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實在很希望,能夠親自解決班衍。”崔玉嬋眼中顯露出一種執着的剛毅,惹得靖安太后看了一陣嘆氣。
“哀家說過了,你不宜出面。哀家不會讓你牽扯進去,你只要好好等着看班衍的下場就好了。”
崔玉嬋低頭不語,只是衣袖中藏着的拳頭卻握得緊緊的。“玉嬋自然是相信太后的。”
靖安太后細細瞧了崔玉嬋好一會兒,終究還是嘆了口氣,說道:“你若真想早日看到班衍悽慘的下場,就該將心思放在我的安排之上。要知道,單憑瑋妃一人並不能夠真正做成什麼,即便她設計害死了她父親,又藉着她弟弟來剪除班衍的枝節,她還是沒有辦法能夠動搖到班衍。我們要做的是讓班衍真正地絕望,讓他體驗一下,我們曾經的絕望。”
崔玉嬋沉默不語,半晌才鬆開了眉頭。“太后教誨得是,奴婢知道怎麼做了。”
宴會散席之後,慶貴嬪跟着瑋妃一路回到了繡實宮。
如今的慶貴嬪已經不再是從前那萬事都唯瑋妃命是從的可憐蟲了,孟綺霞一事讓她明白到,瑋妃不會真正將宜豐當做心頭肉。於是她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只是她還希望繼續留在瑋妃身邊打探一下她的心思,免得東窗事發,自己招架不住。
慶貴嬪擡頭看了看瑋妃扶鬢閉目養神的模樣,語氣不無擔憂地問:“如今榮貴人似乎越來越得聖心了,往日陛下還會抽空來看看娘娘,可是這幾天,陛下就只在穗禾齋和瑨華宮兩邊跑。娘娘,你可有什麼打算呢?”
瑋妃悠然開口,語氣中沒有半分焦慮,彷彿慶貴嬪說得事情與她毫無關聯。“妹妹也不要這麼說,婉嬪和榮貴人各有各的長處,陛下常去看她們也是爲了後宮的繁衍生息。妹妹這麼說,倒是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
瑋妃賣起了關子,慶貴嬪看她的樣子像是不想告訴自己,心裡就懷疑到,莫非瑋妃看出了她有別的心思了?
“娘娘聰慧絕頂,想必是已經有了完全之策,榮貴人與婉嬪二人不過是新寵,不足以動搖娘娘半分。看來,嬪妾真是顧慮太早了。”瑋妃從不做無把握的事情,慶貴嬪在瑋妃身邊這麼久,這一點她還是知道的。看到瑋妃的反應,她必然留着後招,或許是對付婉嬪,或許是對付榮貴人,又或許是,兩個都對付。
可若真是這樣,她該怎麼辦呢,宜豐又該怎麼辦呢?宜豐在瑋妃的身邊根本得不到應有的母愛。她想過拜託婉嬪,可是婉嬪自己有着身孕,自顧不暇,又怎麼會再教養一個宜豐。接下來她可以選擇的便只有榮貴人了。阮祺萱在選後之前被晉封,本來就有很大的機會上位,而且她現在還沒有懷孕。對慶貴嬪而言,榮貴人絕對是最好的人選了。
可是,如果瑋妃有針對榮貴人的計劃,她是否應該保住榮貴人呢?
“這些事情,你且等着看吧。過一段時間,你自然清楚的。”瑋妃綻放出一個絕美的笑容,卻看得慶貴嬪心驚膽戰。看來瑋妃,確實看出些什麼來了,她這個笑容不止昭示着接下來的變故,還在提醒自己站好自己的陣營,不要隨意動搖!
“母親,珙兒終於能夠再見到母親了……”應珙與謝薇交疊着雙手,兩人都泣不成聲。
“娘娘,你可不能這樣稱呼民婦啊。你是婉嬪娘娘了,規矩可不能忘記……”謝薇心裡又是高興又是謹慎,生怕自己的過於熱情會失了規矩,落了口實讓別人抓到了把柄。
應珙搖搖頭,“母親你說什麼呢,這兒沒有旁人,珙兒只想盡情地發泄一下思念之情。四個月了,珙兒四個月沒有見到爹和娘,珙兒真的是好想念你們。”
謝薇欣慰地笑了,看着婉嬪微微隆起的腹部,她真的是感慨萬千。“四個月前你還是家裡的心頭肉,可是現在,你都要做母親了……”
應珙含淚點頭,有孕之後,她一直希望可以見到母親,與母親閒話家常,這樣她就會有種被家人愛護的感覺了。阮祺萱已經成了榮貴人,曾經的姐姐已經不會再像以前那般親近無話不談。天下之大,她所有的,只有父母親,哥哥,還有腹中孩兒了。
幸好她還有疼愛自己的雪臣表姐。雪臣表姐故意去求了太后,讓太后恩准母親入宮與自己團聚,這纔有了此刻團圓的一幕。只是宮妃與家人見面的先例不多,這一次她只能夠見到母親一人了,沒能見到父親和哥哥,也算是一個小小的遺憾。
“珙兒,此次娘入宮,不單單是要來看看你,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情。”謝薇輕輕嘆氣,面對溫婉的女兒始終不知道如何開口。她怕應珙傷心,而她最不希望便是應珙傷心。
應珙疑惑地看着謝薇,臉上是那未完全乾掉的淚痕。
謝薇看着什麼都不知道的應珙,心裡突
然生出一陣憤慨。她純淨無暇的女兒,竟然被騙了這樣久。她臉色一變,凝重地說道:“承恩侯查過了應萱的來歷,她是你大娘的女兒不錯,可是她並不一定是你爹的血脈。”
“什……什麼?”應珙震驚不已,“娘,你在說什麼呢?”
謝薇心疼自己女兒,憤然說道:“珙兒,娘早就聽說了應萱的事情。她踩着你的身子上位,成了榮貴人!你可知道這到底是爲什麼?那是因爲她與你根本沒有一丁點的血緣關係!當年阮湘悠是與另一個男子一起定居在鹿州的,她腹中塊肉到底是誰的,也許只有死去的她和那個男子才清楚了。難怪老爺總說應萱的長相與阮湘悠十分相似,但是我卻完全不覺得應萱有哪部分是與老爺相像的!”
應珙如同遭受了晴天霹靂一般呆在原地。謝薇看着不忍,可是這一事不得不告訴她,這樣的話,以後應珙纔不會被那騙子應萱繼續矇蔽了!
“怎麼會這樣呢……”應珙喃喃地道,不肯接受謝薇的話。
謝薇狠下心說道:“怎麼不是呢?你爹負了阮湘悠,她肯定心裡怨恨你爹,所以回來替阮湘悠報仇。她分明是衝着應家而來的!知道了珙兒你要入宮,便無論如何都要跟着。要知道,皇宮裡面的利益肯定比應家大多了,所以她才處心積慮地回到應家認親,並且與你一同進宮來,想得到榮華富貴!她若不是心裡存着野心,怎麼會從你的婢女,一躍成了榮貴人?!珙兒你好好想想娘說得對不對吧!”
謝薇一臉的憤懣,滿懷都是對阮祺萱的記恨,全然忘記了當初自己也曾經求過阮祺萱陪應珙入宮。
不過這也是在所難免。任何一個母親在得知自己的孩子被旁人欺騙欺負時,哪裡還會有理智去分析那人到底是好是壞呢?
應珙崩潰地大哭。在知道陛下對阮祺萱有好感時,她並不覺得氣餒;在阮祺萱被陛下所救,更住進了瑨華宮時,她並沒有怨恨;甚至在阮祺萱真的成了榮貴人,她都沒有覺得阮祺萱虧欠了自己。可是阮祺萱竟然一直帶着這樣可怕的心思,要搶奪自己的一切?
原來一直以來,阮祺萱藏着那麼多的秘密不告訴自己,只是因爲她的計劃不允許而已!比起阮祺萱的隱瞞,她更加在意她處心積慮的欺騙!她應珙有什麼錯,爲什麼阮祺萱要這樣來欺騙她,甚至搶走自己的丈夫?!爲什麼!
她本來還不願意相信孃的話,可是仔細一想,承恩侯與阮祺萱並無恩怨,而且阮祺萱還曾經因爲朱黎一事幫助過承恩侯。若不是事實如此,試問承恩侯爲何要揭穿一個於自己有恩的人?
應珙忽然身子一輕,感覺有些輕微的暈厥。謝薇連忙扶住了她,無比心疼地掉眼淚:“珙兒你別嚇娘!她不值得你爲她這麼傷心啊!娘只是希望你日後能夠提防着她,你可千萬別因爲她傷了自己的身子!”
謝薇見應珙受得打擊太大,心裡暗恨自己太過心急。眼下只好急忙傳來太醫,爲應珙穩住情緒,不要傷害到龍胎纔是。
“來人哪!傳太醫,傳太醫!”
……
芳梅殿的涼亭之中矗立着兩個女子。陽光之下,班蘇衣裙素淨,妝容淡雅,正屈膝給阮祺萱請安:“民女給榮貴人請安。”
“班小姐快快請起。”阮祺萱即刻扶着她,不讓她繼續往下跪。想到以前她還是奴婢的身份,現在面對着她就覺得有些內疚。她懇切地道:“從前我並非刻意隱瞞。你我相識於微時,我實在不希望,我的身份會給你帶來困擾。”
班蘇無所謂地搖搖頭,眼裡平靜如死水:“貴人言重了。班蘇一介民女,承蒙貴人憐惜,怎敢責怪。”
班蘇一向是這個誠惶誠恐的樣子,總是擔心自己會給別人帶來麻煩。阮祺萱輕輕嘆氣,“這幾日我不曾得空前來,你的咳嗽可好些了?”
這些天因爲晉升,阮祺萱被困在瑨華宮中許久。今天一得空,本想去看看應珙,步履卻始終邁不出去,想到同在瑨華宮中芳梅殿的班蘇,所以故意過來看看了。班蘇的面色還是不夠紅潤,說話中氣也不足:“還是老樣子吧,不吹風就咳得少一些了。唐大人開的藥還是見效的,只是班蘇身份低微,總覺得勞煩了唐大人許多。”
阮祺萱糾正道:“唐大人是陛下親自委派來照顧你的,怎麼是勞煩呢……”
班蘇淺淺笑了,不置可否。一陣微風吹來,阮祺萱忽然聽到班蘇發問:“祺萱,你是真心愛慕陛下的嗎?”
“啊?”阮祺萱一愣,這個問題確實很難回答,“你怎麼突然這麼問。”
“是我唐突了。”班蘇看了阮祺萱的反應,並未深究,或許她根本不願意花心思在其他事務上了。她看着不遠處,目光飄渺如煙,“陛下如此優秀,你
怎麼會不是真心愛慕陛下呢?”
亭中靜默了好一會兒,一陣猶豫後,阮祺萱才結結巴巴地道:“其……其實……”
話沒說出,班蘇便已經打斷了她。“我知道的,宮裡面的人都在嘲笑我。我一介民女,竟然不要臉地喜歡着陛下這麼久。還因爲這樣,惹得沒有人來求親。我都二十出頭了,卻還是沒有出嫁,淪爲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許多年前,她在宴會上面對洛帝一見傾心。只有十五歲的她便悄悄下決心此生非洛帝不嫁。但是洛帝身邊,分明就有着他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啊。她知道父親與洛帝的關係不好,不願意兩方爲難,一直將愛意藏在心中,不敢對人說,也不敢悄悄發泄。可是將愛憋在心裡太苦了,她每天都感覺自己的心在滴血。
過了幾年,竟然許多人都發現自己對洛帝的愛意了。可是那時候,父親與陛下已經正式開始了較量。她更加不能將自己的心意說出來。
等了那麼多年,她才幡然醒悟。洛帝並非不知道她的愛意,父親也肯定知道。只是兩個人都無動於衷。他們不願意放棄自己的計劃,所以只有犧牲她的幸福。她的愛,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卻所有人都不會拆穿。人人都知道她的苦痛,可是偏偏沒有人能幫到她。他們都在將她當成一個玩笑而已。
“你不要這樣想,上天會將有緣人留給你的。你就是憂思過多,病情才一直反覆。”阮祺萱走到她的身邊,略帶着規勸語氣勸止她胡思亂想,儘管這一舉動並沒有多大用處。
班蘇的嘴角突然揚起一個笑容,滿是自嘲的意味。“哪裡還會有什麼有緣人呢……我怕是等不到了……”她自己的身體,她自己是知道的。儘管唐大人一直在給自己診脈,每天說些不鹹不淡的話。但是她分明感覺得到,她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了。
阮祺萱有些慌了,“你別亂說話,什麼叫等不到了。我也陪着你在一起等着,你可不許放棄了!”
班蘇細細凝望着臉色慌亂的阮祺萱,恬靜地笑道:“祺萱,謝謝你。這幾年,我一直受盡白眼。就連我的婢女,也都是同情我纔對我好。真正將我當做朋友的,就只有你了。”
夜深人靜時,班蘇會想,如果沒有阮祺萱時常給她講宮外的趣聞,或許她不會知道,洛帝之外的世界竟是那麼的精彩。也正是因爲阮祺萱,她突然看淡了生死,病痛其實沒有束縛自己,而是能夠早日讓自己得到解脫吧。若是死後真的有靈魂一說,她能夠去到外間看看,該有多好。
阮祺萱卻並不知道她心裡面的感悟,只是想盡自己的努力去讓班蘇每天過得寬心一些。“你要是感激我,就聽我的話。兩耳不聞窗外事,不要去理會那些是是非非。專心去照顧庭院中的那幾株梅花便好。”
班蘇緩緩點頭,“我會按你所說的去做。”她回頭,再次望向亭子外的那片梅花樹,眼眸中盡是溫柔,“今年,我想真正地看一次梅花。”
玄郊城孟府之內,孟旭凡穿越人流,一路面色哀慼地接受着別人的哀悼之詞。不知不覺,他已經避開人羣來到了一處僻靜的小院落。
孟旭凡推開門,走了進去,看着裡面那一抹素色的身影。“姐姐。”
瑋妃聞言詫異地回過頭,眼神略帶責備地望着孟旭凡,說道:“你怎麼過來了,外面的賓客怎麼辦?”
“無非是聽那些人哭喪着臉,說幾句節哀順變罷了,應酬了他們一早上,我早就厭煩了。”孟旭凡面有倦容,一邊說着一邊找了一處椅子坐下,“我不過是偷偷躲起來眯一下,姐姐就別催促我出去了。”
瑋妃搖了搖頭,極不讚許地看着孟旭凡,語氣嚴肅:“你現在可是孟家的準當家,這樣的場合你自然要在場。你這樣躲起來,就不怕旭平藉機逾越你嗎?”
今日是孟斌的頭七,爲了懷緬這位重臣,洛帝下旨在宮中設宴送別孟斌。孟府中來了許多送上哀思的客人,孟旭凡作爲孟斌生前最看重的兒子,又是叔父們屬意的未來當家,這等場面,孟旭凡當然要以未來當家的姿態出席的。
孟旭凡不以爲然地笑了,眼底有幾分與瑋妃相似的狡詐。他道:“孟旭平即使想去,也沒有這個本事吧?上次他挪用公款的醜聞足夠他閉門不出一年了。現在的叔父們都不願意提起他,我可不相信,他會恬不知恥地露面,想要藉機代替我。”
“你可別那麼驕傲。杜氏爲旭平籌謀這麼多年,各種手段都用過。如今你被叔父們推舉了出來,她肯定會不甘心,肯定會跳出來反對你成爲當家的。你若是被杜氏抓到把柄,姐姐這個外嫁女也幫不了你。”瑋妃沒有強迫他,只是對他說明利弊。孟旭凡已經那麼大的人了,不能夠一切都由她這個做姐姐的來安排。
(本章完)