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什麼?!”洛帝怒喝一聲,嚇得翠禾整個人哆嗦了起來,眼裡滿是驚恐。
“除了在穗禾齋,婉……婉貴人就只在春羽殿……吃過東西了……”翠禾害怕得連聲音都在顫抖,只能竭力令自己鎮定下來將話說完整。
洛帝冰冷着一張臉,緊緊抿着堅毅的脣,突然聽到虛弱的聲音從腦後傳來:“不會的……嬪妾與皇貴妃都一同吃了……吃了舒姐姐的茶點……若真是舒姐姐的茶點出了問題……那麼皇貴妃……皇貴妃也會出現不適啊……陛下……請着人去看看皇貴妃吧……”
應珙在阮祺萱的攙扶之下,強行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她的臉色沒有一點的紅潤,有的只如白紙般的蒼茫,一雙大眼睛此刻毫無聚焦點,看得旁人心疼不已。
洛帝看見應珙如此難受,卻還在惦記着皇貴妃的身體,胸中的怒火又旺盛了幾分,只等着找出疏忽之人,將怒火狠狠發泄出來。但想到皇貴妃,心裡還是不太放心,於是就讓東海帶着別的太醫去皇貴妃的祥雲宮去看看。同時也派幾個御前侍女到舒貴人的春羽殿去取來招待過皇貴妃與婉貴人的茶點。
看着面色比紙還白的應珙,洛帝十分不忍。他用輕柔的動作扶她再次躺下,轉過頭對盧太醫道:“盧太醫,婉貴人實在太難受了,你先去開些藥讓貴人舒緩一下,她還懷着身孕呢!”
盧太醫連聲應是,背起藥箱轉身就要出門去給應珙準備解毒的藥。然而當他經過梳妝檯的時候,一陣熟悉飄溢的異香傳入他的鼻腔。一時之間,他的腳步突然慢了下來,隨後徑直走到梳妝檯前,拿起了一枚鑲着桃花的簪子左右細看。
衆人的視線都在應珙身上,並沒有人注意到盧太醫還未踏出寢殿。他放下背上的藥箱,拿着桃花金簪幾經擺弄,意外地發現在簪子花蕊之中,竟然有一個可以轉動的小柄。他輕輕地略一轉動,花瓣的邊緣漸漸開出了一條小小的縫隙,一陣濃烈的香氣從小口中傳出來。
他原本放鬆了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拿着簪子,腳步匆匆地走到洛帝面前道:“陛下,臣在這枚簪子之中發現了麝香!”
洛帝猛地回過頭,咻地站起身來。他接過那精緻的桃花簪子,用手輕輕在簪子前一拂,一陣奇香撲面而來,但洛帝的眸子卻越來越森冷了。
麝香,雖然是香料,但是倘若放在懷孕之人的身邊,可是會引發流產的!
“陛下,這簪子裡的麝香分量並不算多,而且混入了其他的花瓣。所以不打開這個小口,它的香氣不會十分濃烈,不知藥理的人更是很難察覺出來。若是婉貴人每日佩戴此簪,到了婉貴人七個月之時,便極有可能無故流產!”盧太醫聲聲敲在了洛帝、婉貴人與阮祺萱身上,陰謀的氣息令人不寒而慄。
“這枚簪子從何而來?”洛帝低沉的嗓音蘊含怒意,壓得人不敢動彈。他對盧太醫擺擺手,盧太醫便心領神會,下去給婉貴人開藥了。
阮祺萱望着洛帝手上的金簪,眼裡閃現過異樣的光芒,感覺難以置信卻又合情合理。她面向洛帝,幽幽地道:“陛下,這是舒貴人送給婉貴人晉升的賀禮。”
應珙將所有的話都聽得一清二楚,沒有血色的臉龐被驚懼所佔領,止不住的眼淚從無神的眼睛裡汩汩地往外流。她久久沒有從金簪裡有麝香的消息中回過神來,惹得阮祺萱都詫異地望着她。
應珙爲什麼得知了有人在金簪裡面放麝香之後這樣震驚,不是應該對自己中了夾竹桃的毒而感到驚恐纔對嗎?
洛帝又看了看金簪,裡裡外外認真觀察着,才向阮祺萱問道:“此簪可有被人動過手腳?或是被調換過?”
阮祺萱定定地看着桃花金簪好一段時間,才確定地說道:“沒有,這金簪自從婉貴人從舒貴人手裡接過,就一直放置在梳妝檯上的錦盒之中。因爲婉貴人喜愛桃花,奴婢們經常會將簪子拿出來仔細擦拭,但是都沒有發現原來金簪上暗藏玄機。平日能碰到金簪的只有兩三個近身的奴婢,也應當不存在被動手腳的可能。”
場上又沉默了,每個人都在自己思索着。若是金簪沒有被動過手腳,那麼便是從送過來的一刻,金簪裡便藏有麝香嗎?可是舒貴人又怎麼可能預料到婉貴人會懷孕呢?
就在一籌莫展之時,跪在地上的翠禾倏地擡起頭,大聲道:“陛下,今日舒貴人曾經說要替婉貴人清潔一下金簪,親自拿走了,半柱香的時間纔將金簪送回來!”
洛帝神情肅穆,一言不發。若是金簪到過舒貴人的手裡,那麼舒貴人也就有可能在金簪中藏毒了!
此時,門外一陣**,舒貴人便急急邁步而來,身後還有去過祥雲宮的劉太醫和一衆捧着從春羽殿取來的茶
點的奴才。剛進來的人齊齊下跪行禮,洛帝卻冷眼看着舒貴人,先是默默將桃花金簪收入袖中,再讓劉太醫平身,卻未理舒貴人仍舊跪着。
“劉太醫,皇貴妃可有不適?”洛帝淡淡地問道,對於舒貴人一臉委屈看都不看。
劉太醫拱手回道:“回陛下,臣已爲皇貴妃號脈,皇貴妃身體安康,並無中毒跡象。”
如此說來,中毒的就只有應珙一人了。可是茶點是兩人一起食用的,怎麼會一箇中了毒,一個安然無恙呢?
應珙垂下眼眸,藏住眼底的那幾分失望。本來以爲跟皇貴妃已經有了一定的交情,誰知道她中毒了,皇貴妃也不來看看自己,就連問候也沒有一句。還是說皇貴妃看出了些什麼,所以才故意不想過來看到自己?
舒貴人此時卻哽咽着聲音開口辯解了:“陛下,嬪妾知道,陛下懷疑是嬪妾下毒,害得婉妹妹中毒了。現在嬪妾已經將所有茶點都帶了過來,讓太醫一一驗證,嬪妾確實是清白的!”如果真的是她下的毒,她肯定直接就將婉貴人這個賤人毒死,而不是讓她活着!
婉貴人和皇貴妃一起來她的春羽殿之時,她就已經有所懷疑了。婉貴人明明知道自己看她不順眼,卻還是執意進殿,這婉貴人看似柔弱,原來城府竟如此之深!矇騙了陛下,竟然還能夠驅使到一向不問世事的皇貴妃一起來陷害自己,應珙,你的心思好歹毒!
洛帝淡淡瞥了她一眼,朝着劉太醫一揮手,劉太醫便領命去檢查起了舒貴人帶來的茶點。洛帝遠遠望了一眼,懷疑地問:“招待皇貴妃與婉貴人的,就這兩碟糕點嗎?”
“陛下,嬪妾哪裡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其他的茶點已經清理了,就剩下這一些了……”舒貴人眼淚無聲地往下掉,自己卻咬着脣,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嬪妾知道,陛下會認爲嬪妾銷燬了證據,但是嬪妾真的沒有做過此事啊!那些茶點,嬪妾自己也有吃過,說不定婉妹妹是在別的地方中的毒呢!嬪妾實在是冤枉啊!”
若是平時,洛帝看到此景可能還會相信舒貴人,但是想到自己手裡還拿着的桃花金簪,他的神色不爲所動,依舊冰冷。看得舒貴人心裡開始慌了起來。
舒貴人還有用處,所以自己才一直寵着她、縱容着她。但是沒想到她竟然膽敢下毒殘害婉貴人。在洛帝看來,一個人一旦掙脫了控制,就絕對不能饒恕。
“說不定你把毒下在了茶杯上,這樣就只有婉貴人喝下有毒的茶水,皇貴妃與你都安然無恙了。”洛帝靜默之後,冰冷地吐出這句話,像是一個巴掌打在舒貴人的臉上,令她久久不能回神。
在陛下心裡,自己就是這樣的人嗎?但是這段時間他們二人明明相處得像平民夫妻一般,那樣地溫馨和睦,使她也認爲陛下對自己是真心的愛護的。可是就爲了一個應珙,陛下將自己想象成爲一個心腸歹毒的女子,還如此絕情?!
恨意在舒貴人的胸口,將要滿溢而出。但是她也明白,此時應當先替自己洗脫嫌疑,而不是沒有證據胡亂攀咬!
深吸一口氣以後,舒貴人舉起三指對天發誓:“陛下, 嬪妾現在就立下毒誓,若是嬪妾真的在茶點中下毒謀害婉貴人,嬪妾死無全屍!”
“陛下,”一陣細微的呼喊從角落裡傳來,衆人望去,原是一直陪在婉貴人身邊的翠禾,“陛下,奴婢想起來了,今日婉貴人的絲帕曾經不小心沾到了茶杯中的茶水,不知這絲帕可否能夠檢驗……”
洛帝望了劉太醫一眼,劉太醫立即道:“臣可以將絲帕再次浸泡,檢驗浸泡過後的水。”
“如此,劉太醫你便試一下吧。”洛帝一批准,劉太醫馬上就取來熱水,接過翠禾遞來的絲帕就開始檢驗。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看着劉太醫的動作,目不轉睛。
不久後,劉太醫便再次走到洛帝面前,稟報道:“陛下,這絲帕上面確實有殘留的夾竹桃毒性。”
舒貴人臉都白了,這怎麼可能呢,她準備的茶點裡面怎麼可能有毒?!此時她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所有的罪證都指向自己。她膝行到洛帝面前,聲淚俱下:“陛下!不可能的,嬪妾怎麼會下毒呢?嬪妾是被人陷害的……嬪妾冤枉啊……”
劉太醫的話一出,寢殿中應珙的奴婢們都帶着怒意望着舒貴人。她們都認爲婉貴人心地善良,溫柔賢淑,只是這個舒貴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這一次還狠毒地要下毒,實在讓人太氣憤!
洛帝淡淡瞥過她的臉,這才亮出那一直被自己捂在袖中的桃花金簪,一把扔擲到舒貴人的腳下,冷笑一聲道:“你說夾竹桃一事是有人要陷害你,那麼這金簪裡的麝香也是嗎?還是你要告訴朕,這一切都是巧合?!”
舒貴人微怔,看着金簪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好。這金簪是她在春羽殿的時候親手給婉貴人卸下調換的,聽說婉貴人中毒,她怕金簪的事情敗露於是就匆匆趕過來。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枚金簪被自己調換還不到三個時辰,就已經被發現了,還一直在洛帝的手上。
這枚桃花金簪有一模一樣的兩支,金簪之上的秘密開口原來是準備着用來存放有**作用的香料的。當初蔡女官讓自己拿出一支桃花簪給應珙祝賀時,自己還十分不樂意。直到今日再次看到無端上門的應珙,她才起了歪心思,將沒麝香的換成了有麝香的。
阮祺萱冷眼瞧着舒貴人不知所措的臉,心裡涌現出一陣滾燙的殺意。上一次她讓蔡女官來殺自己,爲了不讓應珙受驚,她一個字都沒有都沒有說。可是舒貴人再三要傷害應珙和自己,這樣的無妄之災誰人能忍?!
“陛下,這麝香也不知道對婉貴人的身子有沒有影響,不如再讓太醫給貴人瞧瞧吧。”阮祺萱默默地吐出幾個字,面容如雪山寒冰,心裡想的卻是,要讓舒貴人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
果然,洛帝聽了之後,眼裡的冰冷更甚了。“舒貴人,你狂妄成性,竟然膽敢殘害自己的姐妹。朕從前對你太過縱容,才讓你越發囂張!從此刻起,你不得再出春羽殿半步,二十日後的祈福你不得同行,就靜靜地在春羽殿中爲國家抄經,並且每日祈禱婉貴人健康吧!朕不想再看見你了!”
舒貴人眼神空洞地跌坐在地上,想要開口卻沒有那個膽量。她隱約覺得這已經是對她最輕的責罰,下毒的罪名其實足夠讓她被賜死了。
很快就有人來將舒貴人帶走,舒貴人掙扎着起身,眼睛還緊緊地盯着洛帝看,但是嘴上始終發不出一個字。她想求饒,但是她不確定,自己求饒之後的結果會不會比現在的好。
看着舒貴人被強行夾走,阮祺萱心裡倒是有些爽快。而躺在牀上的應珙,眼中則滑過幾分不明意味的情緒,像是懷揣着許多心事。洛帝抓起她的手,對她柔聲安撫了幾句,應珙便閃着淚光勸洛帝回去了。
正好盧太醫帶着藥湯回來,劉太醫也在小心地照顧着應珙的情況。洛帝便終於鬆口,放心離去。
寢殿中只剩她一個人了,應珙背靠着牀頭,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她的臉色依然白得像紙,雙眼無神,神情木訥,似乎是靈魂出竅一般。但是她眼角上的淚滴似有還無,像是在告訴旁人,她的不正常。
盧太醫的藥已經幫應珙解了大部分的毒,但畢竟是下毒事件,盧太醫決定每日都來給應珙診斷一下,防止隱藏的毒性發作。盧太醫離開的時候,應珙也面無表情地讓其他奴才們一併出去了。
阮祺萱再次推門進來,視線短暫停留在應珙巋然不動的身影之上。她的眼神很沉寂,死一般的沉寂。她將門輕輕關上,走向應珙的牀邊,一步又一步,腳上像是纏上了鐵鏈一樣沉重。
“茶點上的夾竹桃,並不是舒貴人下毒,對嗎?”阮祺萱的話輕飄飄,彷彿從很遙遠的地方順風而來。應珙一陣恍惚,有種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的茫然。
應珙轉過頭,含着淚苦笑了一下,“姐姐,我也不清楚。但是陛下不是說,是舒姐姐下了毒嗎?陛下都這麼說了,大概就真是她吧……”
“不是舒貴人,是你。”阮祺萱看進應珙的眼裡,那種慣有的雲淡風輕再也保持不住,失望與痛心疾首的淚水奪眶而出,“這是你的苦肉計,你怕舒貴人遲早會對你的孩子下手,所以先設計陷害她。但是你萬萬沒有想到,你在設計她的同時,她也利用了這個機會在你的金簪裡面放了麝香!”
從應珙主動去找舒貴人,阮祺萱就已經覺得很不對勁,但卻始終想不通到底哪裡不妥。直到看到了應珙在洛帝徹查中毒一事時的那些神情,還有翠禾之前的慌張,才令她不得不想到了這一種可能。此刻應珙的表現,更是將她不希望承認的事實完全給證明了。
應珙看着阮祺萱,對方的眼神深深刺痛了她。她的面容僵硬了一下,努力扯出一個純淨無害的笑容,帶着五分委屈辯解道:“姐姐……我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呢……我沒有使苦肉計,我真的是被害了……我自己還懷着身孕,怎麼會拿身體來開玩笑呢……你真的誤會我了,姐姐。”
阮祺萱斂起眉目,撇過頭不願意直視她。想不到直到此刻,應珙還是在僞裝,不願意表露自己的真實想法,更加不承認自己的錯誤。人犯錯不可怕,可怕的是觀念不正,不知悔改。
但是應珙變成今時今日的樣子,與自己就沒有關係嗎?假如自己沒有整天往外跑,多在穗禾齋陪着應珙,她也許不會變得如此敏感,如此陰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