的臉龐從門邊出現。在應珙看到阮祺萱和謝薇面對面交談時,嘴巴不由得因爲驚訝而微微張開。
“姐……祺萱,你怎麼在這裡?”
阮祺萱不知道怎麼回答,便看了謝薇一眼。而謝薇面上異樣的神情已盡數收回,對二人微笑說道,“是娘叫來了姐姐說話談心罷了,珙兒,過來坐下吧。”
應珙脣角飛揚,看得出來心情不錯。她在謝薇和阮祺萱的注目下落座,嘴角一直帶着微笑,眼裡分明有感激的情緒。
看到應珙的神情,謝薇已瞭然。謝裘叫走應珙,其實是謝薇的主意。她們來到謝家,本意就是讓謝裘開導應珙,如今應珙帶着笑回來了,想必是有什麼好進展了。
確定房間已是密閉空間,沒有其他人來打擾後,應珙說道:“娘,姐姐,珙兒知道,自從儲秀宮回來之後,珙兒讓你們還有父親、哥哥擔心了很久。可是現在珙兒想要告訴你們,珙兒已經想開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數,既來之則安之,珙兒日前還爲此擔憂,實在是杞人憂天了。”
謝薇先與阮祺萱對視一眼,才欣慰地對應珙道:“珙兒你能想開就最好不過了。”
“外祖父告訴珙兒說,陛下是一位仁善的君主,與宮中各位娘娘都是相濡以沫。而宮中各位娘娘相親相愛,友愛融洽,想必珙兒到了宮裡一定會得到她們的照拂。”
阮祺萱用眼神詢問謝薇,直到對方輕輕地點頭,她親暱地挽起應珙的手道:“珙兒,若是父親允許的話,姐姐也陪着你進宮可好?”
應珙有些吃驚,看了看謝薇沒有反對的神情後,才激動地道:“珙兒自然是十分希望的。但是姐姐難道忘記了上次的事情嗎?珙兒知道姐姐能幹,但珙兒愚笨,反而是怕連累姐姐!”
阮祺萱被她的多慮所逗笑,“好妹妹,你怎麼是愚笨呢?這兩天我們在謝家玩得這樣高興,我陪你入宮的事情你先不要多管了。”
應珙抱歉地看了阮祺萱和謝薇一眼,“珙兒的確在這裡玩得高興,但是家裡的父親和哥哥肯定對珙兒擔心着。娘,姐姐,不如我們明日就回家吧。雖然珙兒也很捨不得幾位表親和外祖父他們,可是珙兒更不希望父親和哥哥一直擔心着……”
阮祺萱看向謝薇,謝薇笑道:“好吧,既然珙兒開了口,娘就跟外祖父說一聲,明日回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